李苒和周娥先到了象棚,没进去,就在侧门外等着。
桃浓因为晚上还有一场,下午这一场就排的早了不少,没等多大会儿,桃浓就从侧门出来,一眼看到抱着胳膊站在车旁的周娥,唉哟一声,提着裙子跑过来。
“是姑娘来了吧?好一阵子没见着姑娘了,姑娘气色挺好,你们来听戏的?”桃浓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伸头看着李苒,一迭连声笑道。
“来看看你,周将军说你现在一天唱三场?”李苒仔细打量着桃浓。
“可不是,唉哟我这是越唱越精神哪,我请你们吃饭,想吃什么?”桃浓愉快的笑道。
“还是我请你吧,你晚上在北瓦子?那咱们就到北瓦子吃饭,你上来,正好,一路说着话过去。”李苒往车里让桃浓。
桃浓爽快笑道:“行。那去北瓦子南头老关家,他家的凉水,五味瓜碗,还有藕,最美味不过。再要只荷叶鸡。”
桃浓上了车,周娥还是坐在车前横板上,三个人说着闲话,往北瓦子过去。
桃浓晚上还有一场小曲儿要唱,晚饭就不敢多吃,凉水只喝了一口,就咋着嘴不敢再多喝,荷叶鸡也不过拆了小半只鸡腿,吃了几口肉,再要了碗酥酪吃了,就算吃好了。
“你这样,上午要唱一场,早饭就只能吃个半饱,中午饭也是半饱,这晚饭还是半饱,成天半饱,你能撑几天?”周娥咬着半只鸡,斜着桃浓道。
“晚上唱完了,宵夜是要吃饱的,有这一顿饱饭就够了。
你们行军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说错了,行军的时候还好,打仗的时候,一打起来,再怎么也得半天一天吧?三天五天,十天八天的时候都有,是吧?也就是一顿饱饭吧?多数时候,连一顿饱饭也没有吧?”
桃浓斜着周娥,看样子,两个人呛起来过不只一回了。
“你这是自作自受。”周娥哼了一声。
桃浓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看着李苒道:“有一阵子没见你出来,没什么事吧?”
“没有。”李苒想着周娥说桃浓那些话,越想越笑。
“这小妮子这笑,好像比从前多了,出什么事儿了?”桃浓点着笑的止不住的李苒,一脸惊讶。
“她也失心疯了。”周娥斜瞥了一眼笑个不停的李苒。
桃浓呃了一声,呆了一瞬,“你一个小姑娘家……议亲了?哪家?这可得好好打听打听,说说哪位公子,我替你打听!”
桃浓捋了把袖子。
李苒差点呛着,她这反应,可真是……看来周娥没少骂她失心疯。
“我不是……咳,我不是笑那个。”李苒赶紧解释。
桃浓看向周娥,周娥哼了一声,“用不着你打听,这个。”周娥用筷子点了下李苒,“跟你一样,凡事自己拿主意,万丈悬崖,都敢眼睛不眨的往下跳!
你别叫,没有哪家公子,她跟你不一样,她是个没人要的。”
李苒被周娥最后一句话呛的,咳成了一连串儿。
桃浓看看李苒,再看看周娥,再看看李苒,嘴角往下扯,“周将军,要论打仗,你是挺厉害,一看一个准儿,除了打仗,别的,我看你是看什么都不准,回回偏得没边。
姑娘怎么会没人要?连周将军你,都有人要是不是?”
李苒刚刚缓过来一点点的呛咳,再呛进去一口气,连笑带咳。
周娥错着牙,眯眼看着桃浓。
桃浓迎着她的目光,站起来,又捋了一把袖子,“怎么着?想打一架?打架我也不怕你,好歹咱也是兴荣关上下来的。”
“打……打过了?”李苒咳笑之中,用力挣扎出一句话。
“快了,估摸着,下回就能打起来了。”桃浓愉快的再捋了把袖子,笑眯眯看着周娥。
“失心疯了!”周娥拧过头,用力撕下块鸡肉咬起来。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李苒和周娥送桃浓到北瓦子,没进去听她唱小曲儿,安步当车,往万寿观过去。
过了万寿观大门,李苒站住,指着前面一大片黑暗中的民宅,和周娥笑道:“这不是万丈悬崖,这是万家悲喜,万丈红尘。”
周娥哼了一声,没说话。
李苒再看了她一眼,带着笑,接着往前走。
刚走出没几步,谢泽一身黑衣,从万寿观外那棵老槐树下迎上来。
李苒笑逐颜开,紧跑两步迎上去。
谢泽从李苒看向周娥,周娥迎上他的目光,翻眼往上,转身往后。
李苒顺着谢泽的目光看向周娥,看着谢泽低头看向她,低声问道:“你听到了?”
“嗯。”谢泽背在后面的手伸出来,托着一只用红绳系着的新鲜荷叶包,送到李苒面前。
“这是什么?”李苒小心的提过荷叶包,托在手里左看右看。
“炒鸡头,不错,你尝尝。”
李苒眉梢微挑,有几分惊悚,鸡头?鸡的头?
李苒抽开红绳,荷叶展开,中间是一堆白皮嫩肉的鸡头米,散发着丝丝隐隐的麝香味儿。
李苒托起来闻了闻,用手指掂起一粒送到嘴里。
嗯,好吃极了!
谢泽看着咬着鸡头米,一脸享受的李苒,露出丝丝笑意。
看着李苒吃完鸡头米,谢泽从李苒手里拿走荷叶,递了只帕子给她。
“我一会儿要去巡营,两三天吧,让周娥陪你回去吧。”
“好。”李苒慢吞吞擦了手,将帕子还给谢泽。
谢泽抬手示意,大车过来,李苒上了车,冲谢泽挥了挥手,过了万寿观,往长安侯府回去了。
……………………
霍文灿是个行动派,打定了主意,立刻就开始动手准备。
李清宁围着霍文灿,好话歹话,嘴皮都磨破了,也没能劝下来。
当然,从小到大,霍文灿能把他劝下来,他可一回也没能劝下霍文灿过。
霍文灿准备的极其精心。
照他的话说,这是他有生以来,以及未来余生中,最最重要的一场大战,必须做最充分、最周到的准备,绝对不能有任何失误。
一连准备了四五天,总算一切就绪。
李清宁自从嘴皮磨破之后,就只能心如死灰的跟在霍文灿后面,看着他这样那样,一边看,一边时不时仰天长叹。
到万事俱备这一天,李清宁被霍文灿揪着压着去请他四妹妹。
李清宁站在通往翠微居的路口,在好几次捂着脸想往回逃之后,总算鼓足勇气,挪到翠微居院门口,迎着推开门迎出来的婆子,深吸几口气,鼓着这几口气,努力让自己至少看起来正常点儿。
李苒送走明显极不自在的以及相当心虚的李清宁,站在垂花门下,想了一会儿,回到上房,和小云道:“找个人去跟王家六娘子说一声,三哥和三公子在清风楼后湖雅间请饭,申末时分,嗯,请她直接去清风楼吧,我在那儿等她。”
小云答应了,出门去安排人传话。
清风楼离长安侯府不远,申正两刻,李苒和周娥出了门,坐着车,慢慢悠悠往清风楼过去。
到了清风楼,李清宁的小厮墨香已经等在清风楼门口了。
周娥就在前面大堂找了个地方,要了碗面,两样小菜,李苒问了墨香是哪个雅间,和周娥说了,让周娥一会儿和王舲说一声,自己跟着墨香,先往后湖边的雅间过去。
清风楼后湖边的雅间以风雅安静见长,沿着湖,或深入湖中,或隐在湖中花中树下,一座座雅间之间,颇有些距离,互不打扰,安静而自在。
李苒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致,清风楼就是以后园景致见长的。
沿着湖走了小半圈,在一间背靠湖水,另一面对着一大片盛开的蔷薇花墙的雅间前,离雅间门口二十几步,墨香就站住了,示意李苒,就是这里。
从雅间门口一直到墨香站住的地方,每隔两三步,就对面站着一对眉清目秀、穿着漂亮的小厮,笔直站着,随着李苒走过,挨对儿欠身致礼。
李苒看的眉毛都挑起来了,这是清风楼的阵势?这阵势也太大了吧?
李苒进了两扇门一扇开一扇掩的雅间门,李清宁背着手,浑身僵硬,在掩着的那扇门后,站在笔直。
见李苒进来,李清宁两只眼睛往旁边斜,根本不看李苒,只抬了抬手,生硬的往身侧指了指。
李苒的目光从李清宁身上移开,打量起了雅间。
两边各有一个带着铜锈痕迹的朴拙香炉,香炉上香烟袅袅,气味宜人。
在她面前,一道道轻纱随微风拂动,外面,还有叮叮咚咚的琴声传进来,是什么曲子她听不出来,
这是吃饭?
她怎么感觉……
李苒往前几步,伸手撩起一层轻纱帘,再撩起一层,再撩起一层。
轻纱帘后,那面蔷薇绚烂的花墙前,一张黄花梨矮榻上,霍文灿头戴金冠,一身白衣,靠着凭几,微笑看着她。
李苒愕然,急急几步退回来,点着纱帘,瞪着李清宁,手指一下下点着,却说不出话,她太震惊了,想说想问的话,全卡住了。
“他说,让你看看他好不好看。”李清宁被李苒圆瞪的双眼,用力点个不停的手指,瞪的点的一声哀叹,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李苒被李清宁这一句话,差点呛死,往后踉跄了两步,唉了一声,掉头就跑。
还没冲出雅间,迎头撞上伸手推门的王舲。
“怎么啦?”王舲迎着急往外冲的李苒,下意识的侧身让过,急急问道。
“你去看!唉……”李苒推了王舲一把,一把抓起裙子,跑的飞快。
王舲呆了一瞬,提着裙子急冲进去,正看到手忙脚乱从榻上窜起来的霍文灿。
王舲瞪着霍文灿,从霍文灿青白没人色的脸,看到那张榻,榻后的花墙,以及那些绡纱帘,以及,蹲在地上,捂着脸的李清宁。
不过一瞬,王舲就明白过来,再瞪着瞪着她的霍文灿,再也忍不住,唉了一声,大笑出声,直笑的站都站不稳,踉跄几步,后背撞到只放着盆兰花的花架,撞得花架往旁边倒下,兰花砸在地上。
王舲暴笑之前,霍文灿勉强能撑得住,王舲笑声出来,霍文灿抬手捂住脸,一声呻吟,夺路而逃。
王舲这一通暴笑,以及霍文灿的夺路而逃,倒让李清宁感觉好些了。
李清宁慢慢站起来,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的看着笑的喘不过气的王舲。
“你们……你们……”王舲笑的汗都出来了,一只手扶着只高几,另一只手用力拍着胸口,唉哟几声之后,勉强能说出几个字了。
“我跟他说了,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这样肯定不行,肯定不行!他不信,唉,你看看,看看这叫什么事儿?太丢人了,我以后,还怎么见我四妹妹?”
李清宁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他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劝不下来霍三这货,他就该抽身退步……对啊,他之前怎么没想起来抽身退步呢?应该让这货自己折腾啊!
他这脸……
他以后还怎么见四妹妹?
“他要干嘛?难道?”王舲一眼看到霍文灿,大笑之前,就想到了,不过,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相信。
“他说,让四妹妹看看他长的……”李清宁又一巴掌拍在脸上,“他长得好看!天哪!”
王舲再次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