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坊正忙得热火朝天,游松指挥着两辆装好玻璃的车从侧门出去,转头看到个穿着护士服的女子从大门进来,便走过去问道:“我三妹有什么事?”
进进出出的人忍不住都看那女子,眼里赞赏的神色不要太明显。
过来传话的是吴萍,她现在一点都不怵旁人的目光,神色自若地跟游松道:“二少爷,院长让我告诉您一声,家里的老夫人给您相看了一个媳妇,是清和县地主人家的庶女,可能待会儿就来喊您回家去了。”
游松:“---行吧,我知道了。”
进去跟管账的交代一下,立刻就离开了玻璃坊。
娶媳妇不着急。
想娶没条件娶,和有条件只是想找个合心意的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游松现在就想娶个长得好看又通情达理的,只不过他觉得自己这样的条件,可能还不会有那么好的女人相中自己,便要努力置办出一套家业出来。
更何况他还想给三妹弄个五百亩大小的庄子,这要是娶了媳妇,不得干仗?
游母在妇幼院吃了午饭就让一个小护士带着她来妇幼院找二儿子,到了一问才知道,二儿子上午就出门了。
问是干什么去,这人不少,一个个却都说不知道。
无奈之下,游母只好交代几句返回妇幼院,游蕊下午一般都比上午忙,也没空陪她。
游母便在后院待了一下午。
傍晚,游蕊换好衣服准备回去的时候,才想起来母亲还在,到后院,就见她正在跟一个在那儿洗东西的妇人在说话。
“院长来了,”那妇人先看到游蕊,笑着打了声招呼。
游母站起来,问道:“这是不忙了?”
“我准备回内城去,”游蕊说道,“您是去青石街住还是在妇幼院住一晚?”
游母想了想,说道:“我好久没见黑蛋了,跟你去内城吧。”
她想去女婿家看看,别总说得好,到底是在衙门里干什么的,她得知道呀。
既然游母要去,游蕊也不能阻拦,否则以后知道了宿岩的身份,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等上了马车,才跟游母道:“家里比较大,您见了别太吃惊。”
游母听前段时间在家住了几天的孙子说过,说姑姑家有假山有湖泊,还有很多楼台,她心里早就好奇了。
“大能有多大,还能惊着我?”
去杏花街接了小黑蛋三人,马车径直驶入内城。
自从规划了道路行驶的规则,城内很少出现拥堵的状况,顺着车流,不过一刻钟马车就到了摄政王府。
马车不用停下,赶着进了大门。
游母掀着帘子仰头往外看,四个字只认识第三个。
“王?”她问道:“溪田不是姓宿吗?怎么又成了王了?那是王府吧?前面怎么还有两个字。”
小黑蛋现在的识字量很大,知道的也多,指着道:“奶奶,那是摄政王府,不是王府。我姑父是王爷。”
“什么王爷?”游母看向游蕊。
既然都同意母亲来了,这自然是不可能再瞒着。游蕊就道:“摄政王。”
游母登时从嗓子里发出一道怪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游蕊赶紧扶住她,无奈地跟小黑蛋道:“不是该和你二叔一样,不相信吗?”
小黑蛋也担心不已,帮姑姑扶着奶奶,还唤了几声:“奶奶,奶奶,姑父是个好人,一点都不可怕。”
刚要从眩晕中醒来的游母又一下子晕了过去。
车停下,驾车的贾六赶紧掀开车帘,先请几位小公子下去,便喊来殿中的丫鬟过来帮忙把老太君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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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母还未清醒,已先感觉到身下的柔软,手指头下意识地蹭了蹭,只觉滑得好像水面一样,动动鼻子,弥漫在周围的是一种说不出好闻的好像有又好像没有的香味。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
游蕊听到声音,走过来看着游母的脸色,问道:“您没事吧。”
游母摇了摇头,说道:“蕊儿啊,刚才娘做了个梦,梦到你带我去了一个王府,小黑蛋还说他姑父是个王爷?”
游蕊好笑道:“不是做梦,是真的。”
“真的?”游母睁大眼睛四下看了看,差点又要晕过去。
游蕊赶紧扶住她,道:“您可别再晕了,以前您不是还敢跟宿岩脸色看吗?都是熟人了---”
这话还没落下,游母就一下子挣开她的手,扶着床下来,喃喃道:“不行,我得赶紧走。”
王爷已经够吓人了,前面还有两个字,游母现在的脑子都停了,想都不敢想那两个字。
宿岩就是在这时候走进来的,说道:“蕊儿,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岳母还没醒?”
“民妇参见王爷。”游母一下子跪下来,朝着走进来的宿岩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游蕊只得让宿岩先出去,过去搀扶游母起来。
再次坐到床榻上,游母的双腿还在哆嗦,听到游蕊问她怎么样,一巴掌就抽了过去,游蕊的手背瞬间通红一片。
刚走到门口的宿岩顿住了脚步,只听殿内传来游母的质问声:“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
游蕊揉了揉手背,“没什么事瞒着你们的。”
“你跟的男人有这样大的来头,你怎么早不说?要不是今天我说要跟你过来,你是不是打算瞒着一辈子呢?你飞上枝头,转眼就嫌家贫了是不是?今天看着你娘出这么个大丑,你心里是啥滋味儿?”
“是我不让她说的,”宿岩大步走进来,一手揽住游蕊的腰一手抓住她手背通红的那只手就带到自己身边,冷声道:“她的娘家太贫寒,我担心你们会给她丢脸。”
游母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喘,但说实话心里很不高兴,不管女儿嫁给谁,她都是女儿的娘,这王爷对她这个岳母半点尊重都没有,是不是不喜欢蕊儿了?
想到这里,游母又担心起来。
宿岩看她一眼,带着游蕊转身就走。
游母在殿内待了会儿,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一个跟神仙妃子似的女子走进来,施礼道:“老夫人,王妃娘娘请您去花厅用饭,请随奴婢来吧。”
游母听这话才知道,这只是个丫鬟,见一个丫鬟都比她以前远远瞧见过的官家小姐体面,心里一阵冰凉一阵火热。
冰凉的是女儿都嫁给王爷一年多了,还不说生个孩子,这些个仙女儿似的丫鬟围着,难保王爷不宠上别的女人。
火热的是,这样体面的丫鬟都对她客客气气,这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想得美在做梦,是她的女儿真的嫁给了个王爷。
要是早知道当初那样的一个大胡子,竟然是京城里的王爷,她说什么都不会在女儿坚持要嫁给他时阻挠。
想起以前说王爷的那些话,游母心里又冰凉起来,担心日后王爷记仇,但是想到刚才王爷那么维护女儿,她心里又是火热的。
说明王爷现在还是很喜欢她女儿的,这以后女儿要是一举得男,自家便板上定钉是王爷的亲戚了。
而且,只有有了儿子,女儿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
整整一顿晚饭的时间,游母都没空去感受王府的菜肴,也没空去看那些她见也没见过的东西,一心里充斥着高兴和对女儿的担心。
丫鬟们上来撤去杯盘时,游母才从高兴又担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小黑蛋和卫不恕要去他们住的地方写课业,跟奶奶打声招呼就走了。
“这儿是鹤鸣殿,您晚上就住在这里吧,”游蕊对欲言又止的游母道,“如果有什么事,让人去跟我说一声,我们住在前面的紫极殿。”
游母看了眼并没有提前离开,给她们母女俩留下说话空间的宿岩,点了点头。
想着还是等出去了,再找机会跟这丫头说话。
回到紫极殿,宿岩又拿起游蕊的手看了看,还是有些红,只是已经不明显了。
“疼不疼?”
游蕊笑道:“听着响,并不疼。”
“怪不得他们的女儿能养成那样,这个母亲就不行,”说着宿岩坐下来,托着游蕊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膝头,“不如我直接给你大哥二哥都安排一个闲差,免得以后她拿这些事来烦你。”
游蕊描着他的眉画了画,皱眉道:“不能吧,其实现在的父母,他们都是那种很知道自己本分的人。”
宿岩含住她落到唇边的手指,咬了咬,才腾出嘴巴说道:“没什么不能的,以前本分,或许就是深知没有不本分的底气。”
游蕊摇头:“那就更不能开后门了,免得心越养越大。”
宿岩笑了下,说道:“那就先按你说得办,顶不住了再来找我,到时可是要好好求一求的。”
游蕊的手已经钻到他衣襟里,笑道:“今天你先求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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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又让宿岩这个家伙猜中了,第二天上午,游母和她一起坐马车离开,马车刚出摄政王府大门,游母就埋怨起来:“你说你,溪田的身家这都不是显赫能说的了,你竟然瞒着我们这么长时间。给你二哥找的是什么活计,一个玻璃坊的管事?”
游蕊无语道:“玻璃坊的管事还差吗?现在都打算在沿海的城市建玻璃坊了,二哥是总管事,这还不成?”
“那溪田要只是个衙门里办事的,咋不成?可他是什么,他是王爷啊,还是摄政王,”游母压着嗓子,“摄政王的岳家,咱们不比皇上的岳家还威风?却只给你二哥一个小管事,就是没看重你啊。”
游蕊躲开游母点过来的手指,皱眉道:“大哥二哥都没有识多少字,还想当官不成?现在既有钱,又没有人去打扰你们,不是挺好的吗?”
“怎么不能当官了?”游母说道,“皇帝的小舅子还封爵位呢。”
“宿岩又不是皇帝,我觉得现在就挺好。”
“死心眼,”游母瞪了游蕊一眼,问道:“你是不是怕给你哥哥求官位,让王爷不喜欢你了?”
游蕊直接懒得说话,游母便道:“你记得,趁他心情好的时候提一提,你嫁得这么高,咱家又没有出息人,你在王府里可不保准。要是你两个哥哥以后有出息,你面上也好看,心里也有底气。”
游蕊忍不住道:“我和宿岩好得很。”
“好你还不快点生个孩子,”游母又开始了催生,这次比以前还着急,前前后后对比了许多不生孩子的坏处。
到妇幼院的时候,游蕊觉得头都大了。
“二哥,你怎么在?”下车看到站在院门左侧的游松,游蕊惊讶问道。
游松看了随后下来的老娘一眼,要不是听说老娘跟着三妹去了内城,他得好躲一段时间。
“娘,听说您昨天找我去了?”游松笑着走过来,掺住游母的手臂,“有啥事儿?”
游母觉得二儿子肯定早就知道了女儿嫁的是摄政王,却一直帮忙瞒着,瞪他一眼道:“没事儿没事儿。”
游蕊看出二哥是来给自己解围的,已经先一步进去了妇幼院,游母扯不开儿子的手,说道:“我跟你妹妹有话说,你该干啥干啥去。”
游松道:“我听玻璃坊的工人说,您是给我相看了个媳妇?”
“没有,”游母这时却不认了,儿子以后定会有大前程,她不能给他定个没有家世的媳妇,现在她最操心的就是不生孩子的女儿。
游母现在担心的,就是女儿不是不生,而是不能生,或者说是王爷不让她生。
游松却坚持把老娘给拉走了,免得人家两口子好好的,再让老娘给搅混的有了口角,带着老娘在京城逛半天,下午游松就带着人去码头坐船回村了。
夏末江水一边碧蓝,江左的小村庄安静怡然,岸边条条垂柳下坐着一个正手执钓竿的老者,说是老者,其实也只是头发花白,五十左右岁的模样。
旁边的青草地上,还散布着几个放牛的小童。
远处时不时还传来几声母鸡的咕咕声,让傍晚的村庄有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安静,突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里的氛围。
身着织锦红衣的侍卫从马上翻身而下,向前几步朝执着钓竿的人道:“请问老者,此处可是大柳村?程英家住何处?”
老者这才伸手抬起笠帽的边沿,不答反问:“你是什么人?找他有什么事?”
“赤阳司天处侍卫,贾和,奉王爷的命令请程英出山。”
贾和回的详细,因为他已看出这老者不简单,对于他这身官服还能不惊不惧的,在大城市也难找。
此人能平静淡然,不是别的隐士大能就是程英本人了。
下一刻就听老者嗤笑一声,“向来只闻羽林卫,不知道赤阳卫是个什么玩意。”
贾和抬手握住腰间的刀柄,朗声道:“敢问老者可是程英?”
“是,你能如何?”
贾和还没开口,从村口跑出来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一个小童在前面领着,边伸着手指着道:“奶,快一点,爷又要跟人吵起来了。”
妇人抓着手里的擀面杖,风一般跑过来,跟贾和道歉道:“官爷,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家这个老头子读书读拧巴了,就喜欢说几句狂言。”
贾和放下手,有礼道:“大娘,在下是奉命而来的,请程英去给我们家小公子做先生。”
程英甩了甩鱼竿,明显有些惧怕却还要坚持,说道:“你们家小公子是什么人物,值得我去教?本人的学识,只有当今皇帝的子嗣能学。”
“呸,”还是没等贾和开口,妇人转身一巴掌呼在老者斗笠上,“连家里几口人吃的东西都弄不来,你还吹什么牛,人家大老远请你当先生,都是给你脸了。还不快回家收拾行李,跟人去坐馆。”
“坐什么馆?”程英低声说着,却是起身搬起小凳子,跟着小孙儿往家里去。
妇人这才问贾和,“不知要去哪里坐馆?束修几何,多久能回家一趟?”
贾和想这妇人必有过人之处,能把王爷王妃都特地要请的大儒管得服服帖帖,便老实道:“京城摄政王府,每个月十两金,每隔半年有两个月的假。”
听到摄政王府四个字时,妇人握着擀面杖的手就紧了紧,但是她又很明白,摄政王府专门来请,老头子不能不去。
待听到每个月十两金的时候,前面那点担心瞬间都消散了,管他会不会有危险,一个月十两金就是一百两银子啊。
这老头子读书读了半辈子,早几年考试的时候,还让儿子去挣钱给他科考,到现在一个子儿都没有往家里拿过。
现在穷的,小孙子看见个白面馍都亲得不行,也该是他为儿孙们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李氏一时间态度大变,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邀请贾和道:“去家里喝杯茶,等老头子收拾好行李,就让他跟您走。”
贾和心里反倒有些怵了,连忙道不用,转身到马鞍上扯下来一个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递出去道:“这是王妃娘娘让预付的两个月束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