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家木工坊取回织机,暮色已至。
游松把游蕊拉到一边,指指那两个搬着织机送到屋里的下人,低声问道:“溪田到底是什么人?”
这已经是二哥第二次询问了,游蕊想到自己被宿岩瞒那么久得知真相后的憋闷,那种想生气觉得不至于,不生气却又憋气的感觉,真的挺不好。
“我告诉你,你别惊讶。”
游松点头。
“其实他是摄政王”,游蕊说道。
游松看着妹妹,半晌道:“蕊,你要是不想说实话,二哥也不逼你,只是你自己聪明点。我瞧这溪田家里是有钱有地位的,但你们成亲这么久,除了外公,咱都没见过他家的人,你警惕些,别被他糊弄了。”
“其实他叫宿岩”,游蕊说道,“的确是摄政王。二哥,你知道就行,先别告诉爹娘和大哥大嫂。”
游松有些发愁地看着游蕊,“你说这溪田给你都编了些什么谎,这些你都信。”
“我说的是真的”,游蕊怎么都没想到二哥竟然半点都不信。
“好好好”,游松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你信可以,但是别出去乱说。让上面的人知道,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还说不清了呢。
既然说不清就不说了。
游蕊转身去厨房。
宿岩已经把饭菜摆好,对游蕊道:“刚才听到了你和二哥的话,你说服不了,可以带着二哥去王府转转。”
游蕊还是逃避心理,摆手道:“我不想去。”
宿岩无奈地叹口气,握住她的手,“蕊儿,王府是我们的家,我在,你不要抵触。”
游蕊也不是抵触,一开始知道宿岩之所以在月牙村是另有原因时,她不想接触宿家,是因为知道一回去,宿家长辈肯定不会同意自己继续做“稳婆”,后来从外公那儿知道宿家长辈不值得尊重,也就把他们放到一边去了。
现在,宿岩又掉一个马甲,成了摄政王。
游蕊想想摄政王妃在外面开妇医馆,都觉得不可能。
可是如同宿岩说的,装作不知道王府,也不可能。
游蕊越想越气,在宿岩胳膊上拧了两下。
“你怎么会是摄政王?”
宿岩眉间浮现出宠溺的笑意,道:“那怎么办?我卸权归田。”
“那还是算了”,游蕊摇头,“我不傻,摄政王是个危险职业,大权在手什么都好说,一旦放弃权力,就离死不远了。”
说起这个又是发愁,历史上那些架空皇帝的摄政王、首辅大臣,无不是死后还要被鞭尸。
这位置,是站上去就不好下来的。
温热的手指在她眉心揉了揉,游蕊对上宿岩的目光,好像望进一片柔和的无边无际的大海。
“我留着周家皇室,为的就是温水煮青蛙,几十年后,皇室,便只是一个空壳,实权只会在摄政王手中。且不据皇位,行事反而更便利。”
虽然名不正则言不顺,但名也经常束缚着言,在宿岩看来,皇帝是天下至尊的人物,但也没有哪个能随心所欲的。
况且大周早在七年前三王作乱就已经走上末路,他与其重换天日,还不如把一个失去民心的皇室高高架起来。
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娶个能一下子看出“摄政”这二字之后本质和危险的小妻子。
为了让她安心,宿岩才这么细细剖析。
在厨房里的,还有两个孩子,小黑蛋一多半的心思都在吃上,姑父和姑姑的话只是有听没有懂,卫不恕听懂了,也吓得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游松进来时,听到的就是宿岩后面这一句话,笑道:“你俩魔怔了吧,什么都敢说。”
怪不得妹妹坚定认为溪田,哦不,现在是宿岩了,宿岩是摄政王呢,原来都是他吹的太认真。
“二哥”,游蕊正色道,“我刚才跟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样的话,我敢随便胡诌吗?”
宿岩淡笑,“吃饭。”
“温水煮青蛙”,游蕊才看他,“你还真是一招百用啊。”
宿岩谦虚一笑。
游松端着碗米饭,看着妹妹和妹夫两人,对刚才那番话的玩笑心态也渐渐消去。
的确,摄政王的威名谁不知,妹妹只要没傻,就不敢在这方面胡编乱造。
吃过饭,见妹妹妹夫两个一起洗碗,游松便趁这空档来到门外,卫不恕看见,赶紧跟上。
那两个神气都不一般的年轻人就在大门内两旁站着,游松走近两步,问道:“我家妹夫,是摄政王?”
两个侍卫听到这话都有些惊吓,他们能派到这里,自然是心腹,并不会做表面奉承内里看不起的事儿,吓了吓,赶紧点头:“舅爷,王爷自然是摄政王。”
被叫了一声舅爷的游松:---
这是他第二次被人叫爷,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呢?
对了,是酒仙县衙。
一开始,他还是有些疑惑的,一个洋货铺子,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渠道,让堂堂县太爷亲自去牢里道歉,还口口声声叫他二爷。
若是大胆的假设一下,摄政王是自家妹夫,那县太爷的态度,可就太合理了。
游松摸着下巴,还是有些疑惑,宿岩要真是摄政王,他想娶啥样的女人没有,怎么就娶了自家三妹。
虽然三妹现在很好看,但好看的女人也多了。
正想着,衣摆被拽了拽。
游松低头,看到绷着一张小脸的卫不恕,摸摸他的脑袋,问道:“咋了?”
卫不恕:“二伯,我们要小心一些。”
以他对游掌柜的了解,这点戒备对方还是能有的。
游松笑了下,把他扯着往旁边走几步,看了看那两个侍卫,才低声道:“小心个屁,那是什么人物,摄政王,我们小心就能管用?”
说着,声音更低几分,“连皇帝老子都干不过他,咱们算个屁。”
“那也要有所准备”,卫不恕有些生气,没想到前世挺能干的游掌柜这么怂。
游松敲了下这小子的额头,“是不是觉得我怂?别想那么多,二伯我多挣点钱,万一哪天摄政王不要你姨姨了,我保证不让她挨饿受冻。”
卫不恕:前世摄政王连欢意姐姐都辜负了,姨姨远不如欢意姐姐爱梳妆,被辜负几乎也是肯定的。
“姨姨喜欢叔叔”,他看看厨房,小声道,“你要提醒姨姨,别太喜欢叔叔。”
游松笑道:“小豆丁一个,你懂得倒不少。不过,那是他们夫妻俩的事儿,我们不管。”
卫不恕:---
“老太爷。”
两个侍卫的声音传来。
游松回头一看,原来是提着盏灯的奚老爷子。
“老爷子”,游松赶紧笑着迎过去,帮忙接了灯,怎么把这老人家忘了呢。奚老爷子挺喜欢自家三妹的,而且还认三妹为宿岩的正妻,有他镇着,三妹就受不了什么委屈。
“你怎么大半夜的过来了?”很热情地就把奚老爷子往屋里引,“有啥事儿派个下人说一声。”
奚老爷子笑道:“冬日天短,我没事就进城走走。溪田和蕊儿呢?”
游松也笑:“老爷子,我都知道了,你还替妹夫瞒着?”
奚老爷子一顿,见这小子这么淡定,还以为这知道也只是知道一半儿,笑笑道:“倒不是故意瞒着你们,这里面有隐情。小岩喜欢山林生活,隔一段儿时间就要去散散心。”
游松点头:“理解理解。”
大人物都有怪毛病。
“外公。”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宿岩和游蕊一起走出来。
奚老爷子笑道:“进城来转转,顺道过来看看你们。”
明亮的室内,游蕊给老爷子拿来一个脉枕,宿岩这才坐下来,把手腕平放到脉诊上。
按了会儿脉,奚老爷子问外孙:“中间隔了一个多月没有品脉,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以前宿岩每月去山林的同时,也会配合施针。但奚老爷子觉得外孙这毛病不再肌理,施针很谨慎,除非是他控制不住暴躁情绪,轻易不动针。
让老爷子没想到的是,外孙竟然已经连续将近三个月没有失忆自疗,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喜怒无常了。
宿岩说道:“外公放心,我很好”,忍不住看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游蕊,“我现在有蕊儿,每一天都是新的值得盼望的一天,我便每晚睡前、每晨醒来,心里都有着一股愉悦的感情。”
好像行驶在风雨如晦、波涛翻滚的无边黑海上的帆船,一下子迎来明媚的晴天,也有了一个可以定点的锚。
奚老爷子听完外孙的话,像是发现新大陆,他行医一辈子,外孙这种情况的见过几例,但最后无一不是成为疯子。
却没想到,外孙这什么药也没用,只是喜欢一个人,有了这个珍视的人,竟然能好转起来。
这绝对是医药界的新发现,奚老爷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把这些记录下来了。
“我想,蕊儿的出现,让你曾经失忆的和现实的有了连接起来的桥梁”,奚老爷子也很关心外孙的身体,分析说道:“能定下来,以后应该不会有反复了。我以前让你多想些美好的事物,你从不听在心里,以后有蕊儿在旁,我是彻底放心了。”
说着看向游蕊,“多亏他能遇到你,外公说句偏心的话,蕊儿,你多担待他一些。”
游蕊点头,“外公,您不用这么说。我和他夫妻一体,不论担待与否。”
奚老爷子哈哈一笑,看着这对年轻人,心里颇有感慨,年轻时,他以为天下美人万千,情爱处处皆在,才不枉年少风流。
现在这两个小年轻,却让他明白,红颜知己无数,终究不如唯一的感情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