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车走在村里平稳的土路上,游松疑惑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好些人家还亮着灯。”
村子小,说话间就能看到游家大门,他们家院中此时竟点着一堆火,敞开着大门的院里站着好几个同村人。
隔壁游欢意家,同样是大门敞开,火把通亮,不停有人从她家进进出出。
“二松,回来了”,正巧几个和游松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走出来,游松赶紧停下驴车,向游欢意家看了一眼,问道:“咋回事?”
一人压低声音,说道:“二柱叔半下午的时候没了。”
“没了?”游松惊讶,“不是前几天还特别中气十足地训儿媳妇吗?”
其他人七嘴八舌道:“可不是嘛!大云嫂子到现在还没找到呢,他家里又出了这事儿,村长说让各家上的礼钱都比平常多个几文。”
游松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嘴,说道:“我整了些花生米,等会儿去谁家咱们喝两盅。”
这些人一听,脸上都是笑,刚开始说话那人道:“去我家吧,我再让我媳妇炒个菜。”
这人叫赵福超,秋后才娶的妻,家里兄弟姐妹太多,他是一娶妻就被父母分出去的,现居在村子南头的一家小院儿。
众人一听,都觉得合适,游松转头,已经下车的游蕊就把他们捎的东西中那一包花生米递给他。
游松交给赵福超,“你们先走,我去欢意家里瞧瞧。”
那些人便说笑着向南而去,还叮嘱他快些点儿的,热闹声中,游松赶着驴车进了家,游父等人早看到他们回来,此时游桥过来接过驴车直接拴在前院,问道:“你们吃过饭没?”
“还没呢”,游松说道,“我出去吃,就给三妹做吧。”
游蕊忙道:“不用,我回家去吃。”
游大嫂坚决不让,到厨房不过一刻钟就给游蕊下了一碗面,葱花碎下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这时候,游松早已经跑没影了。
游蕊正捧着碗吃面,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凄楚的哭声,她才想起隔壁的事,问道:“大嫂,二柱叔怎么突然就死了?”
游大嫂往外看了一眼,才悄声道:“谁知道,前几天他家天天炖鸡汤,也不知道怎么就越补二柱叔那脸色越难看起来,今天半下午,一口气没上来就,听到他家的叫声,咱爹当时便过去了。回来说,二柱叔连最后的话都没说完。”
“不过,现在村里人都知道欢姐儿不是二柱婶子亲生的,她们家的那个孩子当年出生没几天就没了,二柱叔偷偷葬在山上后,去外面抱了欢姐儿回来。”
游大嫂的语气越来越神秘,脸上的八卦之色也越发明显,“你都想不到,二柱叔强撑着从枕头里掏出来一根簪子,说是欢姐儿亲娘的信物,让她去京城找她娘。”
游蕊倒是好奇起来,问道:“那他说了游欢意亲娘是谁吗?”
游大嫂摇摇头,“没说完就咽气了,可把个欢姐儿差点哭断气。二柱婶也狠,只拍大腿哭说二柱叔骗她一辈子,现在根本不让欢姐儿给她爹披麻戴孝。你听听隔壁的声音,已经闹好几次了。”
听着女主家的八卦,游蕊吃完了一碗面,说道:“大嫂,那我用给他们家送礼钱吗?”
“应该得送”,游大嫂拿起碗就去洗,游蕊要都要不过来,“明天再说,先让你大哥送你回山上。”
山上的家里,游母也还没睡,她正在小黑蛋和卫不恕住的房间里做鞋,两个孩子则是听话地在看小黑蛋的书。
游蕊看着大哥下了山,拴上门向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游母抬手在头上蹭了蹭针,问道:“你大哥送你过来的?”
游蕊点点头,洗过手先去看了看两个孩子,问一问卫不恕这两天的情况,才坐过来向游母请教:“我听大嫂说,家里给二柱婶子家的礼钱是三十文,我们也给三十文吗?”
卫不恕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下午他和小黑蛋在山边玩,突然看到好些人都往游欢意家里走去,拉着小黑蛋回到他家才知道,原来是游欢意的父亲死了。
他很担心游欢意,想过去看看,但是被游母拦着,根本没有机会过去。
游母撇撇嘴道:“你们给什么三十文?溪田和游家又不是亲戚里道的,给个十几文就是了。”
游蕊便听游母的,反正两家关系本来就不好,这时候上赶着表示什么?
游母又道:“以后绕着他家的人走。”
游蕊莫名其妙,但还是点点头,“不用您特别交代。”
她到厨房烧水,泡泡脚就准备睡觉。
卫不恕跟了进来,小声道:“姨姨,明天我想去看看。”
在乡下,丧葬、喜事之类的都是比较热闹的场面,听到卫不恕这么说,游蕊也只以为他是想去玩。
“行,不过不要乱跑惹得主家不喜。”
卫不恕立刻高兴地点点头。
其实,照他现在小小的年纪,又是要钱没钱的,卫不恕也不知道能怎么帮助游欢意,但他总能看看,免得她伤心太过。
第二天上午,游蕊吃过早饭,准备好礼钱,就锁上大门,带着小黑蛋、卫不恕和游母一起下了山。
刚到山脚,一阵鼓乐吹打的声音就飘来。
游母啧了啧,“这么早就开始了?”
再往前走,掺杂在吹打声中的哭泣声也越发清楚。
游二柱的灵堂就布置在他和胡氏居住的正屋中,此时游二柱的一些侄子以及外嫁的侄女,胡氏的娘家侄子,都有人过来,灵堂前跪了一大片,倒颇为热闹。
游欢意是女儿,按说本该跪在最前面,但因为游二柱死前告知她的身世,胡氏伤心大恸,根本不让她往前靠。
要不是游云游风两兄弟坚持,她连灵堂都不能靠近。
游蕊在村里帮忙主持丧事的人那儿送了礼钱,然后便有人带着她去灵堂拜一拜。
毕竟人死为大,游蕊既然过来送礼钱,就不会还沉着脸表示出和主家的不和。
她是和另一波同村送礼钱的一起过去的,胡氏只顾着哭,根本没看过来祭奠的人,倒是游欢意,看到游蕊便赶紧跟了出来。
“蕊姐姐”,她低声喊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游蕊都没听她说什么忙,直接道:“不能。”
游欢意哭得两只眼睛红肿,眼神里满是对游蕊的不满和控诉,“我不会太麻烦你,只是想让你跟你二哥说一说,再赶车去县里一趟,请济世哥哥回来一趟。”
游蕊道:“你可以直接让你哥去。”
游欢意哭道:“我大哥二哥都被我娘我管着,动弹一步也不得。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吗?求你帮帮我吧。”
游蕊都无语了,她们关系很好吗?让她帮忙?
这种家事,游家这边,陈家那边都没有去县里喊正在备考的陈二郎回来,她去帮忙喊回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不过想到接下来的剧情,游蕊还是说道:“你如果觉得家里不好待,不如就去陈二郎家。”
反正他们是未婚夫妻,陈二郎的母亲不管多不喜欢游欢意,满村人看着呢,她总不能像胡氏一样能把她给卖了。
没想到自己这话还没说完,游欢意脸上就充满恨意,拳头紧握地道:“不帮就不帮,别和稀泥还想让我感谢你。”
游蕊:真是的,我欠你吗?你请求我便一定要帮忙?
“我姨姨没有和稀泥”,卫不恕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站在两人中间,仰头看着游欢意道:“我姨姨说得有道理,如果你现在娘家依靠不上,就去婆家。”
游欢意看他一眼,那一眼满是恶意,让卫不恕接下来的话都卡在嗓子眼里。
三天之后,游二柱已经入土为安,村里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陈二郎那边,陈家人到底没让去通知他,只是让陈大郎过来前前后后帮了三天的忙。
陈家这样处置,游家这边的老人也都觉得能理解,毕竟陈二郎的前程更重要,他如果真能考上举人,那将是整个月牙村都受益的事。
也因此,游欢意几次三番跟游家族老请求喊陈二郎回来,不仅惹得陈家人反感,连游家人也反感起来,一个族老甚至当着别人的面叹道:“怪不得你不是我游家的孩子。”
夜间,寒气上侵,游蕊从睡梦中醒来,觉得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霜雪之意,她之前便加了厚被子,身上倒是不冷,只是露在外面的头脸出冰冰凉凉的。
这是很明显的大幅度降温,游蕊在被窝里暖了会儿,还是起来披上袄,到厨房掺了一簸箕炭,又找出来两个铜盆一个瓷盆,点上三盆炭。
她这边忙碌的动静把游母也惊醒了,过来看到她点好的三盆炭,什么都没说,等炭都烧旺起来,才端着一盆先送到两个孩子那屋。
游蕊又睡一觉,再醒来外面已是一片空寂,连鸟儿的叫声都显得特别清楚。
炭盆里只剩下一些带着余温的灰烬,屋中又冷冽下来,游蕊赖了一会儿床才慢腾腾起来,开门一看,整个天地间一片洁白,院里院外的树上都挂着一层雪,银装素裹分外美丽。
天空中还飘着细碎的小雪花,阴云浓密,看来这第一场雪不会太小。
游母出现在厨房门口,说游蕊:“外面那么冷,还不快过来。”
厨房里,两个小孩也都在,游蕊过来,笑道:“怎么都起这么早?”
小黑蛋道:“是姑姑起晚了。”
游蕊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用温水洗好手脸,带着两个小家伙到屋里擦好面膏,这才又回到厨房给游母帮忙。
“说下雪就下雪了”,游母烧着火,说道:“等吃过就把炕烧起来,你那点炭可不够烧一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