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布冬:首先说演员你必须要内行,举个例子来说,北京京剧院唱京剧的,连跑龙套的都是在戏校学了七年
范明:那没有七年跑不了龙套。
苏布冬:毕业之后他才能跑龙套。
范明:这不假。
苏布冬:你去唱当间儿唱主角儿,拉幕的那个也是从戏校学出来的。
范明:对。
苏布冬:如果说今天,京城京剧院没有人了,重新的招人,从社会上招了一批各单位下来的,充实到京剧院去,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啊,这帮人不是唱戏的,他没学过。
范明:对。
苏布冬:可是对相声,大家就把这一点忽略了,其实相声啊,更注重基本功。
范明:哦。
苏布冬:应该是从七八岁开始学,学到十八九岁出了徒,跟着师傅在台上摸爬滚打,二十几岁,逐渐的找经验,到三十来岁,成熟期。要有这么一个过程,可是,中国相声界百分之九十五的相声演员,在二十五岁之前都是从事别的工作的,没有学过相声。
范明:对。
苏布冬:可是这个很简单,我们曾经统计过,我们有一单子,但是因为伤人太重不能念,我们算了算啊,我们算了算,厨子居多,饮食业的多。
范明:对,各单位食堂的。
苏布冬:厨子,面二的,炒菜的,清真馆儿的,这最多,完事各种工厂的多,房管站的,有瓦匠,有交通警,太多了,三百六十行,哪行都有。
范明:恩。
苏布冬:都是那行混不下去,转到我们这行来的,你琢磨他好的了么,好的了么。
范明:这行门槛儿太低。
…………………………
底下一帮人,大多是苏布冬所说的出身三百六十行的,心想这货说话太阴损了些。纷纷放下手中的筷子,想看这货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苏布冬:另外来说,很多演员很多笑星,没等学会他就红了,你知道么?
范明:红的太早。
苏布冬:你扭头儿让他再学,他下不了这心了,已经是艺术家了。
范明:对。
苏布冬:更多的原因是我们相声界内部的问题。
范明:什么问题?
苏布冬:首先说啊,有人说了,抛弃传统相声,这就值左右开弓一千四百个大嘴巴,真的,有相声大腕儿说过,我们宁可要不完善的新,也不要完善的旧,这是糊涂,无知者无畏!
范明:啊
苏布冬:由打清末到现在一百多年,这么多老先生,把中国语言里边能够构成包袱笑料的技巧都提炼出来摆在这儿了,你无论说什么笑话儿,这里边能给你找出来,你用的是这个方法,你用的是这个方法。
范明:对。
苏布冬:有现成的你不用,你非把他抛开了,单凭你一个人,你干的过一百多年这么些的老先生的智慧吗?
范明:对。
苏布冬:你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好比说厨师炒菜,你可以发明新的菜,但最起码你要知道什么叫炒勺哪个叫漏勺,你拿个痰桶炒菜说是革新,那他娘的谁敢吃啊!
范明:不假。
苏布冬:这一批无知的相声演员,无能的艺术家们,应该对现在相声的尴尬处境负最大的责任,不是我咬牙切齿声嘶力竭,我愿意相声好,我爱相声,谁他妈爱我啊!
………………
一场相声讲完,最怕的是台下观众安静。那形意门请来的人反正是琢磨过味来了,这苏布冬明着是说相声,实际上在说现在相声有哪些弊端呢。反正这是自家小师叔,这在武林中叫什么?叫训话,训话懂不懂?长辈打你骂你都是爱你呢,所以苏布冬这要多爱护这帮说相声的晚辈才能将自己平时琢磨的一些个经验当众说出来!
武行不怕你当面鼓对鼓锣对锣的指出缺点,就是怕留一手。多少好玩意都因为上一辈留一手,生怕传给小的饿死老的而失传?这方面教训有很多,所以他们觉得苏布冬说的倒是一针见血。
世麟侯站起来,问在座的相声门的人:“今个是我师父收关门弟子的大喜日子。今年呢,我师弟刚才说了,是开山祖师穷不怕先生诞辰一百五十七周年。我师弟年轻,说话有得罪大家的地方,我替他向老少爷们先赔罪了。刚才的这一段相声,我前面是笑的,但是到后面我笑不出来了,为什么?因为我师弟说的句句在理啊。我们这一辈年纪大了,但是相声还要向前发展,怎么向前发展?首先祖传的手艺就不能丢!说学逗唱,这唱的时候要使活。使什么活?要能以地为纸,以沙为墨,右手撒字,左手击打竹板口唱太平歌词!现在有人会几段太平歌词就觉得自己上天了,会几段顺口溜就觉得自己能上台表演了?不是这样,艺术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
世麟侯看了一下场内,然后继续说道:“别觉得我师弟刚才说的都是危言耸听,他这是借相声来告诉大家,怎样做才是对的。我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不想管,也不愿意管了,心想着把自己这门手艺传下去,就算不辱没了祖宗。但是听了刚才听了这一段相声,我有些惭愧,我的思想觉悟没有我师弟高,他想的不是我一门一派的事,而是相声一门大团结大发展的事。所以我想请诸位津门老少爷们做个见证,由我世麟侯这儿开始,做一个表率。”
众人听了,都有些楞,世麟侯要做什么表率?
“从今开始的三个月内,各人将自己学生归拢齐了,教导他们学本门功课,不学不上进的,逐出师门!一年后,进行考试。考试不合格的,三个月后再考一次,还不合格,逐出师门!以后入门,先学德,再学艺,两年观察,一年学徒,不愿意的,咱们也不强求!”
世麟侯将话说的很重,众人脸色也为之一变,特别是世麟侯门下的徒子徒孙,世麟侯这句话一出,底下哀嚎一片。
苏布冬这孙子也坏,他怕考试顾人情放水有猫腻啊,起来告了下罪:“师兄,我插一下话啊,现在既然我辈分在这,我也要尽一下长辈的责任,我觉得啊,应该牵头成立一个考试委员会,专门检查相声演员的四门功课,除了功课,还要有艺人艺德这方面的检查……”
世麟侯点头:“还是师弟考虑的妥当……”
底下人都要疯了,你丫也太孙子了吧,这是不想给我们活路啊。
苏布冬则无所谓,反正现在谁还能考他来啊?他反正乐的给这帮人使下绊子。
“师弟,师兄年纪大了,这活不如就由你来牵头弄吧?”
“啊?”苏布冬万万没想到这锅竟然让自己背上了。
“我平日里也忙,怕辜负师兄期待啊。”苏布冬连忙推辞。
“这事我看除了你能服众,其他人怕是出面会有人嚼舌根子,师兄年纪大了,实在精力有限……”世麟侯倒是有自己的一番考虑,不全是让苏布冬背锅,反而是给了苏布冬一项权柄。
苏布冬一听,也不能再推辞了,自己惹的事,那就自己给自己擦屁股吧。好在他还知道多拉几个垫背的,说道:“那我就不推辞了,反正一年后的今天,咱们还是在这地考试,合格的颁发相声合格证,不合格的,那对不住了,您请好。丑话说头里,要是还不合格,别怪我到时候清理门户。”
被请来的津门名家们看了这么一场好戏,犹觉少点什么,于是回去给报纸写了一个以此为纪实的微型小说:《奇人奇事》,将今日见闻隐去真实人物姓名,发表在了报纸上,结果引发了不少津门曲艺爱好者的热议。
“这世麟侯一门倒是真出人才啊,真敢抨击行业丑恶。”
“嗨,相声啊,还是过去在茶馆里听有意思,现在电视上放的那叫什么玩意!”
“真要像他们说的这样,相声的春天就又回来喽。”
一场行业内部整顿,正式拉开序幕。
作为苏布冬徒子徒孙的这帮人,倒了血霉了,他们有点后悔,甚至有的人私下里将朱力和栾刚骂了无数遍:“要不是这两缺德玩意挑事,我们用受这罪吗?啊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