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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恨说着,伴随着浓重呼吸而来的是烙铁般生硬的疼痛。乌仁潇潇瞪大眼,放开咬住他肩膀的嘴,可不待她挣扎与喊叫,他的身子却僵住了,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热水氤氲的俊脸上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

“不可能……”

在她愤怒的推搡里,他低低的声音仿若在自言自语,乌仁潇潇听不懂,也不想弄懂他到底何意,只气得浑身颤抖,双颊像从在滚水煮过,臊红一片。

“滚!滚出去!”

元祐肩膀被她咬了一口,身上被她捶了好几拳。脖子上、心窝上、胳膊上,甚至腰上都在她胡乱抓挠出了一道道狰狞的红痕。

可与乌仁潇潇想象的不同,在她的大骂声里,他没有恼羞成怒的暴烈情绪,只面色怪异地看着她的眼睛,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似野兽般粗急的急切,钳制住她的身子,喑哑的声音里是说不清的懊恼与沮丧。

“再来。”

再来?在男女之事上,乌仁潇潇所知不多,可以说毫无经验,唯一的经验都来自三年前卢龙塞的元祐。但她在北狄皇室长大,小时候好奇心重,性子野,倒也偷看过不少背地里的“野鸳鸯”,大概晓得一些。此时思量着他的话,看着他一张诡异红潮的面孔,若有所悟。

“你难道……”

“闭嘴!”元祐低吼一声,“再来。”

像是怕她会把他的窘迫说出来,元祐低头堵住她的嘴。挣扎间,两人像两条鱼儿似的在水里扑腾,半桶水再一次飞溅而出,木桶周围湿一地。

乌仁潇潇的嘴被他吻住,渐渐体力不支,四肢再无法动弹,想着他刚才那一瞬的狼狈,那一双可以转动的眼,盯着她,带着难以言喻的奚落和嘲笑。

对上她的眼,元祐大窘,压住她更重。

吻得,也更狠。

他的身上有沐浴澡豆的香气,也有从玫瑰花瓣上蒸腾而起的水汽,在他的唇肆虐般贴近她的时,她拼命想转动脑袋,可避无可避,嘲笑的目光渐渐变成了愤怒,最后变成了迷茫。

他的嘴巴很软,很烫,吻她时搂抱的动作似是粗糙,可吻却温柔,一点一点,吞食似的在她唇上掠过,吻得她连呼吸都不会了,更不要说思绪。

这让乌仁潇潇有些生气。

气他,更气自己。像他这样恶心的坏人,自己怎能被他吻得心乱如麻,如小鹿乱撞?

她有些软。

身子软,心也在软。

可当他的舌试图钻入她的口腔时,她激灵灵一下,惊醒了。怎能对他有感觉?她应当是恶心他的才对。恶心,只能恶心。这样的意识入脑,她瞪大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看着面前放大版的俊脸,狠狠瞪视着,拒绝他的蛊惑,也拒绝他探入她的唇齿。

看她生仇死敌般瞪着眼,元祐终是抬起头,呼吸不匀地松开她一些。可不待他说话,她却讥笑一声,奚落的眼神毫不隐饰地瞄过来,语带嘲弄。

“元祐,你也就这点本事?”

她说的是武力勉强她。

可他听到“本事”两字,却不这样以为。

对于纵横风月无敌手的“情圣”元小公爷来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阴沟里翻船,在这么一个生嫩的小丫头面前丢了人。先前太过亢奋,太过激动,太过迫不及待,结果便是他兵马刚动,还未入内便丢盔弃甲。

他平生经历的所有难堪,都不足这一刻具体。

“我平常不是这般的。”

丹凤眼一眯,他扼住她,不知为何要解释。可他真的就解释了,解释得像一个初涉风月的少年儿郎,在自家心爱的姑娘面前懊恼没有令她获得好的体验。

然而乌仁潇潇未有兴趣。

“放开我,你怎样与我无关。不过……”顿一下,她笑,“元祐,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你听我说,我今日……”

“滚!谁愿意听你的糟贱事。元祐,你已然逼我至此,如今还想怎样?嗯?非得鱼死网破不可?”

她恼了,他突然也恼了。

或者说,是一种伤了男性自尊之后的愤怒。

两个人互相瞪视着,像两只斗鸡似的,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愿意饶了谁,那恨意深浓得都让乌仁潇潇忽略了同在水中游的“鸳鸯处境”,昂着下巴,一动不动。

“好。不说,咱练。”

丢了脸子的元小公爷,急欲在她的面前挽回自尊,一只手扼住她,另一只手便在她手上恣意放肆着,很快重振旗鼓,准备再次进攻。可乌仁潇潇虽动弹不得,可脸上笑意未绝,嘲笑与“瞧不起”的表情,越来越浓,视线刀子似的,戳得他心窝子直犯抽。

“看你是练多了阳衰吧?元小公爷,劝你还是早点找个老大夫治治,不必在这浪费时辰了。”

她仍在奚落,魔音似的,摧毁着他的自尊。他不想听,猛地张嘴咬住她的唇,不让她说话。乌仁潇潇眉头一蹙,红着脸左右摇头,想要挣脱,他却不放,吻着她,喉间发出一种低哑的怒意。

“小野猫,非得让你知道小爷的厉害。”

“厉害”二字,他说得几近切齿,可显然乌仁潇潇不想再给他机会弥补遗憾。她松开唇,趁他入内,一口咬上他的舌头。

他吃痛的闷哼一声,丹凤眼微眯。

二人近距离的对视着,以如此怪异的姿态。她的心脏怦怦直跳,牙齿加力,不肯放松。他一动未动,只觉从未有体验过这般被人咬住舌头的感觉。前头荒唐的日子,什么姑娘都见过,也从未经历过这种令人战栗的触感。

痛,却快活。

他不避不闪,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在她吃痛松开嘴时,顾不得舌痛,强行撬开她的唇,将她强摁在水桶上,紧紧不放,吻了一会,才喘气着将嘴唇滑到她的耳侧,轻轻吻着,小声哄她。

“听话!”

乌仁潇潇在他的吻拥里,早已溃不成军,微张着嘴,大口呼吸着,身子不能动弹,耳朵里痒痒的呼吸,激得她不能动的似乎不是手脚和身子,而是心。

“棍叽——”

外面突地传来乌仁潇潇侍女宝力的声音,听上去甚是焦急。乌仁潇潇“唔”一声清醒,想要推他,元祐却再次堵住她的嘴。她瞪视着他,说不出话来,不得不与他口沫相渡。

外间的宝力却是未查,用蒙语道。

“晋王殿下来了。”

元祐懂得一些简单的蒙族话,晋王殿下更是懂的。闻言身躯一震,停下了亲吻的动作,与她两目相对。乌仁潇潇身子更是僵硬,甚至颤抖起来,她怒视着元祐的眼睛,像是恨不得从他身上剜出几块肉来。

“棍叽?”

宝力没有听到回答,又喊了一声。

“放开……”乌仁潇潇用目光示意他,可他却像是魔怔了,仍是与她斗鸡般怒视,泡在渐渐凉却的水桶里,两人目光在空中厮杀片刻,他仿佛终是想通了,慢慢松开她的嘴。

“一起去见他,说清楚。”

说清楚?乌仁潇潇心底一沉,原就无力的身子更是虚软几分,他刚一放手,她便缩入水底,镇定一下,向宝力交代。

“请晋王殿下稍等,先上茶。”

说到晋王殿下时,她的声音极是柔和,带了一点小女儿的娇羞,可转头看向元祐时,登时就变成了一种厌恶式的冰冷。

“怎么来的怎么滚,不许让人看见。”

呵一声,元祐笑了,“有脾气讲条件了?小爷凭什么听你的?”

“你知。”乌仁潇潇瞪大黑油油的眼,“我是敕封的晋王妃,你不怕杀头,我还怕呢。我不想陪你疯。我不为自己,还得为了北狄着想。”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他漫不经心的语调激怒了她。像一只被踩了脚的小猫,她伸出了锋利的爪子。

“元小公爷,你真要玉石俱焚?”

“只怕没那般容易焚噢?”元祐笑眯眯地看她,掌心贱贱地在她腰上滑了一下,“瞧你气得这德性。小爷说过,只要你求一句饶,我便允你跟了我。如何?”

“元祐,你当人人都爱慕你这样的?”

大概是在水桶这个狭小的地方有过足够多的亲密,乌仁潇潇这会子羞涩退去不少,鄙视的目光,火辣辣地落在他似笑非笑的丹凤眼上。

“我不喜欢你,我喜欢赵樽。我说过我嫁鸡嫁狗嫁乌龟都不会嫁给你。元祐,你恐怕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人吧?你不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感受……于我而言,我不需你成全,只愿你有一点做人的廉耻之心。”

说到此处,她意味深长地斜视着他,笑一下,又道:“在家乡时,我听扎嘎德大夫说,身子有疾的人,性子总是坏一些,那时我不信,如今却是信了。我原谅你,你走吧。”

“谁有疾?”元祐脸一红,急了,“谁他娘的有疾?”

乌仁潇潇给他一个“谁有疾,谁知道”的眼神,眸底瞧不上他的目光又一次浮现,可是她却没有明说,反是同情的道:“你没疾,我有疾成了吧?劳烦尊驾,滚出去。”

他哼一声,懒洋洋倚在木桶上,笑了。

“若是小爷不呢?”

乌仁潇潇再次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你就不吧,就一直与我呆在木桶里,等着人来发现。可是你说,若是让人知晓皇帝敕封的晋王妃被你这般侮辱,晋王的面子该往哪里搁?”

元祐目光微闪,“,当你是谁?天禄不在意你”

乌仁潇潇却不顺着他的话头,自顾自道:“晋王被大哥夺过妻,被侄子夺过妻,如今若是再被朋友夺妻,在你看来,他会怎样想?”

元祐冷笑,“别做梦了,你并非他妻。”

乌仁潇潇并不辩解,只直勾勾望他。

“你真是不怕伤他?就算他不喜欢我,不在意我,可旁人会怎样说?楚七的事他已经够难受了,若流言蜚语传入他的耳朵,不是在他伤口上洒盐吗?”

眼眸一眯,元祐怔住了。

要说他有什么顾虑的人,赵樽绝对算一个。先前他气愤上脑倒是没有考虑那许多。在他眼里,乌仁潇潇不过就是一个害过他的鞑子女人,与当初的俘虏并无区别。

如今听她提醒,乍一想,若是他与她这般被人知晓,旁人说得太难听,伤的确实是赵樽的脸子。

虽说这般“灰溜溜”的离开,对元祐来说,是一件艰难的事。可他可以不在意任何人,却不能不在意赵樽。

那是他的“真爱”啊。

缓缓起身,他毫不避讳的从水桶里站起,一身湿漉漉的跨出木桶,看着乌仁潇潇,“今儿看在天禄面上,我饶了你。但是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最好马上退婚。若不然,往后我若真做出什么事来,你莫怪我。”

乌仁潇潇回避着看他的身子,目光微垂,低低道,“你已经这样我了…还不肯死心?”

元祐一愣,也搞不懂为什么。

好像他真有一点不死心。

不管!再怎样说,也得在这鞑子女人身上找回面子来。若不然,有这样的经历以后还如何在小娘身上逞威风?

他笑,“自然不死心。”

她嗯了一声,突然抬眸。

“到底为何?你看上我了?”

“看上你?”

元祐停止套衣裳的动作,回头看来,见她深深埋入水里的姿势,懒洋洋的挽了下唇,走过来拽住她的手臂,将她狠狠拉起纳入自己怀里,任由她满是水渍的身子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低低一笑。

“理由自是有的。三年前,卢龙塞有一个赌局。赌景宜郡主会成为晋王妃,还是乌仁公主。”

乌仁潇潇一愣,像是想听下文。

元祐审视着她,笑得很贱,“我表妹与天禄那般恩爱,我自是不会赌你赢。小爷我下了重注在景宜郡主身上,几乎全部身家,你说你若是成了晋王妃,小爷不得赔个倾家荡产啊?”

竟然是为了钱?

乌仁潇潇眼睛慢慢变圆,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笑,胸口贴在他的胸膛上,身上的鸡皮疙瘩激了出来。

“你无耻!”

看见她难堪,他似乎更得意了不少。

“你不想退婚也罢,我亲自找天禄说。告诉他我与你的……”

“你敢!”

乌仁潇潇厉色打断,悲愤的看着他。

“小爷有何不敢?”元祐笑了。

乌仁潇潇手臂拧动着,挣扎不开,死命地咬着唇,目光终是柔和下来,“莫要告诉他。求你。退婚的事……我会想办法。”

她不敢想若是赵樽知道她与元祐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还要在麟德殿上请旨嫁给他,他会怎样看她。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她不敢直面自己不堪的一面。

轻“哦”一声,元祐懒洋洋瞅她一眼,扼住她的下巴,抬起,眸子一眯,“不说也可以,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她眼睛一亮。

“亲我。”他答。

“嗯?”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元祐低低一笑,将她圈在木桶壁上,无赖地弯着唇角,“我说你亲我一口,我便不告诉他。”说罢,他勾着唇,把脸凑到她的跟前,指了指唇上。

“喏,亲这里。”

乌仁潇潇心中怒气激荡,恨不得宰了他。

可在宰不了他之前,她却不得不向他妥协。这样的事,若是被他传出去,她可以不用活了。

“好。”

她恶狠狠磨着牙,看着面前这个俊美非凡的无赖,闭上眼睛,飞快在他唇上一啄,只当亲了一口狗。

“好了,你可以走了!”

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转瞬即逝。元祐目光一深,复杂闪烁地看她一眼,一把勾住她的腰,低头又狠狠亲了她一回,这才笑着放开她。

“乖!”

说罢他极快的整理好衣裳,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看着他的背影绕过屏风,乌仁潇潇松了一口气,正站起身来要跨出木桶,他又绕了回来,吓得她跌坐回去。他却似笑非笑,一双风流眼在她身上不怀好意地打量。

“今日大意失荆州,小爷丢了脸。改日定要找补回来,让你晓得小爷的厉害。”

这一回他再没回头。

乌仁潇潇静静坐在水桶里,双手捂着脸定了定神,想到赵樽在外面等待,终是压下心底莫名的狂躁,慢慢跨出了水桶,拍拍了昏睡过去的阿纳日,见她没醒,顾不上许多,自己穿好衣裳,不等头发擦干,便径直去了客堂。

~

乌仁潇潇穿了一身蒙族公主的轻薄夏装,身上环佩叮当作响,一双镶宝石的大耳环在她白皙的耳下,晃过不停,正如她此时忐忑不安的心脏。一拉,一拽,一弹,一跳,既有紧张,也有焦灼,即有仓促,更有狼狈。

尤其步入客堂时,看见客座上正襟危坐的雍容身影,手心更是攥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请晋王殿下安。”

她微微福身,行了一个汉式礼仪。

赵樽淡淡看她,没有起身。

“公主有礼。请坐。”

他为人孤冷,脸上向来少有情绪,这一点乌仁潇潇非常清楚,可今日他眼波微荡,目光极是复杂,眉头似是还轻轻蹙了一下,瞧得她心脏“怦怦”直跳,慌乱不已地垂下的眼皮,不太敢去看他的脸。

在元祐面前,她可以大吼大骂,虽说粗鲁,倒也自在。在赵樽面前,她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可总觉浑身不自在。

坐下来,她垂首问:“不知殿下找我何事?”

“大婚之事。”赵樽倒是坦荡,并没有绕弯子,“公主于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不愿隐瞒。上次在麟德殿中,想必公主也明白,本王的为难……”

“晋王殿下。”

乌仁潇潇打断了他,僵硬的一笑。

她自是清楚,他对她绝无半分男女私情。那时他应下,一来是为她解围,二来也是迫不得已。可他不愿这样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

她虽欢喜他,但并非不自爱的女子,亦是不愿插足在他与楚七的情感之中,成为一个可悲的陪衬。

麟德殿里,她之所以说愿意嫁他,主要是元祐的逼迫与侮辱,令她愤怒到了极点。另外她也存有侥幸心理。她想,不是自己,也会是旁的女子,与其让旁人做他的王妃,为何不能是自己?哪怕只是挂一个名,她也欣喜万分。可如今,与元祐那般了,她再厚的脸皮,也没脸做晋王妃了。

在他微诧的眸色下,她笑道:“殿下不必说恩。或说恩情,楚七与我有恩在先。我之于你,她之于我,彼此并不亏欠。能救殿下,兴许是上天怜我,让我有机会偿还楚七当年在南晏军辎重营的搭救,至于大婚之事……”

她话未说完,门口突地一声。

“公主,锦衣卫大都督与七小姐求见。”

乌仁潇潇迟疑一下,目光瞄向赵樽,看见他顿时黑郁的面色,直叹今日这般的凑巧。难道是他要与楚七约见,借她之地,以便掩人耳目?她这般想着,轻轻一笑。

“快请。”

~

~

夏初七在进重译楼之前,就见到赵樽的马车停在外面。马车夫,正是晋王府的小方。那小子与她熟悉,但有阿记和卢辉他们远远吊着,她没敢多打听,只差郑二宝过去与晋王府旧人“套近乎”问了一句,她便知晓了赵樽的行踪。

“没空见我,倒有空找乌仁?”

低低嘀咕一句,她摸了摸嘴上可笑的两撇小胡子,迈着潇洒的八字步,大步往里走。东方青玄妖孽一般,身姿妖魅地跟在身边,饶有兴趣地笑。

“吃味时,倒也有几分小妇人的样子。”

“女婿!”夏初七瞥他,“谁告诉你本公子吃味了?大家都是逛窑子而已。见到熟人,打个招呼应当的吧?”

“……”

吃惊于她的称呼,东方青玄轻吐一口浊气,压下从胸中涌起的不适,再一次重申,“重译楼不是窑子。”

夏初七翻个白眼,不理会他。

下了雨,重译楼格外热闹,里面歌舞丝竹酒香飘飞,极是繁华。相比之下,后面安置北狄使臣的宴宾院,便要冷清许多。

夏初七撩了撩衣襟,把自己装酷的丝绸折扇打开,一路走一路摇,大摇大摆。晴岚小丫头垂着头跟上,走相端庄。郑二宝腻歪着一张白馒头脸,想到他家主子爷在里面,像一个偷到腥的大白猫,乐得嘴都合不上。

乌仁潇潇的门外,夏初七没看见小方说的二鬼,只见到与赵樽同来的丙一。那家伙见到她,愣了一下,面上有些尴尬。

“七小姐……”

“啊哈,丙老板,好巧好巧!”夏初七热络地打着招呼,摇着“装叉扇”,目光促狭的打量着他,低低浅笑,“逛个窑子都能遇见这么多熟人,真是不容易……”

“七小姐。”丙一回头看一眼屋子,“重译楼不是窑子,宴宾院更不是……”

这话东方青玄已经说过了,夏初七似是不以为意,轻“哦”一声,笑容更甜美了几分。

“不是窑子,那是官窑呗?哈哈!我说笑的,我来逛官窑……不是说你们。你们嘛,自是有要紧事做的。”

她这张嘴利得紧,丙一如何说得过?当然,最紧要的是,她是他家主子爷的心头好,他们哪里得罪得起?

丙一服气了,略垂首。

“主子爷与乌仁公主都在里头,七小姐请吧?”

“好说好说。”夏初七合拢折扇,风姿潇洒地抱拳一揖,挺胸抬头的迈过高高的门槛。只一眼,她便发现了乌仁潇潇今日的不对劲。

头发半湿的,脸红的,脖子上有疑似吻痕的青紫,还不止一块。看她那脸色,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旷日持久的男欢女爱……

唇角勾了起来,她下意识用眼角余光扫一眼赵樽,却不与他说话,就像不曾见到他似的,哈哈大笑着,学着男子的动作朝乌仁潇潇行了一个礼。

“美貌的乌仁公主,在下这厢有礼了。”

乌仁潇潇每次见到她,心情就很好。尤其这个时候,她嘴上两撇小胡子,拿一把大扇子,加上那一套文弱书生似的道袍,看上去特滑稽。她不由“噗哧”一笑,不仅忘了元祐先前为她带来的“羞辱”,也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只兴冲冲起身,引她与东方青玄入座,便吩咐侍者上茶。

“楚七,你今日怎的来了?”

她还是唤曾经在阿巴嘎的旧称,夏初七也不介意,眉开眼笑地看着她,大剌剌笑道,“今日天气颇好,在下与青玄相约一道来逛窑子,泡妹子,吃锅子,逗耍子。原是要在前头重译楼顽耍的,寻思公主就在宴宾院,顺道过来看看故人,叙叙旧。”

乌仁潇潇一愣。

她不是与赵樽约好的?

见她发愣,夏初七乌黑的大眼珠子一转,“咦”一声,盯着赵樽,像是刚发现似的,两撇小胡子抖了抖,乐了。

“晋王殿下?”

赵樽目光一沉,“皇后娘娘。”

夏初七打个哈哈,小胡子抖得更厉害,“巧了巧了,今日天上落得定是红雨。晋王殿下也有兴趣来逛窑子?”

赵樽眉头蹙成一团,掠过东方青玄似笑而非笑的脸,语气淡然,并不反驳她“窑子”的称呼,低低道:“本王来看乌仁公主,娘娘也逛窑子,这倒是件稀罕事。”

“窑子是朵喇叭花,人人来了人人夸。哈哈,不稀罕不稀罕。”爽朗的笑着,夏初七老神横秋地摆着手,不时抚着她的胡子。

乌仁潇潇忍俊不禁低笑出声。

夏初七看见赵樽越来越黑的脸,突地一勾唇,转头看向东方青玄,笑眯眯地道:“青玄,我肚子饿了。”

她喊得亲热,声音极软,却不是说假的。

自打怀了身子之后,她就吃得多。今日为了等东方青玄的消息,一直神思不属,晚膳没怎么用。这会子坐下来,肚子“咕噜”开叫。

东方青玄见她如此“热络”,凤眸一眯,浅浅笑道,“稍坐片刻,我去安排……”

“不必!”赵樽看他一眼,面色平淡地大步走出了门,吩咐了丙一几句,再回来时,他淡然地撩袍坐回原位。

“来者是客,怎的也该本王请客才对。”

一个“客”字,差一点把夏初七肺气炸掉。敢情他这意思是,在乌仁潇潇的地方他是主?她微微眯眼,阴恻恻的眼睛扫向他,停了一瞬,再一次看向乌仁潇潇领子里若有似无的吻痕,心里突地复杂起来。

“楚七,怎么了?”

身上被元祐种了暧昧痕迹的乌仁公主,可怜直到现在还未有察觉,仍然端坐着,不理解她的眼神儿。

夏初七也不点破,只笑着摆手,“无事,只是多谢晋王与公主盛情,我与青玄就却与不恭了?”有意无意的,她也朝赵樽甩冷箭,眉开眼笑的目光,频频望向东方青玄。好像与他的关系,比之赵樽更为亲近一般。

“不必客气。”赵樽咽回一口老血,淡然道,“娘娘难得逛一回窑子,微臣请客亦是应当。”

“啊哈,晋王这么说,倒是在下小气了。只不过,对待外人嘛,该客气时,还得客气。”她轻笑着,看东方青玄,“对吧,青玄。”

“此言有理。”东方青玄唇角带笑。

赵樽拿过茶盏,借喝茶之机垂下眸子,只当未看见他两个的互动。而乌仁潇潇这个真正的主人,只觉手足无措。

看上去他两个你来我往,言语针锋相对,一句比一句尖钊。可她分明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听上去烽烟味十足,但却让她这个真正的“外人”,完全插不上话,也根本无法融入。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估计他俩在这样的场合不便相认,只得继续着自己的尴尬身份,笑道,“诸位到此,说来,原该我安排的……”

赵樽难得带笑地正视她。

“都一样。”

赵十九!夏初七的牙都快酸掉了。看他两个这般好,再想到他俩在北狄相处的数月,觉得赵十九今日实在讨厌,气得她恨不得扑过去掐死他。不过她也知,重译楼这种地方,满地都是细作,冲动不得。

一盏茶的工夫,吃食便陆续上来了。

几个人入了座,客套一番,无人坐首位。赵樽坐在左侧上首,乌仁想了想,陪坐在他的身边下首位。而东方青玄与夏初七则坐在他们对面的右侧。这样一种诡异的座次,瞧得边上侍候的晴岚、郑二宝和如风等人心惊胆战,脊背上直窜冷汗,只觉这一餐饭风云际会,恐会生变。

乌仁潇潇端起酒杯,敬向赵樽,笑道。

“晋王殿下请。”

赵樽亦是一笑,却没有说话,只扬起袖袍,饮下那一杯酒。饮酒时,他的目光若有似无的瞄向正与东方青玄碰头说话的夏初七。

这样的气氛令周围的人汗毛都竖了起来,夏初七却浑然不觉,笑着说完话,特哥们儿的拍拍东方青玄的胳膊,转头便只盯着桌上菜式。

桃仁山药泥、烧香菇、酒糟鸡,炙鸭等等,都是典型的官宦菜,有荤有素,精致却不油腻,大多都是她喜欢吃的。她哼哼一声,瞄了赵樽一眼,见他看过来,又收回目光,状似未觉地继续看菜。

目光擦过,赵樽眉头敛起。

而她却看上了桌中一盅乳白色的汤。

“这是……”

“鸽子汤。”她未说完,赵樽便淡淡接道,“有些鸽子,就喜欢四处乱飞,拿来炖汤最好。益气补血、生津止渴,娘娘多喝点。”

他语气很淡,可夏初七愣是听出了浓浓的酸味。思绪飘回三年前的晋王府,那个时候赵绵泽送她一只名贵的鸽子,他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炖成了鸽子汤,表情亦与眼下如出一辙。

这般稳重雍容的男人,怎的心里也住了一个孩子?她想笑,却没有笑,只是绷住脸,不碰那鸽子汤,转吃其他。

他目光忽地闪过一丝利芒。

“不合娘娘口味?”

“没有,很好。”夏初七笑,“只是我不爱吃。”

四周气流涌动,晴岚手心汗湿一片,看了赵樽一眼,赶紧上前为她盛汤,殷勤地道,“七小姐喝汤。”

郑二宝也上前,活宝似的笑,“七小姐喝汤。赶紧喝,趁热喝,爷说益气补血、生津止渴,最是适合……”

“闭嘴吧。”看他两个这样,夏初七翻了个白眼,不温不火地道,“拿着本公子的俸禄,忠着别人的事……回头看我咋收拾你们。”

晴岚窘迫,低下头,“不敢。”

郑二宝笑得呵呵不止,压低了嗓子,哄劝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夏初七瞄赵樽一眼,将手上的鸽子汤递到郑二宝的面前,嫌弃地道:“我不爱喝这个,你喝了吧。”

郑二宝看着他家主子爷越发黑沉的脸,不敢吭声儿,也不敢动。他们不动,桌上谁也不动。

东方青玄挑眉,唇角依旧噙着笑,将鸽子汤从她手上拿下,又放回她面前。

“为了我小媳妇儿,喝吧。”

听了这话,夏初七噗地笑了,“好。”

一句“小媳妇儿”,他指的是她肚子里未辨男女的小胎儿,可赵樽听来却完全错了味道,一张冷肃的面孔更黑了。

“阿楚,吃这个。”东方青玄今天难得占了上风,可以名正言顺与夏初七唱双簧,自是抓紧时机气赵樽。看他如此,兴致更高,又往夏初七碗里夹了一块炙鸭。

夏初七最近有点犯油腻,那一道炙鸭是桌子上她最不喜欢吃的一道菜。刚一蹙眉,还未拒绝,赵樽便把炙鸭夹走了。

“娘娘不喜吃,不如归我。”

“谁说我不喜欢?”夏初七挑高眉梢,瞄了东方青玄一眼,那叫一个得意,“以前不喜欢吃的,现在突然很想吃了,为了青玄的小媳妇儿。”

一句话只有他俩懂的话,他们听来正常,可落入外人耳朵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暧昧。换了旁人,肯定能被活活噎死,可赵樽却云淡风轻,就着从夏初七碗里夹出来的炙鸭,吃得很有滋味儿。

这两人,见面就斗。

除了他们自己,旁人都替他们着急了。

乌仁潇潇抓紧筷子,看了看夏初七,又看了看东方青玄,再看看赵樽阴沉沉的脸,终是不忍心了,挑起一块酒糟鸡,放入他的碗里,窘迫地道,“殿下,你尝尝这个。重译楼的名菜,昨日我吃着还好……”

赵樽看她一眼,“多谢。”

夏初七唇角噙着笑,咬着鸭子,看着赵樽碗里的鸡,明知他有一点小洁癖,不喜欢随便吃旁人夹的菜,反倒笑吟吟地道,“乌仁公主盛情,晋王殿下赶紧吃啊?吃鸡要趁热!”

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赵樽眸色越发暗沉,却并无动作。乌仁潇潇眼睛晶亮地望着他,满怀期待之色,可终究那一块鸡还是被晾在碗里,似是为了免得她尴尬,他也没再动筷子,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种淡淡的凉意。

“本王吃饱了。”

在碗里随意的拨了拨,乌仁潇潇识趣的笑了笑,不好再为夏初七布菜,只指了指酒糟鸡。

“楚七,你也尝尝。”

“谢谢棍叽。”夏初七善意一笑。

见她没有生气,还玩笑的用半生不熟的蒙语叫“棍叽”,乌仁潇潇松了一口气,笑着转移了话题,“数月未见,你身子长好了,胖了好多。”

“是吗?”夏初七唇角漾开一抹浅笑,眉梢挑得高高,状似不知的样子摸了摸脸,促狭地笑,“好像是胖了,也丑了吧?怪不得惹人嫌弃了。”

赵樽一听。脸更黑了。

乌仁潇潇看她,蹙了蹙鼻子,摇头,“不丑,好看。比以前更好看了,那日在麟德殿见到你,我几乎都不敢相认,太美了……”

她说得真诚,脸上带着自在的笑意,夏初七也是哈哈一笑,看着她红润润的小脸,慢慢地啃掉了一块酒糟鸡,不知在思量什么。

好一会,她突地抬头,迎上赵樽复杂的黑眸,莞尔轻笑。

“晋王殿下,你说我好看吗?”

赵樽淡淡剜她一眼,“娘娘自是好看。”停顿一下,他一本正经地蹙眉审视她,“不穿衣服会更好看。”

没想到赵十九会当众耍流氓,夏初七差点呛着,咳嗽了两声,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她斜眼看他,压下心里头想狠扁他的冲动,干笑两声。

“殿下真会开玩笑。”

“娘娘莫怪就好。”

“哪能呢?……咱们这般熟。”

“熟吗?”

“喝过几次酒,还算熟吧?”

“遗憾,本王不记得了。”

“哈哈,玩笑的,我怎会与殿下熟悉?”

东方青玄浅饮慢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两个斗嘴,并不怎么吃东西。只是偶尔与赵樽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互带攻击性的一瞥,方才执筷优雅地替夏初七布菜,殷勤备至。

“来,多吃点。”

晴岚也为她布菜,“七小姐,这个你喜欢的。”

乌仁潇潇也为她布菜,“楚七,吃这个,这个好。”

郑二宝也为她布菜,“七小姐,吃这个。”

面前的菜碟像小山似的堆了起来,她发现桌子上就她一个人在狠劲的吃,一个人两张嘴,吃得很多。而他们都像在喂肥猪一样,从她的吃相里得到了许多欢乐。只有乌仁潇潇似是有些意外,好几次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她。

“不错,味道不错。”

她嘴里赞道,吃得津津有道,似是半分都未受赵樽的影响。

实际上,要说心里没酸味,是不可能的。可好歹她与赵樽生活了那样久,彼此相爱,还是了解他这个人的。乌仁潇潇脖子上那些个诡异的痕迹,她不相信出自赵樽之口……

可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她入门时,乌仁脸上红潮未退,明显就是刚刚与人亲热过的样子。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门外,突地传来一声。

“哟,好热闹,小爷也来凑一桌?”

夏初七听出是元祐的声音,可不等回答,他已经比主人还主人的迈了过来,风流眼一弯,瞄一眼乌仁潇潇,自顾自坐到首位上去。

“听说你在这,特来相会。天禄,不为我引荐一下,这个是……?”他看住夏初七。

咬着鸡肉,夏初七看见他脖子上挂的彩,心里一默,与赵樽交换了一个眼神,装着不懂,哧笑一声。

“小公爷熟门熟路又熟人的,还引荐什么呀?听说你这几日没上朝,都在府中养病来着?来来来,赶紧坐下吃点鸽子肉,补肝壮肾,免得旧患复发。”

“旧患?”

元祐懒洋洋的挑了挑眉头,似有不解,夏初七冲他眨了眨眼睛,却是毫不在意的笑。

“不是差一点阳衰不举吗?”

------题外话------

天上一声惊雷响,地下炸开一口锅。我胡汉三又肥来了!

二锦的小媳妇们,春节过得咋样?走亲访友打麻将泡小鲜肉战况如何?

我这七天好想你们啊!(托腮望天做猥琐状……)

第一天我想,七天不更文,真爽啊。

第二天我想,七天真的好长好长啊。

第三天我想,妹子们没见着我,会不会心酸惦念得多长几斤肥膘肉啊。

我四天我想,我真是被那一群小妖精迷住了,咋个吃喝拉撒全在想啊。

第五天我想,假期要没了,心里头咋个扎起扎起的密密麻麻的揪痛啊。

第六天我想,小别胜新婚,更文时我的小媳妇儿们会不会拿月票砸死我啊。

第七天我想,别特么想了,赶紧埋头码字吧,你一个字都没有,鄙视。

哈哈,继续初七家的腹黑之旅,月票走起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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