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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一声儿通传,这老皇帝的人已经迈入青棠院了。

一个封建王朝最大掌权人的威严到底如何,夏初七只在演视剧中见过。这几日她也曾想过在中和节上见到这个传说中能文能武能征善战睿智通达的天子之时,该做何想法。可这老皇帝冷不丁就突然驾临了晋王府,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才晓得,事到临头,其实什么想法都没有。

迎难而上,也不得不上!

青棠院里里外外的丫头长随和侍卫们,个个都是机敏的人,得了信儿,一个个唯恐落于人后,像那饺子下锅似的,一路跪俯在地,诚惶诚恐地山呼万岁。

夏初七随了众人一同接驾,这一回也跪得十分利索。

口呼“万岁”,再一听耳边“万岁”声声,耳朵震得发麻之余,心里也一阵阵悸动发麻。

天子,天子,果然名不虚闻。

她跪在地上,没有抬头,也没有听到那老皇帝喊“平身”,只觉耳边儿一阵衣袍飘飘,脚步声声,等她再抬头时,却见那老皇帝已经带了崔英达径直穿过跪拜的人群,直接往青棠院内室而去。

很显然,赵梓月的事儿,老皇帝都知道了。

他的火气也大发了!

沉寂了一下,夏初七在赵樽的眼神示视下,一起规规矩矩地随后跟了上去,一同进入了赵梓月的屋子。

先前为了能让赵梓月好好安睡,房里的灯火并不明亮。可如今万岁爷来了,侍婢们又重新在烛台上多燃了几支烛火。一时间,屋内光线大亮,映得老皇帝面色更加阴霾,而在那床幔之后,鬓发松散静静躺着的赵梓月,面色也越发显得苍白了起来。

“女儿……”

这是夏初七听见洪泰帝的第一句话。

声音很柔软,很慈祥,很是心痛。他没有唤赵梓月的名字,只是一句平常父亲常唤的“女儿”两个字,就让他走下了神坛,与普通父亲在见到自己死活不定的女儿时,情绪并无半分的差别。

也再一次佐证了,赵梓月确实深得圣宠。

毕竟对于天家皇帝来说,他最不缺的就是儿女,几十个孩子,若都这么爱,那哪里爱得过来?如今漏夜换了常服过来,原因只有一个……真是极爱赵梓月的。

洪泰帝握住赵梓月的手,低声说了一会儿鼓励和安慰的话,才长长地叹了一声,肩膀微微一动,人便慢悠悠地转过了身来。

一转头,他面色便断然沉下,冷冰冰的眼神儿一扫,室内便安静得落针可闻。而他平静无波的声音,却如同最为尖利的刀子,直接扎向了夏初七。

“楚七!”

都不需要人引荐,他就认出了她来。

也是,在这个屋子里,就她一个“男人”。

微微怔了一下,夏初七走上前去,跪到,“臣楚七参见皇上。”

洪泰帝就坐在赵梓月的床沿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了片刻,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似是再难隐藏那一份为女痛心的情绪,原本平静的声音,突地又有一些激动起来。

“朕把女儿许配给你,可是屈了你了?”

“公主殿下天姿国色,温良恭美,臣不屈。”低着头,夏初七将这几个字咬得很是清晰,表情恭敬,可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好。那朕来问你,你既然不敢,为何要加害朕的女儿?”

“臣从未有想过要伤害公主……”

夏初七徐徐出声儿,可声音未落,那老皇帝却倏地怒了。

“还敢狡辩?!你未有加害,那朕的女儿为何会躺在这里,迟迟不醒?”

这不是不讲理么?夏初七心里咕噜着,可又不得不承认,老皇帝他是天子,还真就有不讲理的权力。默默地抬起头来,她咬了咬牙,不得不顺着老皇帝的话头说,半句都不敢提“不愿”。

“臣得配公主,那是祖上荣光,臣求之不得,只是世事难以预料,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臣惶恐,却也确实冤枉……”

洪泰帝沉下脸来,缓缓地问。

“这么说,你是心甘情愿做驸马的?”

头皮有些发麻,夏初七垂着眸子,一字一字的咬。

“臣心甘情愿。”

“好,既然你心甘情愿,那……”洪泰帝冷眼瞧着她,一双老眼里带了一抹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有怨,还有威严,那些情绪生生揉合在了一起,陡增了几分寒意。停顿了一下,不等夏初七咂摸出他话里的滋味儿来,却听他突然别过脸去,低喝了一声。

“崔英达!”

“奴才在——”那随侍的老太监躬着身子就过来了。

那洪泰帝就像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或者为她安排了结局似的,情绪平和下来,打量着夏初七,半眯着的厚厚眼睑下,眼睛射出来的全是杀气,冷冷的,一点情感色彩都无。

“呈上来!”

“是,陛下。”崔英达一个极懂事儿极为揣摩圣意的奴才,跟随在洪泰帝身边儿时日不短了,都不需要他再多吩咐,挥了挥拂尘,一个身装内侍圆领常服的小太监便端着一个鎏金的托盘上来了。

托盘底,垫了一层软软的红绸丝布,上面放了一个白玉般晶莹的酒壶,酒壶的旁边儿上一个通体玉质的酒杯,酒杯里已经盛好了酒液,与那精工鎏金的托盘与点辍,如同白玉落红,看上去煞是好看。

“这酒,是朕赏你的。”

什么?!洪泰帝一语即出,夏初七脑袋上就像着了一记闷雷。顿时觉得气血不涌,如今当场被人给判了死刑一般,快要透不过气儿来了。

一个“赏”字外加一杯“酒”,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那意味儿自然是不同的。而夏初七以前看过太多赐毒酒赐白绫的桥段了,对于这个事儿也不算太稀奇。可唯一稀奇的是,第一回见到老皇帝,他便要赐她一死?他不管他大儿子和小女儿的死活了?

余光扫视着他,她不敢断定这皇帝心中真实的想法。

心脏“怦怦”上演着混乱的节奏,她正揣摩着圣意想着怎么回答,肩膀上却被人安抚地拍了一下。她抬头,见到的是赵樽一双深不见底却让人无比安心的眼睛。

诡异的,她冲他笑了一下。

都要被赐毒酒了,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要笑。

也许是他能在他爹的面前替自个儿出头,算是感激吧。

赵樽用眼神儿阻止了她,却没有与她说话,只是端正地跪在了她的身边。

“父皇,梓月住在儿臣的府中,出了这等事情,如果父皇一定要问责的话,儿臣首当其冲,应当喝下这杯酒。”

洪泰帝看了他一眼,那脸色早就已经平静了下来,也没有人能够揣测得出他到底什么心情。

“老十九,你这是在威胁朕?”

“儿臣不敢!”赵樽侧眸看了夏初七一眼,又道,“儿臣只是不想让事态扩大,有损梓月的声名。而且梓月喜欢驸马,若等她醒来,得知父皇杀了她的驸马,让她又该如何自处?”

“喜欢他?”洪泰帝重重哼了一声,“不要以为朕不知道这丫头存的是什么心思?要不是为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她又何至于此?事到如今,老十九,你还要护着这个人吗?”

他斜扫着夏初七,满眼都是恼意。

赵樽却是没有抬头,只是将怀里的东西呈了出来。

“这是梓月手写,请父皇过目。”

崔英达看了老皇帝一眼,躬着身子走过来,将赵樽手上那一封赵梓月的“遗书”,呈递给了老皇帝。

薄薄的一条纸,短短的几行字,确实是赵梓月的亲笔手书。那老皇帝不过看了两行,眼圈已然红透,双手颤抖不已,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更多添了几分凛冽之色。

“好。”

像是先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才又看向夏初七,继续道,“算你好命。既然梓月和老十九都为你求情,那朕今日就再给你指一条路。”

被他森冷冷的声音一激,夏初七只觉得膝盖酸软,垂下了头去。

“多谢陛下,请陛下明示!”

“你与朕赌一局。”慢悠悠的,洪泰帝说。

赌一局?

她以为自个儿听岔了,“嗖”地一下抬起头来。

可洪泰帝的眼神却告诉她,没错儿,这个老皇帝说不准儿就真是一个赌鬼出身的,确确实实是要在这么一个“杀人”的庄重时刻,随随便便说出要与她赌上一局的话来。

她惊诧不已,那老皇帝却情绪平稳,接着说,“一局定赌赢。你若赢得了朕,朕不仅饶了你,还会继续让你做朕的驸马爷。你若是输了,这一杯酒,就必须喝下去,谁来求情也没有用。”

夏初七总算听明白了。

原来老皇帝说的赌上一局,是指的下棋,也就是围棋。

可她这个人虽然多才多艺,会玩对对碰,会玩飞车,会斗地主,会打麻将,会血战到底,也会玩剑网三乃至魔兽世界,却偏偏不会下棋,象棋都不会,更不要说围棋这样高大上的东西。

老皇帝就算不知道她不会下棋,还能不知道她下不过他吗?扯淡!

说来说去,还不是变相地要她的命?

深深俯身一拜,她心里叹着气,语气还算平静。

“回禀陛下,臣不会下棋。”

洪泰帝果然没有意外,收回视线,也不再看她。

“崔英达!”

又喊了一声儿崔英达,那奴才一得授意,恭敬地应了一声儿“是”,便接过太小监手上的托盘,上得前来,准备亲自“侍候”她喝酒了。

“驸马爷,请吧?”

手心紧攥着,夏初七心脏突突直跳,从一开始的平静自信到现在酒都快要递到嘴边儿了,不得不有些慌乱了起来。

她大仇未报,男人未得,难道要死在一杯毒酒之手?

咬了咬嘴角,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正寻思该怎么措辞,才能在不得罪老皇帝的情况下,委婉的用太子爷和赵梓月的病势来要胁他妥协,就听得见赵樽低低地喝了一声儿。

“慢!”

她心下陡然一惊,生怕他为了自己当场与皇帝翻脸,把事情惹大发了,赶紧地侧眸过去,想给他递上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儿。然而,赵樽却没有看她,只目光深邃地望向了洪泰帝。

“父皇,驸马她不会下棋,人尽皆知。”

“那就怨不得朕了。”洪泰帝仍是不肯松口,“老十九,你不必为他求情。”

赵樽抿了下唇,“儿臣可以教她。”

“教她?”洪泰帝冷哼一声,“那得教到什么时候?你有教的闲心,朕却无等的耐心。”

“只需半个时辰!”

赵樽冷静出口的声音,没有把洪泰帝给震住,却是把夏初七给吓得三魂六魄都飘走了一半。天老爷,半个时辰,她估计能学会下棋都难,更不要说赢得了面前这头,哦不,这个老皇帝了。

这么荒唐的请求,她想那老皇帝帝也不可以会同意。

然而,万万想不到,老皇帝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他的儿子,那一张经了风霜打了褶皱的老脸儿,表情却是慢慢的松缓了下来,波澜不惊地摆了摆手,让崔英达端着托盘退下了,才神色复杂地问赵樽。

“老十九,你都想好了?”

“儿臣想好了。”赵樽喉头动了一下,对上他的视线。

“好!那朕就允你一次。”

……

……

半个时辰很短。

半个时辰就要决定她的命运?

不明白赵樽为什么那么有信心,夏初七心里没着没落儿的,就像被人给堵了一团棉花似的,说不出话来。一直沉默着,她随赵樽去了青棠院的偏厅。那里郑二宝已经摆好了棋盘,备好了茶水,静静的侍立在那里。

看了一眼那红木棋盒里刺眼的黑白两子,她叹了一口气。

“我这个人虽然聪明伶俐又智慧无双,可对于下棋真是一只菜鸟,根本就是一窍不通的,你就不要再白费心思了。”

赵樽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摆手遣退了偏厅里的其他人,拽住她的手,将她摁坐在了棋盘一方的椅子上,捏了捏他的肩膀,淡淡说。

“不要紧。”

不要紧?

夏初七哭笑不得的翻了一个白眼儿,“不是要你的命,当然不要紧了?”说罢又觉得这句冷笑话,实在不太冷,也不适合用在这个时候。看他一眼,她瘪了瘪嘴巴,无奈地把玩着棋子,似笑非笑了起来。

“行了,你也别费心教我了,半个时辰,我就算学会了,也不可能下得过你爹的。不如咱俩趁着这最后的半个时辰工夫,好好地聊聊天,把要说的话都说光,免得我去了黄泉路,心里还有遗憾。”

赵樽没有说话,只按住她肩膀的手紧了一紧。

“爷怎会让你赴险?”

“你是不想,可你爹是皇帝,谁能阻止得了他杀人?”

赵樽目光落在她的嘴巴上,突然叹了一口气。

“阿七,你看我在说什么?”

呃?夏初七眯了眯眼,却见他只动了一下嘴皮儿,没有出声儿。

她眼神一亮,“唇语?”

赵樽眉头一蹙,嘴巴又动了动,“何谓唇语?”

轻咳了一下,夏初七突然反应过来,唇语属于后世的研究,赵樽是不可能懂得它的了。稍稍默了一下,她解释道,“唇语的意思,就是通过看别人说话的嘴唇和动作来解读他话里的内容。”

赵樽目光淡淡地从她面上掠过。

然后他松开了手,坐在了她的对面。

“那就是唇语了。”

夏初七惊悚了一下。

十九爷居然会有这么超前的意识?

要知道,唇语这个东西说起来很简单,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容易掌握的技巧。除了观察人说话时的嘴唇、眼神儿、表情和动作需要大量的练习之外,对于初学者来说,更需要对说话那个人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也就是说,彼此要有一定的默契。

换了旁的人,肯定也搞不掂。

但夏初七不同,唇语,手势,对于特种兵出身的她来说,虽然不像一线的特战队员那么专业,可确实有一定的基础。更何况,在这个时候,她不需要分析那么多,只需要对围棋的专业技巧和他进行一个反复的练习和揣摩。

时间走得很快——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她与赵樽并没有时间谈情说爱,也没有时间给她交待遗言,赵樽除了教她围棋的基本走法与技法之外,便是和她一起训练两个人的默契度。眉梢、眼神、嘴唇,手指,他轻轻一动,她就必须要马上知道,他让自己走哪一步,该如何去走。

其实严格说起来,两个人做的这个不叫唇话,更像赌博的人磨合如何“出老千”,她下棋行不行没有关系,只要赵樽是一个棋王就可以了。

“吁!”

一次完美的配合之后,赵樽面色松缓,夏初七却累得瘫在了椅子上。

“赵十九,你长得太帅了。”

“嗯?”赵樽显然不明所以。

“总是看你那张脸,姑娘我太容易犯花痴了,无法专心。”

“……”

见他黑着脸不吭声儿,夏初七咂了咂舌。

“不信呀?”

淡淡地“唔”了一声,对于她的“夸奖”,赵樽仍是不动声色,只是伸手拨了拨面前的红木棋盒。

“走吧,时辰快到了。”

丫就是煞风景!

眼看屋里的沙漏一点点落下,她突然放下手里的棋子,不无叹息地问,“你说你爹那个人的心思,也真是太难猜了。他怎会不考虑太子爷的生死?一来就要致我于死地呢?可怜的我,好端端的一个人,还没有娶上公主呢,就要成为他的刀下亡魂了。”

赵樽表情平静,“放宽心,祸害总会遗千年!”

“哎我说你这个人,我这都要死了,你也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给我?”夏初七嘟囔着瞪他一眼,推开椅子走到他的面前,站定,看了看他,突地又蹲身下来,贴过去,抱住他的腰身,连带声音也低了下来。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棋艺有信心,可是你爹下棋的水平,肯定是很好的吧?我这又是新手上路,难免惊慌意乱,就算有你在边儿上指定,也料不准结果会怎么样的。”

赵樽皱了皱眉,手心落在她的头顶。

“不要胡思乱想,静心最为紧要。”

轻“嗯”了一声儿,夏初七紧了紧胳膊,把脑袋也贴了过去,放在他的腿上,淡声儿说,“爷,万一我还是输了,不得不去喝那杯毒酒,那我……咳,我有一句话要提前告诉你。”

“什么?”他手指动了动,抚上她的脸。

“我要是死了,你就别拧着了。该娶媳妇娶媳妇儿,该纳侍妾纳侍妾。男人嘛,你又是个王爷,这大好的资源不利用,连我都觉得暴殄了天物……”

看着赵樽嘴角抽了抽,她不免又是一叹。

换了个动作,她将下巴杵在他的大腿上,抬起头来看他。

“还有啊,你这个头风症最是难以根治。我耳房里的案几上,放着那个您送我的水晶砚台,砚台下头压着好些我写好的方子。那些方子都是我这些日子潜心研究出来的,因为没有实验过,我不敢随便给你服用。我要是不在了,你必须先找人试了药,觉得哪个方子有用了,你才用,知道吗?一直坚持服用,我开的方子副作用都小,即便是没有我了,你一直吃着,就算治不了根,也能保得了本,不至于中年殒命,怎么也能保一个老来福的。”

赵樽低头看着她,没有吭声儿。

冲他莞尔一笑,夏初七又道,“只不过,等你又老又丑满头白发的时候,这头风症还有可能会复发。到时候,你若是痛得狠了,就来黄泉路上找我吧。我还在那里等着你,多少也能替你治治!”

轻轻舒了一口气,赵樽摩挲着她的脸,“那你不得狠宰一笔?爷下来找你,身上可没银子。”

夏初七勉强一笑,“那倒是不用,不过嘛……”

他一直静静的,见她停顿,挑了下眉,“不过什么?”

微微弯了一下唇角,她起身坐在他的腿上,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儿里。

“不过你不要领了你的女人一起来。你晓得的,我可不是一个善良的主儿。我也见不得你身边儿有别的女人,如果你一个人来,我就给你免费。如果你领了旁的女人来,我不仅不会为你治疗,还得一针把你扎入十八层地狱,或者让你生生世世都做男人,还行不得男人之事……”

赵樽看着她湿漉漉的双眼,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她。

“赵樽……”她唤他的名字。对她来说,他的名字,就是平等的标志。

“嗯?”他问。

“赵樽……”她又喊。

“爷在,快说,时辰不多了。”

一句时辰不多了,换成了她咬着下唇不吭声儿了。

“你呀,也是一个会撒赖的。”他叹口气,提了提她的腰身,将她整个儿纳入怀里,不轻不重的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

“赵樽……”夏初七拥抱他的力度更紧了,直到紧得两个人都密不透风了,她才噗嗤笑了一声儿,“其实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就是觉得你身上好香啊,想多闻一闻。”

一句好香啊,换了赵十九的黑脸。

男人大概都不喜欢人家说他香,可夏初七是真心这么觉得。其实说来,那也不是什么熏香的味道,就是如同清风一般,只要一靠近他,落入他的怀里,便能感受到那暖暖的,火热的,若有似无的清幽香味儿,那是一股子赵十九特有的味儿。

以前她不肯承认,可如今就要上赌命的“赌场”了……

她才发现,原来一直是那么的舍不得。

……

……

“陛下在邀月亭等您!”宫里的一名小太监等在门口。

赵樽淡淡点头,“好。”

两个人,领了五六个丫头侍卫,一路向邀月楼走去。

晋王府的院落实在是大,从青棠院绕出来,又经过两个院子,穿过几个回廊,足足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到了那后面花园中间的邀月亭。

所谓邀月,是指这个亭子地势较高,沿着一级一级的青石台阶上去,那里是一片开阔的地方,亭子周围用木栏给围着,此时夜幕拉开,灯火缭绕之下的邀月亭显得华美而悠然。

一干丫头太监和侍卫们,都留在了邀月亭的下面。

而亭子里头,灯火通明,却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儿声音。

皇帝独坐在大理石的棋墩边儿上,身边只有一个侍立的崔英达,手里一直捧着那个装了毒药的托盘,一动不动,神色端容。

夏初七心里沉甸甸的,第一个先跪下去行礼。

“臣楚七,参见陛下。”

洪泰帝放下手边的茶盏,抬了抬眼皮儿,没有喊她起来,却是慢慢悠悠的又瞄向了她身后的赵樽,淡淡出口。

“老十九,朕好久没有与你下棋了,不知你如今棋技如何?”

赵樽单膝跪地,上前拱手施了礼,“回父皇的话,儿臣学而不精,不敢与父皇出神入化的棋技相比。”

“你啊,就是谨慎。”洪泰帝微微一笑,“你既然不敢与朕比,为何又敢让你教出来的徒弟与朕来比?嗯?”

这质问的力度很大,夏初七听得汗毛一竖。

可赵樽却不动声色,“儿臣乃是孤注一掷。”

“哦?”洪泰帝挑高了声音,看了他片刻,一句话,问得让夏初七毛骨悚然,“原来这个世间,也有值得朕的老十九孤注一掷的人?”

“望父皇成全。”

赵樽眸子里一片平静,可洪泰帝的目光却很深,神色寡淡。

“成全与不成全,全在这盘棋。那得看天意了!”

下个棋还天意?

夏初七有一种“呜呼哀哉”的感觉。

想想她如今对黑白子都有什么感觉,却不得不与人对决,而且第一次对决的人就是当今皇上,一个呵口气儿都能让她死翘翘的人物,她不得不承认,自个儿的心理素质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这个时候,她那一颗心脏就像上了发条似的,七上八下不停的嘣哒,以至于产生了一种错觉——那父子表面上谈的是棋,可分明又不仅仅是“谈棋”那么单纯。

静静地跪着,听着,她手心已然捏得汗湿不堪,心里话儿:下棋就下棋呗,要命就要命呗,怎么那老皇帝偏偏整得跟那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打架杀人之前,还先得论战一番?

“起来吧——”

就在她膝盖都快发麻的时候,那老皇帝的“寒暄”终于完了,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她的身上。暗自舒了一口气,她深深一揖,才起身正襟危坐于他的对面。

“陛下,臣便献丑了。”

洪泰帝没有回应,只是率先拿了白子过来,那张矍铄清俊的脸孔,配上那一举一动,说来依稀还有几分赵樽的神韵。近距离地打量着他,夏初七打消了赵樽不是皇帝亲生儿子的猜想,越发觉得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都是他儿子,为什么要对赵樽那么狠?

心里翻江倒海了一下,她收回心神,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

老皇帝执了白子,率先起手三六,对她形成了一个最佳的侵角。

夏初七执了黑棋,观察着赵樽的表情,应手九三,以两分为正,进退有度与他分势相持。认真说来,她没有什么棋风棋路,不过这一些日子陪着赵樽下棋也有一些感悟。所以即便她是初次上阵,那姿态和动作还是拿捏到位,落子清脆不疑,神态怡然自得。

没几手下来,洪泰帝突地抬头,瞄了她一眼。

“果然名师出高徒。”

“陛下过奖,全仗陛下相让。”

说是相让,其实洪泰帝他那简直就是一步也不让,手上白子步步紧逼,招招杀着,而夏楚七的黑子却是一路忍让,很快就被他逼得好像是走投无路了似的。

夏初七不算太懂,却也能感觉到棋局的风雨飘摇,举步维艰。

老皇帝果然是厉害呀?

她想着,手心全是冷汗……

又走了几手,那白子就像着了魔一样,逼得越发狠了起来。

她脊背上汗湿了一片,悬着的心脏,却又落了回去。

这等博弈,即便输了,一会儿就得被“赐”毒酒,那也是值得的。人家是天子嘛,不是谁都能与天子一博的。安慰着自己,她心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关注棋局,并不正视看赵樽,只拿眼风扫他。

赵樽坐在棋墩的另一侧,并不过多关注在棋局上,他的表情也并不是太丰富,那唇语也不像平常人说话那般,嘴唇会大开大合,基本上一直都属于半寂静状态。只是一个皱眉,一个表情,一个若有似无的手势,都可以让她心领神会。

老实说,她喜欢这样的默契。

也享受与他这样的默契。

但他为什么总退?一直退?

都说棋局如政治、如战场、如两个人的撕杀,实可谓风起云涌,一旦失去先机,便会一步退,步步败。

这个她都懂的道理,他难道会不懂?

不明所以,她只是配合。

静寂了好半晌儿,洪泰帝却突然开了口。

“老十九,你这个徒弟,很有你的风范。”

这样叫有他的风范吗?

夏初七不懂,却听见赵樽慢条斯理地回应。

“父王棋技登峰造极,儿臣这几个虚把势,不值一提。”

洪泰帝目光沉了沉,面色却不辨喜怒地叹息,“朕听闻这两日京军三大营军将调动频繁,有人密奏于朕,说你延至今日都不与兵部上交虎符,定是有所图谋,让朕依律问罪。还有那老三,也是一个不消停的,整日与京师各部大员和封疆大吏们私相授受,纳礼卖官,不成体统——”

顿了一下,他瞄了赵樽一眼,略带敲打地说,“都是朕的儿子,你们为人如何,朕心里有数。老三不顾大局,向来胡搅蛮缠惯了,但老十九,你是朕最看好的儿子,兵行险棋,可不是你的作风?”

赵樽双目微微一眯。

“儿臣不日将去北平府,因此想在临行前,替父皇举贤纳才,除去那些不善于体察圣心,心怀不轨的人,望父皇明鉴。”

“如此,朕就放心了。”

洪泰帝不再说多,只关注于棋局,就像刚才那几句问话,只是父子两个随口唠的家常一样。

棋盘上,却是杀机四伏!

不多一会儿,夏初七的黑子就被洪泰帝的白子逼入了死局。

然而,眼看局面将全被白子掌控时,棋局上硝烟再起,原本步步紧逼的白子,却全盘落入了黑子早已布下的陷阱。

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在赵樽的指挥下,热血被点燃了。一时间,她落子再无犹豫,只觉得棋盘上山河撼动,原本如同被狂风暴雨敲打的黑子,已经一个个化身为最凶猛的勇士,喊杀喊打,气势如虹地反攻而上。

人人都说,先下手为强。

而这一局,却是黄雀之局,堪称反败为胜的经典。

“朕输了!”

拨了拨那棋盒,洪泰帝轻轻指了一下身上那件用金线织了盘龙的帝王衮龙袍,神态果断地叹了一口气。

夏初七赶紧地起身,拱手行礼,“陛下,承让了。”

洪泰帝没有说话,灯火映照之下的身影,带了一抹令人难以分辨的凛冽,就如同刀剑的杀气一般,破空而来,让夏初七不寒而栗。可他一直没有看她,只是看着赵樽,仿佛过了良久良久,他才淡淡开口。

“这一局叫什么?龙潭虎穴?”

头顶上像落下了一个闷雷,夏初七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可赵樽却只是慢条斯理地从位置上起身,拱手,垂眸。

“不,这一局叫父慈子孝。”

缓缓地,洪泰帝笑了开来,“老十九,你有心了。”

“父皇功德,无出其右,儿臣自当一孝。”

夏初七听了个莫名其妙,屏声敛气中,她下意识又望向了棋局。

仔细一看,她这才惊呆着,几乎不能呼吸。

兴许是先前太过于专注于棋局的输赢,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那风起云涌的棋局之上,赵樽除了指挥她先是步步退让,诱了老皇帝深入后再狠狠宰杀之外,还就着她的手,用黑子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字——孝。

如今棋局已结束,只剩下她亲手摆出的一个黑色“孝”字。

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高端的棋法,实在让她叹为观止。

突然之间,她似乎又明白了。

她今儿来下棋,不过只是一只手,一只赵樽的手,而真正与老皇帝下棋的人,还是赵樽他自己。而洪泰老皇帝,又何尝会不知道?

只不过,他需要的是赵樽的一个态度,一个对局势的态度?

而她的十九爷,却是以一局精巧绝伦的棋子,告诉了他的亲爹,他忍,他退,不等于他打不过。看,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成为掌握局势的人。而他不做,只为了那一个“孝”字?

她猜测着,不知真正的根由。

可老皇帝的面色,明显比之前缓和得多了。

说到底,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又不是真正的死敌,哪里会要拼个生死?

她心里翻腾不已,那洪泰帝却是轻飘飘的看了过来。

“驸马,你找了一个好师傅。”

说罢,他慢腾腾起身,拿起崔英达捧着的托盘上那一个早已盛好了酒液的酒杯,扬了扬衮龙袍的袖口,一拂,一挥,一个仰头便喝了下去。

“晋中来的贡酒,朕原是要赏赐驸马的。”

夏初七早已愣在当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那酒,根本就没有毒?

她动了一下嘴皮儿,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老皇帝却又转过头来。

“中和节,朕等着驸马。先退下去吧,朕与老十九还有话说。”

人家两父子要深夜倾谈,她自然不再方便留下。恭敬地道了一声“是”,压下惴惴不安的心思,她偷偷瞄了赵樽一眼,慢慢地退出了邀月亭。

天子之心,实在难测。

而赵樽的平静,更是难以明白。

就好像这个结果,他丝毫都没有意外过。

他早就知道酒杯里的不是毒酒,却还是步入了老皇帝的“圈套”,先赢了老皇帝一局,又让老皇帝得意于是自己算计了他。可实际上,他却是借老皇帝的手,掰回了一个“死”局?

下棋的人,谁在局中,谁在局外?

离开邀月述的最后一眼,她看向那个盘棋,还有那棋盘上模糊的“孝”字,突然之间觉得,这一盘儿棋,也许远远比她想象中更为复杂——

------题外话------

感谢大家等待,么么哒——

另外,我是来说一个好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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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以上都是读者那听到的,我是一个一直签到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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