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十月,龙虎将军李守汉上表辞行。以北地寒冷,南人不耐风雪乞归。
十月初五,朝阳门外南中军大营冠盖云集,仪仗遍地。
“瞧瞧!两位总督的仪仗旗牌!”
“司礼监、御马监各位公公的大轿子!”
“这算什么?!你们没看到营门口矗立的那本应该是亲王才有的仪仗?!”
几个漕帮帮众在码头上维持着秩序,口中还在议论着为守汉送行的官员仪仗道队的威仪。
眼下漕帮同南中军的关系好的基本上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从南到北的私盐贩卖自不必说,各种南货通过漕船在运河流域大肆销售。运输漕粮反倒成了漕船 的副业,从操江衙门到普通的漕帮帮众无不是心中雪亮。但是,谁又会和银子铜钱为难?特别是成色极好的南中银元和通宝?
守汉已经通过隆盛行的渠道知会过漕帮,日后海河河工,少不了漕帮的一杯羹,就算是南漕海运,到了天津接驳转运,从泥沽到朝阳门这一段也是要交给漕帮的兄弟们的。
为了表示出诚意,隆盛行的几位掌柜还领着漕帮的堂主们到提督南漕事宜太监刘太监府上拜会。在送上了隆盛行旗下粮米店的米票和珠宝行的珠宝维修凭证之后,刘太监拍着胸脯表示,“河海一家,咱家也是受过老祖宗交代的!南漕事关皇上的用度,自然要交给妥帖的人去办!除了漕帮的熟手,京畿地面还有谁家可行、可信?”
如今米饭班主要走。漕帮的兄弟们自然要尽一份心。
“洪九老、卢九老,白谷兄,某家这座营盘,便送给二位仁兄,营中的这些器械帐篷之物。宣大军和三边的兄弟们看得上的,便只管拿去就是。”
在营帐内,守汉对着前来送行的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三人很是豪情的用手画了一个圈,指点着营盘之内的这些固定资产。
“这许多东西,老兄便说丢下就丢下了?”孙传庭有些不太相信,是不是耳朵又听错了?
“唉!也是没办法,有数千百姓要跟随在下回南中去,船上实在是没有空间再运这些东西了。好在京师距离天津不过数百里,忍一忍便过去了。”
看着那辎重营中堆积如山的粮食、肉食,还有个把时辰便可以为数百人做出热饭的炊事车。七、八成新的帐篷,各镇前来送行将领们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南中军前脚走,马上就调亲兵来搬运!
“二位督臣,孙抚台。下官在给皇上上表辞行之时。也提到了内地流寇作乱之事,一点管见与三位共勉,算是抛砖引玉。”
“愿听高论。”
“眼下流寇遍地,官军到处清剿,不过是扬汤止沸而已。稍稍懈怠,立刻又是民乱沸腾。”
“扬汤止沸?”
三人都是饱学之士,稍稍咀嚼了守汉的这一提法便觉得颇为形象。这锅汤确实是沸腾之极,自己到处疲于奔命,不就是将锅中的汤舀出去?!
“下官斗胆,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何为薪?将薪抽往何处?”
“各方饥民便为釜底之薪!”守汉一字一顿的,唯恐帐内诸人听不懂。
“眼下守汉蒙皇上厚恩,总督南中军马钱粮诸事,总理两广剿抚事宜。那南中正是沃野千里之地,又有大小岛屿无数,正可以将内地饥民运往敝处,一来移民实边,二来,温饱之后,何人愿意四下里流窜?不知性命完结于何时何处?”
众人半晌无语。
此法确实颇为妥当。但是,眼下却不具备条件!
且不说流民成千上万,动辄以十万计。莫说是如何令他们前往南中开垦,将这许多的流民控制住,不令他们沿途劫掠骚扰州县便已经是一件大工程了。
何况还需要大量的口粮。
如若是海运前往南中的话,西北和中原的流民如何抵达海边?在何处港口出海?皆是问题!
一旁的王宝将不准备带走的物资清册递给守汉,“主公,这是要移交的物资,请主公查阅。”
“三位,这些,算是守汉送与三位的。希望日后我们还有机会并肩作战。不过,为了大明江山社稷,我是宁愿永远没有那一天!”
“五千石粮食,四百顶帐篷,辎重车二十辆。其余零散物资器械若干。”
洪承畴三人掂量着这份清册,却不知说点什么好。
“众位将军,咱这就走了!有机会再见!”
“黄将军一路顺风!”
马队营的营官黄一山,从总兵们的包围中脱身出来,拱手告别。
“众位将军,记住一山说的话!”
“当然要记住!以后再有被胁迫的良民,你们又在海边的时候,咱老子就把他们送给你们,找你们换盔甲刀枪火器!”
贺人龙晃动着大脑袋肆无忌惮的吼道。
“诸位!就此别过!”
守汉带着亲兵马队扬鞭而去。
“督臣!督臣!”
卢象升的亲将陈安小声在望着远去烟尘的卢象升耳边呼唤。
“洪大人和孙大人都在帐中等您,商议如何分派那些粮草军帐。另外,李大人走的时候,他的护卫交给我一封信,请大人过目。”
信中守汉将二十门大佛郎机和配套弹药送给了洪承畴和卢象各十门,请他二人派得力人员往天津接受便是。
“唉!李将军!”
“大人还是快些入帐中议事吧!晚了两位大人怕也是弹压不住各镇军将了!”
一个时辰后,南中军大营人声鼎沸,车马叫骂声不断。
三个时辰后。原本整齐威武的大营变得亚赛水洗过一般的干净。
两天后,泥沽码头。
“主公,为何要如此急匆匆的返回南中?难道当真是因为北地寒冷?”
王宝在安排部队和随行的难民、义勇登船后,悄声来到守汉身边。
“京城之中留下了多少人马?”
“回禀主公,五百人。火铳二百、刀盾、长枪各一百五十。没有马队。另有一千义勇。统归隆盛行调遣,算是他们商号的保镖护卫。”
“你一会不要随大队行走了,我给你一条快船,不带难民,只管扯满了帆快速南下!到顺化之后,去给我办这几件事!”
“主公,这是为何?”
守汉坐在舱中,从一具护书中取出几份密奏,“看看吧!”
密奏是公事房用快船送来的,守汉率军北上勤王这几个月。南中各地颇有些人蠢蠢欲动,起初只是在暗地里捏造些谣言,比如说“李守汉的船在路上沉了!眼下将军府秘不发丧,各个将军正在大打出手!”、“李守汉在北京被皇帝下了天牢,要绑缚午门斩首!”
随着谣言的传播。在满剌加等地的甲必丹、苏丹们也开始有些想法。甲必丹们将应收税款故意在手中耽搁,往日不得过夜的税款,也是要迟个三两天才能送到海关处。
而那几个苏丹,则是晃动着肥硕的肚子,到满剌加要求获得关税的分成!
一张口便是要求三七分账,而且是倒三七,苏丹们躺在王宫里看着美女跳肚皮舞就要拿到七成。理由很简单,“这是木圣和我们的祖先赐给我们的土地,让你们拿三成是因为你们辛苦收税,给你们的辛苦钱罢了!”
这些算是治下的藩王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有来自友军的威胁!
在厦门、金门的郑芝龙,多次派人到顺化索取台湾的开荒收入所得,更要求一次给付三年的粮食。“你们没有船没关系!我们自己来取就是!”
话里话外,颇有些意味深长。
除了粮食要求之外,郑家更是提出要增加前往日本贸易、同荷兰人贸易的份额、次数。
有钱要大家一起赚嘛!
在福建海面,通过这里的南中军船只,遭到了不明武装船只的袭扰,虽然暂时没有造成什么人员损失,却也是不胜其烦。
“你立刻快船到金门见郑芝龙,告诉他,我的船队马上就要路过,请他为我们准备三万人的清水和菜蔬,我照价给他银子就是。”
“三万人?!属下明白了!”
“之后你回顺化,召集各部各府主官到顺化,将我被皇帝封为龙武将军、总督南中、总理两广剿匪事宜、赏赐亲王仪仗、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这些事,要大肆的炫耀一番。”
说到这里,守汉浑然没有了在京城中那副谦谦君子散财童子的样子,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之色,“那群家伙要是还不老实,我就给他们找寻一个去处,让他们永久的老实下来!”
“然后令左翼舰队向东移动,到台湾的荷安平城附近等候我们的船队过境!”
“各府各镇的驻军,对于各处山林之中不服王化、不守规矩的土人部落,展开清剿活动,村镇屯堡的壮丁和自卫队,一同前往!务必要犁庭扫穴,不留后患!多多的捕捉俘虏,将这些俘虏送到各处山林矿场工场之中,充当官奴!老子这次收了那么多的订单,有的是活给他们干!”
守汉有些得意的晃动着隆盛行同宣大总督、三边总督、蓟镇、玉田镇等各处签订的契约和已收定金的账目,光是收到的三成定金,便已经令守汉赚得不少了,再加上那未付的七成货款,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咱们回去要起造三座以上的高炉,以后的订货只怕会更多!”
“主公,不会吧?!”王宝到底有些对人心之黑暗认识不足,不知道官场和人心的贪婪与黑暗。
守汉也不点破,只是在心中狂笑,区区的一个大同镇,便要如此多的铠甲兵器,便是王朴的正兵营全都装备的和魔鬼终结者一般也用不了这么多!多出来的那些,王朴可不会去雪中送炭帮助别人扩充实力,那么去处只有一个。那就是卖给他的族人,晋商八家之一的王家!
之后便是王家将这些上等的盔甲刀枪转手卖给辽东反贼!
“不过,隆盛行的伙计们倒是和我说,近日一直有外路口音的人在他们号子里打听各类军器的情形。”
从那日演武之后,隆盛行在朝阳门外的几间铺子便是人满为患。进进出出的都是口音杂乱,举止间一望便知绝非善类之人。要不是都知道这铺子是南中军李将军的买卖,牌匾是三边总督洪大人所题写,门口又有数十个漕帮帮众义务在那里站脚助威,只怕早就被抢了多少次。
“有辽东军镇的人,有陕西口音的,山西口音的。也有几位大商人同隆盛行接洽,打算大量购买军器,往九边各处贩卖。但是照主公的意思,管事们都说事关大明律。请他们拿出各镇军将们的关防文书来,证明这些军资器械是卖给九边军镇的。”说到此处,王宝突然发现,自从自己随着守汉进京以来,似乎没有看到隆盛行的掌柜林文丙。商号里只有几个管事在那里料理日常生意。这林大掌柜去了哪里?王宝不敢多想。
守汉桌上另有一份关于军器销售的文书。也是公事房用快船送来的,
“呦呵!他们的胃口不小嘛!要这么多?!品种还如此的丰富!”
订单是岛津家派人送来的,岛津家本家和几个附属,联合起来送上了一份庞大的军火订购合同。
“粮食十万石,盔甲三千副,但是要求要小号的。猪肉罐头五千箱、鸡肉、鸭肉各两千箱,刀要五千柄,火铳要三千支,配套二十发子药。长矛要一万,大佛郎机要五十门。配属子铳十个,炮子五十枚。上等染色棉布一万匹。”
“主公,这群倭人的胃口好大!属下只想问,这群矮子有这么多钱吗?”
这正是公事房不敢做主的原因之一,担心岛津家的支付能力问题。
二来,东瀛列岛上是个什么形势,公事房也是清楚的很,各个外样大名在实力得到扩充后对德川家把持征夷大将军一职又有了些想法,只怕这些军器卖给了岛津家,会引起倭国内的动荡,进而影响南中军的利益。
守汉提起笔来在那份公事房送来的文书上批了几行字。
“不要怕倭国乱。南九州的岛津家买了,北九州和本州各处难道就甘心在岛津家的炮口下生活?只会买我们的东西人更多!可以将这份契约执行后,通过各种途径令倭国内大名、将军一体周知。”
公事便这样一件一件的交代着。
作为先行启程的王宝,将厚厚的一摞文书小心翼翼的收好。转而抬起头来问守汉。
“主公,若是这群矮子没有钱支付怎么办?!”
“阿宝!你仔细看看那份文书后头,这群矮子本来就没钱!顶多可以用金银铜币支付四成!”
岛津家求购军器的文书后面,注明了下邦小国国小民贫,一时难以筹措如此众多之金银,愿意以国内之青壮、适龄女子到上邦充任劳力(和提供暖被窝服务)、国内之物产充抵货价。
“这群矮子!当真无耻之尢!”王宝脸上微微发烫,自己居然没有看到这一条。
“行了阿宝!你府里的扶桑小妾、天竺胡姬还少了?要不是这群人将这些女人运到南中,咱们手下阳盛阴衰,兄弟们没有女人,怕是要出大乱子!”
“回去告诉公事房,可以让他们用劳动力和年轻女人抵账,另外,物产眼下只限于硫磺、紫根、木材、各种海产干货、铜、蓝草、铅、锌这些,至于他们的那些屏风、折扇、漆器之类的,不能作为主要充抵品种!”
九州的硫磺,历来是南中军火生产的一个重要原料来源,至于说那些铅锌之类的,除了铅可以制造弹丸之外,锌更是充当了水师的一个重要消耗品。
黄铜包底后,为了防止铜底损耗,必须要用“牺牲阳极的阴极保护法”在船只的吃水线放锌块,这样的话海水只会腐蚀锌块而不会腐蚀铜底。不过这么一来,对锌的需求量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这也是南中军水师众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一项。每次出海,水兵们都要将一个个锌块用绳索拴好沉入吃水线,但是到底是因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从船舱向外望去,码头上一队队的士兵组织着同样用营、哨、队编制起来的难民和义勇登船,炮队的士兵们在滑轮组的帮助下,将一门门大炮吊到船上,分解后装箱放到底舱之中充当压舱物。马队的士兵们在远处充当着忠实的哨兵,不时地从兜里摸出一把用淡盐水拌过的炒黄豆来喂给那些无言战友。
尽管已经有几批船只先后运输难民和马匹南下,但是运输运力压力依旧很大。就是为了腾出有限的运力,多一些空间,守汉才不得不将那些粮食帐篷等物资拱手送给洪承畴卢象升等人。
“希望能够一次运走吧!”
眺望着王宝乘坐的快船上鸣炮时升起的白烟,守汉知道,这次北上,到此就算结束了。
往正北方向望去,那里正是彤云密布,想来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很快就会在那片黑土地上肆虐。
“不知道林文丙和李沛霆到了没有。希望他们能够顺利平安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