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毓浑然不觉似的,抬手叩门。
叩门三声,一个青衣下仆将门打开,他先是有些疑惑,待看清杨毓的容貌,登时大惊,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小人叩见琴仙亭公主,亭公主千岁万安。”
杨毓微微一怔,笑着转头问道:“诸兄,阿毓长得像亭公主?”
杨毓一身青蓝色素袍,满面风尘仆仆,容颜却没有受到半点损耗,特别是那一双清亮的双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叫人一见难忘。
王冲笑着道:“阿毓貌若朝霞,不怪他认错。”接着问那下仆道:“去与你们府上邱公永回信,有故人来访。”
那下仆微微抬眼看向杨毓,神色毫不迟疑的道:“敢问贵人可是弘农杨氏阿毓?”
杨毓略微偏偏头看着那下仆道:“是。”
下仆笑着再次拱手叩头道:“亭公主大驾光临,请随奴进门。”
杨毓翻了个白眼,都问明姓氏了,还错认?却不欲理他,众人随下仆进门,一路上见到杨毓容貌的下仆皆是一怔,接着便是跪地请安。
杨毓众人毫不在意,在正厅分榻而坐,不肖一刻,邱永满面喜色的进了门,先是对杨毓拱手道:“终于与女郎再次重逢,邱永欣喜不已!”他微微怔了一怔,道:“今时不同往日,现下该改口称琴仙亭公主的。”
杨毓一边拉着邱永共榻坐下,一边指着周围的众人道:“邱公,这几位,是阿毓良朋。”邱永这才反应过来,与众人纷纷拱手行礼道:“邱永与故友重逢,欣喜不已,冷落了诸位,还请诸位莫要介怀。”
嵇夜一拱手,笑着道:“邱君至情至性,我等怎会介怀。”
邱永朗声一笑道:“诸君遥遥若高山,邱某自愧不如。”他说着自愧不如,面色也真的有些羞意。
刘伦一如往常的衣衫不整,笑眯眯的道:“为何方才自阿毓进门,你们便皆以亭公主称之?”
邱永面色一怔,接着看向杨毓道:“女郎所作《琴赞》被陛下选作太学生教学之经,又因女郎屡屡散财庶民,提刀上马砍杀胡人的义举,陛下特赐封琴仙亭公主,享正四品亭公主俸禄,食两千邑户,封地竹山县,女郎竟然浑然不知?”
杨毓笑着摆摆手道:“的确不知。不过,竹山县,该是在蜀地深处的,这片土地可是极肥沃的,陛下真是大方。”说完这话,她笑着看向竹林七贤的众人道:“诸兄,下次可同阿毓同去竹山县游览蜀地风光。”
杨毓对司马安的用意不愿费神去猜度,给了就要。
邱永拱手笑道:“亭公主视钱财如粪土,视俗世荣华如无物,真叫邱某汗颜。”
杨毓略微摇摇头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予取予夺,皆是天命。”杨毓略微沉默了一瞬间,笑着道:“九江王可好?”
邱永面色露出些许黠促,道:“能吃能睡,好得很。”
杨毓略微点点头道:“说来,我与殿下也相识一场,怎能过门而不入呢?”她说到此处,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殿下。”
邱永也跟着起身道:“我伴亭公主一同去。”
杨毓微微蹙眉道:“邱公,便唤我阿毓,再唤劳什子亭公主,阿毓这便走了。”
邱永摆摆手道:“是,是,就唤阿毓。”
杨毓展颜而笑道:“这王府阿毓可熟识的很,劳烦邱公安顿我几位兄长,稍后阿毓去客院寻你们。”说完,杨毓转身对竹林七贤众人拱手行礼道:“阿毓去看看故人,兄长请先随邱公去客院歇息。”
嵇夜笑着回道:“去吧。”
杨毓略一点头,脚下没有一丝迟疑,朝着九江王的寝殿走去。
王冲摇摇头道:“市井传言,当日九江王可是放言要砍阿毓双手威胁,阿毓也不曾给他奏一曲,今日九江王落难,难得她既往不咎,还去看他。”
刘伦解下腰间的酒壶,猛然灌了一口,眯着眼道:“阿毓可是说了,她是小人,也是女子,她的心胸可一点也不开阔。”
众人微微一顿,邱永恍若未闻,起身,请几人去客院。
众人一边起身,王冲回道:“阿毓这小人同我这俗物一样光明磊落。”
杨毓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在木质长廊上,来往的下仆看见杨毓都是一怔,接着个个以头触地口中叫着千岁万安,杨毓无奈,只当没看见,没听见,跨进九江王寝殿的一瞬间,一股淡香夹杂着药香扑面而来。
杨毓扬唇而笑,邱永果然君子,就算九江王口不能言,半身不遂,却没在衣食上苛待他半分。杨毓朝榻上看去,九江王虽然瘦了一些,但是精神焕发,一双笑眼看见杨毓滴溜溜的转个不停,想要冲杨毓笑笑,却只牵起了半张唇角。
杨毓踏着袅袅婷婷的步子,走到九江王榻边,席地而坐,扬声道:“本宫琴仙亭公主与殿下是旧相识,有些话要讲,你等出去待命。”
:“是。”下仆纷纷行礼,退出门外。
房门一关,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杨毓默默的解下腰间的短剑,她拔剑出鞘,寒光一凛。九江王大惊失色,想要开口说话,涎液顺着唇角淌了下来,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身下一股热流,被榻湿濡一片。
杨毓缓缓的摇摇头,将剑锋收起来道:“王,莫怕,阿毓不敢杀你。”
“你敢!你一定敢!”九江王在心里说,不过杨毓可听不见。
杨毓接着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自古以来,好色之人哪有好下场?你说呢?”
九江王“呜呜”的叫着,心里喊着“邱永救我!”
杨毓也不理他继续道:“当日九江王见阿毓容色美艳,便想据为己有,殊不知啊,圣人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顷,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为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外间等候的下仆听见里面九江王“呜呜”的叫唤,心知这位琴仙亭公主与九江王是有仇在先的,也怕真的出事,纷纷附耳门上倾听里面的声音。
这一听不要紧,竟然发现杨毓一字一句的给九江王讲经论道。
众人面色一怔,接着纷纷捂嘴偷笑。
九江王自诩琴家,事实上,他只会听,不会弹,更别说经纶了。
对着一个口不能言,又不能反抗的草包讲经论道,这不是折磨吗?偏偏谁能说她杨毓对九江王不敬?
亏她想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