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
郗道霁是郗氏嫡女,这嫁娶大日子也是如她高贵的身份一样,令过往行人频频侧目。
满世界的红色,将乌衣巷装点一新。
玉卿踏着极缓极慢的步子来到巷口。
明眸皓齿,琼鼻小口,一身清雅。
她固然是极美的,否则怎能在佳人辈出的淮水两岸脱颖而出?她只穿着一身素锦罗裙,脂粉未施,来自天下最污脏之地的她,却带着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清高。王郗两姓大婚之日,举城观看。
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轻而易举的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跟在身侧的婢女垂着头,怀抱美琴。
玉卿一撩衣角,席地而坐,琴在膝头,她静静的抬腕而奏。
清音雅意,不需赘述。
余音袅袅之际,她将琴递回给婢女,端正的跪在巷口,扬声道:“多谢王司空往日垂青,司空大婚之日,玉卿心死,此生不愿见这一幕,亦无法自持不见司空,唯有今日一死,以谢君恩!”
正当众人还在回味这美人话中的意思时,只见玉卿缓缓的叩了个头,在众人还在疑惑之时。
玉卿唇间溢出一道黑红的鲜血,黑血滴在素白的衣袍上,譬如点点红梅绽开。
众人惊呼一声,玉卿已经滑落,倒在地上。
婢女惊慌失措的看着她,赶紧上前查看,鼻息全无。
在他大婚之日,这个卑微的女郎,服毒自尽了,她的死不似殉情,更像是一场悼念爱情逝去的仪式。
枯枝上的薄雪,被寒风吹散,飘向远方,亦如那一缕香魂。
:“美人恩情,看王司空如何相还!”一士人叹道。
眼看着一个鲜活美丽的生命,就那么在眼前消散,众人除了唏嘘,便是想看看,王靖之究竟要怎么办。
众人猜度之时,王府内终于来人,几个身着淡蓝衣衫的下仆,将玉卿的尸体敛了。
一个绝美的佳人,名冠淮水两岸的名妓,就这样死去了。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进了城。
王靖之和郗道霁,并肩坐在墨车中,相比王靖之面沉似水,郗道霁略垂着头,双颊绯红,一双细嫩的小手,不停的搅弄着袖口,衣衫皱了,也浑然不觉。
王晞之笑容满面的看着车上那一对璧人,欣慰的点了点头。
葛仙公是王靖之的姑父,自然携了妻女一家前来恭贺,当他知晓王靖之成婚之人是郗氏女郎时,着实恼了,还是夫人王碧劝说才勉强来恭贺。
王碧笑着看着王晞之得意之颜,掩着唇道:“瞧着郗氏女郎温文有礼,倒是个好姑娘,希望她能快快为我王氏绵延后嗣。”
王晞之点头道:“会的。”
眼看着墨车到了跟前,王晞之的笑容凝滞住了。
按照士昏礼,墨车该由新婿亲自驾车,然而,王靖之却只是坐在车中。再看郗氏女郎,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女师亦是面色不善,一眼一眼的狠剜着神色朗朗的王靖之。
马车停下,王靖之径自下车,全然不顾身侧探寻的眼神,慢条斯理的进了前厅入席。
郗道霁眼泪含在眼眶中,狠咬着下唇,被女师拉着进了王府,开始行礼。
葛仙公蹙着眉,冷哼一声,不合时宜的笑道:“委委屈屈的成什么样子,哼!”说着,转身退了出去。
:“葛洪!你去哪!”王碧眼神一凌,喊了一声。
一众宾客纷纷朝葛仙公看去。
若是往日,葛仙公定会红着脸回到夫人身边,这一次,他摇着头,拉起身边的女婿云季道:“云季,我带你去见个真正的士族之女!”
云季,郓城城主。
他满面尴尬的看着妻子,只见葛馥以袖掩唇,笑的正欢,随意的洒洒衣袖道:“阿翁觉得此处无趣,郎主伴阿翁去转转吧。”
云季听着妻子如此信任之语,正要随葛仙公而去,却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葛仙公红着脸,低低的道:“快行快行,你岳母要怒了。”
“噗嗤”一声,饶是已经见过太多次这般情景,云季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二人脚下恨不能生风,转出了王府。
王晞之摇摇头道:“阿碧,多少年了,你这脾性还是改不掉。”
王碧翻个白眼,笑着道:“这般年纪,还改甚,我若是真改了,他倒是不习惯。”
王晞之顿了顿,眉心不由蹙起:“他说去见甚士族之女?”
葛馥行了个礼,笑着道:“便是靖之那位琴仙卿卿啊,阿翁时常提起她呢,说是风神无匹,举世无双,连阿馥也忍不住神往呢。”
一听此言,王晞之唇角绷紧,微微向下,无声的叹了口气,目光隐有惋惜。隔了半晌,道了一句:“可惜出身低了。”
葛仙公与云季出了乌衣巷,正逢谢氏族人前来观礼,问道:“小儿,可知杨氏阿毓的府邸在何处?”
来人桃花眼微微流转,下了车,恭敬的行了一礼。
:“葛仙公,可是不识元朗了?”
葛仙公定眸看了看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笑着道:“元朗,想起来了,是谢家那个小娃娃。你可认识杨氏阿毓?”
谢远朗笑着道:“便在对岸的小巷。”
:“元朗,还不快走?”谢元清微微蹙眉看着谢远朗。
谢远朗眸光闪了闪,对谢元清道:“大兄代元朗去贺喜吧,我便给葛仙公带路。”
:“哼。”谢元清冷哼了一声,马车复行。
云季看着谢元清无礼之举,不禁有些好笑,几人一边走,一边道:“这位郎君如此温文有礼,倒是与兄长不同的。”
谢远朗笑着道:“家兄与阿毓有些误会,平素并不如此。”
葛仙公笑着道:“一双俗眼。”
谢元朗不尴不尬,自行着缓步。
一到杨府院门口,便听见里面高歌不止,热闹不已,哪里有一分萧索之意啊?
前来开门的正是王叟,哪有不识得葛仙公之理,连忙请三人先在正厅暖暖手脚,饮杯热茶,自己去后院回杨毓。
嵇夜大笑一声道:“否!此曲虽寓意悲凉,若以滚之法奏之,则又生几分悲壮,岂不更好?”
杨毓听了,粲然一笑,手指复将方才一曲奏了一遍,顿觉更加开阔,意境也高出几分。
刘伦笑着赞道:“阿毓怎么会如此聪慧?真真一点就透。”
阮容调笑着道:“阿毓向来能解嵇兄之意,二人曲风相似,却各有千秋,真是缘分。”
杨毓一边奏曲,一边看着身侧或倚或卧的几人,今日他们突来,应是怕王靖之大婚之日,自己会黯然神伤吧?
心中免不得的难过,却因这几人的陪伴,而更生出几分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