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这种感觉,就是权此芳和场内其他人,最后时刻对冯见雄口才的景仰。
“没说的,回家马上剪辑!好好处理!这档节目我要看到在后天晚上的《零距离》上拿出来!题材太正了!
劝服不想活的亡命徒,劝服作恶多年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惯犯,这就多大多有冲突性的新闻了?而且最后还高屋建瓴,拔高到对全社会层面‘犯罪记录人员悔过自新’课题的大讨论,哪怕最后的结论不够严密,不能推而广之,也绝对是本市、本省社会新闻的最高光时刻了!恐怕李书记看了都会赞的!”
孟哥没说的,一叠声儿地催促权此芳和其他工作人员,一定要重视这次的节目,一定要做得出彩。
“明白,我再补充几个问题,回去就马上安排剪辑!”权此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却也没忘了自己的职责。
还有太多的细节、使观众知其所以然的细节,没有发掘完全呢。如果就目前的素材直接上节目,会让人看得没头没脑的。所以作为一个严谨的记者,权此芳必须把冯见雄刚才没有说出来的底牌逻辑搞清楚。
她强忍住内心犹然萌发的不可置信,拿着话筒职业习惯地追问:“冯同学,那你觉得那种惯犯真有救么?别多心,我不是怀疑这些人悔过的诚心……嗯,我是说,有办法把这些人再培养出重新做人自食其力所需的一技之长么?”
冯见雄成竹在胸地耸耸肩,一脸轻松:“只要诚心改过做好人,怎么没救?看这厮长得挺个性的,就算目前除了开锁啥都不会,要是炒作一下浪子回头的概念,或者之前的惊世之言,给人嘲讽哗众取宠一下,将来当个网红总行吧?实在不行去唱嘻哈FREEStYLE啊!
当然了,这些只能是作为‘浪子回头’的典型宣传一下,真要是将来悔过的人多了,还是要搞融入社会的再培训的。”
别说区区一个周某人了,就是大力哥都能培养成圈个百万“扎心老铁666”粉的丑角呢。
要是真人不行,捞不回自食其力的本,那就借助这些人脸已经不值钱的特性,直接买授权,再加上鬼畜好了。
以冯见雄的眼光见识、搞事情经验,随便往外冒个几成坏水,这种小成就那都不叫个事儿。
面对如此自信的回答,真是让人想不相信都难。这一瞬间冯见雄身上的鸡汤公信力,已然超越了鸡汤马。
“那……冯同学,你今天这番话,这番道理,我能听懂,但是你对未来科技对社会的改造预言,是怎么来的?到底是不是科幻小说瞎猜的?”权此芳艰难地补充了自己最后一个疑问,依然觉得一阵如梦似幻。
“这种问题很无聊的有木有!多少人问过了!我说了你们又不信!”冯见雄啐了一口,不耐烦地说,“老子告诉你老子是20年后穿越回来的,老子亲眼见过,凡是老子说的都是真理,不信我的人自认倒霉——你信不?”
权:“不信……”
冯:“所以说你们地球人犯-贱,有眼不识限知——好吧,那我换个说法,编一套谎言好了。凯文凯利的《失控》看过没有?”
权:“没有……”
冯:“文盲!那你直接记结论,记名言金句吧——你能够看到多遥远的历史,你就能看到多遥远的未来——读历史不是让你当考据癖和卖弄知识的,是让你看清人类发展的主流努力方向的。”
权:“能解释一下么?”
冯:“如果你学过法理学,法律史学,你就能知道,人类的政治、法律体系进化史,就是一部‘让自由和公平法益越来越多、秩序和效率的权衡越来越少’的历史。
换句话说,人类三法益,自由,公平,效率,只有自由和公平是人类主动追求的,而效率只是受限于客观条件,为了成本考虑,不得不作出的妥协,效率本身不是人类的目的。
什么?这都不理解?行,我简单举例解释一下。比如建国初年,我国一刀切禁止***,本意是为了‘解放妇女,男女平等’。禁卖只是实现这个‘公平’的‘效率权宜之计’,因为那时妇女普遍没有私人财产,缺乏人身独立能力。只要性资源有交易,99%都是女人吃亏,为了执法方便,才一刀切。
而如果真正只是为了绝对公平,本来不该禁***,而是应该鸡鸭平权,确保男女都能平等买卖。近年来之所以李委员等专家鼓吹***合法化,就是因为科技进步了、通讯发达了,女性私有财产多了,所以没必要为了‘秩序/效率’额外搭上‘公民处分自己肉体使用权’这项‘自由’。
同理,我们可以看到,文凭、职业资格证、无犯罪记录证明,其实都跟历史上的‘贞节牌坊’一样,对表象剥皮剔肉之后,留下的法理学骨头是什么?就是‘因为信息技术不发达,不得不对人的好坏优劣进行归纳’。
而一旦数据足够丰富,未来自然不需要对人进行归纳了。每个人是好是坏,多好多坏,都可以重新丰富起来,有血有肉,而不是过了某一条高压红线就突然非黑即白被二分法。正如现在越来越多的男人不会像一百年前一样,觉得“一个女人只要婚前不是处女,她就是荡-妇”,而是会把哪怕不是处女的女生,也进行人品的分类,尽量不误伤偶尔失足的好人。
所以用你的脑子想一想?如果科技的进步,不能带来这种人权的进步,那我们还追求科技进步干嘛?我说的这些未来,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
冯见雄走了,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留下一地震惊的半文盲。
他是真心不想跟权此芳那种金陵大学硕士级别的学渣多废话。
人文素养太差了!说话费劲儿!还要举那么多通俗的例子作为解释!
何况,他还要回去准备辩论赛呢。
权此芳目送一行人离去,呆滞地毫无反应。等到走得只剩一个虞美琴还没跨出看守所大门时,她才突然想起什么,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虞美琴的手腕(夏天都穿短袖)
“这位同学!能耽误您几秒钟么?您了解冯同学平时的学术背景么?”权此芳突兀地问了一句,随后似乎是自己也觉得有点语无伦次,连忙解释,
“拜托,我是突然想到,要在节目里加一条冯同学身边的旁观者,对他的学术能力的评价。他是不是修了很多……呃,名师的课程?
我感觉他刚才说出的那番话,至少要有一个社会学大宗师的修养,还得有一个历史系泰斗教授的水平,再加上一个法理学院士的水平,加上……我都描述不出来的口才,综合融会贯通,才能有那么高屋建瓴的精彩表现。他怎么学这么多东西的?”
虞美琴很干脆地消除了对方的质疑:“没有,他就是个法学本科生,刚刚读了一星期大二。我没听说过他有学别的。”
权此芳抿了抿嘴,试图用最后一问说服自己这是一个无神论的世界:“那他刚才的表现,是平时就一直在深思熟虑这个社会问题,所以早有准备么?”
虞美琴残酷地灭了权此芳的幻想:“不可能。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平时只知道赚钱,从来不关心这种社会问题。所以肯定是被你抓包逼急了,灵机一动瞎想了一堆说辞——再说这个案子是你喊他来的,他有没有时间提前准备,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你也别往心里去,他这人确实有这份急智的,刚才说的那些也不一定能当真。他为了辩赢,什么手段都敢用什么违心的话都敢说,也不一定真就代表他个人观点了。”
虞美琴神色复杂却不失潇洒的走了,留下权此芳和其他电视台、警方的人,望着绝尘而去的佳美轿车,膜拜不已。
这事儿,只剩下一种解释了。
这个世界,有神存在。
……
当天回去,冯见雄觉得无比的累,稍微和队友们点拨了个把小时,吃了夜宵泡了澡,就睡了。第二天还有一整天的磨合训练。
许是已经太晚,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就睡在了自己校外那套房的客厅里打地铺——两间卧室仍然是让四个妹子住,免得不便。
自从从看守所里回来,剩下三名队员和史妮可看向他的眼神也更加崇拜了。
原本一直试图和冯见雄平等交流、互相“取长补短”的虞美琴,也算是彻底认清了现实,被击碎了追赶冯见雄的自信心。
不过,她对冯见雄的态度,倒是更加温柔了。
当天晚上,冯见雄在按摩浴缸里闭目养神的时候,虞美琴亲手熬了鹅肝粥,温柔地给他端去,还非礼勿视、端庄大方地好言相劝:
“你说你……明明可以做那么多名垂青史、利国利民的大事,怎么就只盯着那几个钱呢?已经衣食无忧了,君子立言受后人敬仰不好么?”
冯见雄并未睁眼,“你把问题想简单了。这个世界不会相信预言、展望和鸡汤的。别人只会把我说的真理,当成是鸡汤成功学。那些无知匹夫,只会说‘你懂那么多怎么不自己去成功’?所以,我只有自己成功了,我说的话才会被人当成神谕。”
虞美琴叹了口气,对冯见雄的认识和相知,却是又加深了一层:“也罢,你有这份心,知道钱不是毕生追求,也不枉我没看错你。”
马斯洛说过:饱暖思**,淫够思装***满思实现自我价值。
次序急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