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大战降临,注定了将成为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易星寒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耳中回响的,却是战场上无数兄弟倒下时的惨烈呼号。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当初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冥冥里仿佛有只手,摆弄着他的命运,让他在这片血潮中跌宕起伏。从最初的草原追杀,到后来的梁史案,再到护民军,又到现在,他与浅水清之间,始终是敌非友。他们的命运交相织错,却彼此互相推动对方。
然后每一次,都是他败给浅水清。
今天,是浅水清第三次把他放掉了。
也是最后一次了。
“或许,命运到这次为止,就将终结了。”易星寒低声苦笑。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易星寒随口道:“进来。”
南山岳进来了。
“闵先生,今日示警之恩,南某无以为报,特命下人准备了一些薄礼,还请先生笑纳。”
击掌,身后是四面下人端着用红丝缎铺着的盘子,上面拜访的金银财宝。
“金锭百个,银锭百个,各色明珠玛瑙翡翠各十串,还望先生满意。”南山岳笑道。
易星寒摇了摇头:“南相太客气了,不过这些东西我不需要。”
“哦?可是嫌礼薄了些?如有需要,大可以告诉我,我会再命人送些过来。”
南山岳不相信这些金银财宝会无人动心,就连皇帝都能被钱买通,何况一个小小文生,虽然民间评价他生性狂狷,不过对现世的文人来说,大多都只是自抬身价的手法罢了。
易星寒想了想,终于说道:“其实,我是真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不过,南相既然大量,也许还真能满足我一个小小要求。”
“先生请说,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位先生做到。”
易星寒立刻道:“我听说南相府上有一把名剑,叫秋水,斩金断玉,削铁如泥。如果可以,我想那把剑。”
南山岳一楞,没想到对方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微微迟疑了一下说:“这把剑,是我儿无伤出征前,我为他重金求购所得。奈何宝剑虽利,却是把短剑,不适于沙场征战。后来无伤用不着它,就把它还给了我,让我用来防身。呵呵,说起来,老夫一生虽偶而也有遇险,但终究是靠府上护卫,而不是手中宝剑,就是送给先生也是无妨。不过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他看着易星寒说道:“先生明明不会任何武功,为何需要此剑?”
易星寒直接回答:“若南相明日无法扳倒浅水清,我便亲自用它来杀浅水清。”
南山岳听得目瞪口呆。
当然,他终究只能将此话当作是一时气话。以如今易星寒的身份,朝廷又怎么可能同意他带剑上朝呢?
片刻之后,秋水剑拿了过来。这短剑晶莹剔透,不仅锋刃无双,光寒若水,且精美至极,携带方便,可隐藏在衣内,是用来刺杀的好工具。
剑柄上刻着秋水两个小字,易星寒的手指在上面柔搓了半天,才轻轻叹息一声,向南山岳施了一礼:“谢相爷赐宝剑。”
南山岳点了点头:“江川,今天,虽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不过对你也算是小闻其名。下午我教训无忌的时候,发现你谈及浅水清时,眼中有浓浓杀意,心中就小有奇怪。到了晚上,你一不求财,二不求官,千里报讯,竟只为我能送你一把秋水剑,现在想来,你真得是和浅水清有着切齿大恨,才会如此。我自问眼光不差,旁人若要在我面前做戏,那是万万骗不了老夫的,所以我可肯定你绝非做伪。惟如此,老夫却更加想不通,浅水清到底有何仇恨,让你如此恨他?如果只是为了醉花楼上的一番言语侮辱,想来不致如此。”
易星寒微微一笑,口中吐出三个冰冷的字:“乐清音。”
“原来如此。”南山岳恍然大悟。“夺爱之痛,杀子之仇,古今两大仇怨起由。浅水清最喜夺他人所爱,既如此,是当与他终身为敌才对。”
他自己的儿子就是为浅水清夺了女人,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闵江川也是一个。这样的理由,到的确说得过去了。
原本以易星寒初入相府的身份,要想获得南山岳的重用,没有三年以上的跟随,那是根本休想的事。古今用间,从来都不容易,官员们挑选佣仆,首要标准就是信任,其次才是能力。即便易星寒初入相府,就为南家立下大功,但这种带着功劳投奔敌人,以获得信任与重用的事历史上同样屡见不鲜。但凡有这样的事发生,通常总是要先查一下对方的身份来历,证实其的确可信方可。当年袁中旭为何能被南山岳轻易陷害,就是因为他是降将,皇帝不会轻易信任他。易星寒假冒他人身份,只要给南山岳以时间,揭穿身份只是迟早的事。
因此,要想获得南山岳的信任,其实殊为不易。然,南山岳一生官场,眼光老辣如炬。当易星寒一谈到浅水清这个名字时,从心底里流露出的那股切齿痛恨,却让南山岳一下就明白,这个人,绝对是浅水清的敌人,而不是朋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官场上的不二法则。
所以,他才能一下就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相信他会为了对付浅水清而使尽全力。当时,必要的调查工作总是要做的,不过在那之前,想必浅水清已身败名裂,再无存于世上了。
这刻在明白了易星寒为何如此痛恨浅水清后,这个理由到是与传言中闵江川曾做过乐清音的入幕之宾有几分相似,南山岳再无怀疑,随自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易星寒的心中却是冷笑起来。
敌人的敌人,未必就一定是你的朋友。你的眼光的确很准,但成也在此,败也在此。浅水清纵横沙场,一直都坚信一句话:一个人最大长处,往往就是他的短处。
想不到在这官场之上,竟同样如此。
南山岳不会了解,身为一名战士,易星寒不屑于阴谋诡计,而更愿意用堂正之战,杀死对手。
或许,一直以来,浅水清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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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
白天喧闹熙攘的丛林终于恢复了平静。尽管还有许多凶险在等着探索的人们,但是对经验丰富的老到猎人来说,黄昏时的丛林,是最安全的。
小男孩拿着木棒在前面开路,不停地用手里的木棒敲打附近的地面,以寻找可能潜藏的危机。偶而,他会挑起一条长长的细蛇,远远地抛到一边,然后向无双他们介绍说:“竹丝蛇,有巨毒,被它咬一口,通常你的心脏跳动次数不超过三十下。”
无双两人心头一阵恶寒。
丛林里的危险无处不在,无论是蛇,蜘蛛,蝎子,又或是其他什么动物,每种都有属于自己的看家本领。有的擅长逃生,有的擅长伪装,有的擅长潜伏,有的擅长布置陷阱,但凡是攻击性的生物,并非是越大的越危险,往往是那些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带给人的威胁却是致命的。
无双和离楚都是丛林的好猎手,他们对丛林也并非一无所知,然而接天山这一带的丛林,他们却是第一次来,这里的物种太丰富,有许多却是他们也未见过的。越往里走,就越是人类禁区,各种奇形怪状的毒物,生物,令无双等人也大开眼界。
男孩是在丛林里长大的,对这一带的情况相当熟悉,每种生物有什么特性,该怎样对待,他完全知道的清楚明白。
这刻,在脱离了危险之后,三个人终于可以彼此了解一番了。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男孩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安全地方,坐下来休息,随口问道。
“我叫无双,他叫离楚,都是丛林猎人。这是我们进丛林后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这一带活动。”无双没有正面回答男孩的问题。
“这是我今年第一次看到丛林以外的人。”小男孩的回答同样老气横秋:“这一带是我的地盘。”他说。
无双和离楚都笑了起来。
“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呢。”无双说。
“我叫八尺。”
“有趣的名字。”
“爸爸给我取的,希望我能身高八尺。”
脸上还带着被山蜂蛰过后的青肿后的无双,唏嘘了一阵,然后叹息道:“那只大黑熊是我见过的可凶猛最厉害的丛林生物了,我说你是怎么惹了它的?”
八尺白了他一眼:“这算什么。大暴还不是这里最可怕的动物呢。真正可怕的,是那些你看不见的小东西。比如你现在坐的那块石头下面,经常就会有一些毒蜘蛛在里面。如果它们对着你的**来上一口,你就不用再担心你的脸了。”
无双象被针扎了一下,立刻跳了起来。
“别担心,它们一般只在晚上出来活动。”
两个大人同时哑口无言。
离楚随手把自己身上的箭囊解下来,扔给无双:“我的弓毁了,你的箭没了,这些给你。”
还剩六支箭。
无双苦笑:“你也不省着点用。”
离楚用白眼翻他:“我的箭法是连珠箭,你的箭法是穿心箭。你的箭比我先用光,那才叫奇怪呢。”
“废话。刚才为了救你,我把所有箭都射空了。”无双气得叫。
离楚看他的眼神,突然闪过一点感激。他看着无双,缓缓道:“谢谢你。”
无双一楞,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交情,由最初的不死不休,到这刻竟成了生死与共了。
命运有时真会开玩笑,在不同的环境中,为不同的人创造机会,使他们成为朋友,情侣,战友,仇敌,并在这无数的关系中转换不定。
短暂的聊天,让三个人彼此间有了些了解。男孩很好客,在得知他们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后,立刻向他们发出了友情的邀请,欢迎他们到他家去坐坐。
阳光透过高大的树冠洒下班驳的光影,照在三个人的身上,**一圈圈光与暗的交错迷彩。男孩的脚步矫健而有力,踩在沙沙落叶上,却不发出太大的响声。在走过长长的一段路后,男孩带着两个人来到一处布置好的陷阱旁,猎夹已经逮到了一只大山鼠,长得肥厚饱满,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的样子。
“哈,这下有饭吃了。嘿,我说你们两个,来帮我拿一下这东西,到了我家后,我请你们吃烤山鼠!”
离楚松开猎夹,正要去拿那山鼠,原本已毫无生气的山鼠突然跳了起来,闪电般窜入林中。
离楚一呆,男孩急的大叫:“嘿,装死是那家伙的本事,你们怎么搞的,把我的午饭弄丢了!”
无双一笑:“别担心,我们这就赔你。”
无双拉弓,放箭,劲箭直射那逃离的山鼠,嗖的一声,将那山鼠钉在了大树上。
男孩看得眼发直:“哇哦,好箭法。”
无双和离楚相视一笑。
离楚道:“想学的话,我们可以教你。”
“真得?那太好了!”男孩高兴的跳起来:“那样我就可以为爸爸报仇了!”
两人一呆,同时问:“你爸爸怎么了?”
男孩的眼中闪过一线黯然:“他死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
“怎么死的?”
“被惊虹人杀死的。”男孩无意识地挥打着手里木棍回答,将身边的草丛拨得哗哗直响。
两人顿时愕然。
消息的得来,有时是全然不费功夫的。
无双也不能不感慨,原来世间真有踏破铁鞋无觅处之事。
无双急问:“惊虹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片丛林里?丛林里根本没有路可以走!”
男孩回答道:“丛林里的确没有路,可是有河。”
无双和离楚的心中同时泛起了巨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