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季是很冷的,冷到让黄淡白差点挨不过。听镇上的老人说今年的冬天会来得很早,所以黄淡白在秋天的时候就开始上山捡拾柴火,到了冬天来临之时柴火就够烧了,只是家中的粮食却不多,薄田还是有些,只是黄淡白无力耕种,便叫人家占了去,一个半大的孩子好像也无处说理。好在争得一块小田,每年种些水稻,还是能勉强过活。
然而现在米缸已然见了底,黄淡白也饿得心中发慌,家中的薄被不暖,想着能睡着就不饿的道理躺在床上,却又睡意全无。
起身点堆火,好不容易暖和了些,火烟却呛得人睁不开眼,真真是人穷受气,烤火受烟。
饿是真的饿冷是真的冷,只好往河里去看看有没有鱼。寒风刺骨,少年衣衫薄,不过草鞋单衣,脸发青,唇发紫,少年背影萧索,白茫茫的雪地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
少年身形抖的厉害,一路跑妄想着能在奔跑中让身体恢复些热量,只是更冷了。
那条名叫鲤鱼须的小河已经结了一层很厚的冰,听人说,只要在冰面上挖个洞就会有鱼从河里冒头出来。
他是要试试的,都饿成这样了,不试试看,他就要饿死了。锄头他是带了的,一锄头一锄头的刨冰让黄淡白觉得他的身体还有些热量,于是他就更起劲。
像黄淡白这样一个半大的孩子并没有多大的力气,破碎的冰渣溅到他的手臂和脸上让他的身体发抖的越发厉害。当最后一锄头下去的时候,冰面上开始有水涌了出来。
水哗啦哗啦的响着,黄淡白的眼神中有着几分期待。
又是一锄头下去,冰上的洞被彻底砸开了。
等了会儿。
“有鱼!有鱼!”
黄淡白又惊又喜大叫出声来。
“鱼很多,哈哈哈”
黄淡白俯身下去,一手扶着洞口一手伸下去捞鱼,可能是天气太冷鱼太笨,他能很容易地把鱼抓上来,然后鱼被他一条条的放到木桶里,看着那么多的鱼他真的太兴奋了,以至于他的右手被冻的通红,发麻,甚至无知觉他都没在意。
其中一尾金色的小小鲤鱼是最让他欢喜的他打算最后吃掉。
鱼他抓了两大串,巴掌大有不少,超过巴掌大的也有几条,四指三指大小的更多。活鱼可以放水缸里养着,死鱼可以熏起来放着,雪不化也可以冻着。
只要冬天一过,春天一暖他就能出去找些活干,至少河水不会那么冻,山中的风也不会那么冷,到那时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摸河中的鱼,采些山中的草药换银钱花,最不济地里还有新长出的野菜挖。
只是看着那没有知觉的右手他却有些怕了。
他在火堆旁坐了许久许久,好像要把火堆的热量都吸到身上来,身上已经开始慢慢有了暖意,右手是麻麻的,好像肩膀以下不怎么使得上力气,甚至连个棍子拿不稳。
他又烧了热水,试图用热水让右手好起来。他的右手终于可以把棍子拿稳了,只是轻飘飘的,没有力气。
他气得骂出了声来。
他看着被冻的发红的手,想起了他采药卖钱时,铺子的冯老头说过萝卜叶子可以治冻疮。
于是他每天去有钱人家的门口捡萝卜叶子。冻疮好了,他的右手半废。
天气倒是渐渐好了起来,灰蒙蒙的天空上终于挂上了圆滚滚的大日,雪也在慢慢化去,只是更冷了,小镇上的人,大部分还是很高兴的,他们说:今年雪大,瑞雪兆丰年。
只是有些人,黄淡白是看不出他们高不高兴。枣花巷70多岁的穆婆婆在这场大雪中死掉了,他的三个儿子都早已成家立业,各自有着好几块临水的肥田,住着独有的院子。她大儿子更是在去年刚张罗了一间店铺,日子还是红火的。
据说穆婆婆是在化雪时死掉的,死后两天才被发现,身体是僵硬僵硬的,还紧紧地咬着牙。
黄淡白在还小的时候常常能见到穆婆婆,算是个和蔼的老人,她会给镇上的小孩讲些好听的故事,只是那些妇人口中的那些家长理短她却不讲的,镇里的人都知道她和她儿媳的事。她却看得很淡,只说好多事老天都是看得到的,只是还来不及管。
穆婆婆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住的不好,可能就和黄淡白差不多。
黄淡白在被请去帮忙的时候,他是开心的,这意味着他能白吃三天的白豆腐饭,有油水的那种,另外还会有两个铜钱拿。但想到死的是穆婆婆他又有点难过。
穆婆婆的葬礼就在穆婆婆的住处,由于只有一穆婆婆一个人,这里已经很破旧了。
黄淡白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好些人。
“旧山神庙那边死了个不知从哪来的老乞丐。”有人说。
“还好是在旧山神庙,这世道冷死了都没人收尸的。”
可能黄淡白死了,也应该是没人在意的,但如果是死家里的话应该会有人收尸,毕竟尸体会发臭。
想到这里黄淡白一阵不禁有些兔死狐悲了。
由于黄淡白废了一只手,他被安排的工作倒是简单,只是扛着大幡跟着送葬队伍就好。
黄淡白很顺利的吃了三天的白豆腐饭。并拿到了两颗铜钱。
看着来帮忙送葬的人群各种离去,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个死在旧山神庙的乞丐。想来三天过去,应该已经被人下葬了。
只是他的养父母的坟不也是在旧山神庙附近吗?听说没被下葬的人鬼魂会很凶。依着养父母良善的性子,那还不得被欺负。
明天还是得去看一下,如果还在就给他埋的远远的。
......
天还只是微微亮,黄淡白就起来了,如今雪已经彻底化去,风也暖和了几分,家里能吃的就几条鱼,还在水缸里养着,那条金色鲤鱼好像尤其通人性,常常浮在水面上吐着泡儿,咕噜咕噜的响着,也不怕生,有时黄淡白还会丢下一两颗米粒,鲤鱼更是一颗颗的吃下了。这样黄淡白更喜欢这条鱼了。
黄淡白日子清苦,人更清瘦,小胳膊小腿,是个长年干活的,力气不算小,上山采药下河摸鱼各处帮工的活他是常干,有时也会去镇上学堂偷偷学学问,夫子也不赶,还会叫他进学堂。
一年要五十文钱呢!黄淡白是知道的,他没有钱,夫子倒是说可以只收他三十文钱。只是柴米油盐的苦楚他已经在尝了,他是没得时间,没得机会进学堂里面坐的,只能偶尔站外面听着,也听不完整,断断续续的也能学些。
久了,黄淡白却不好意思,就送夫子几条小鱼,那时夫子就会很高兴。他说:好的学问不一定就是在书斋,生活处处都是。
后来黄淡白就留心了,他会看人家门前的对联,会瞧富人家的牌匾,也会在地上写那些记得但不会读的字。
今天应该是开学了,有孩童蹦蹦跳跳的从他家门前路过,有比他小的孩子会往他家丢石头,也有同龄的骂他野孩子,在他去偷偷听课的时候他们也会做着鬼脸偷偷的骂。
他从来都不理会,他们只知道上学,上课,玩耍,甚至逃学,然后挨爹娘的打。
他不一样,他会上山,下河,采药,摸鱼,会摘野果,也会打野鸡,他没有爹娘打,也有小孩羡慕他。
难得的是他有个朋友,也只有一个朋友,叫周阳,住在水车巷,和他所在的鸡屎巷不远。
周阳和他一样可怜,父母早早的就得病走了,他就被爷爷养着,只是去年就撒了手。
之前黄淡白和周阳还不是朋友,后来周阳和别人打架打到了他的家门口,周阳个子高大,虽瘦却是很猛的,一人打五个,五个都没他个高,他边打边退,却是不怂。
直到退到黄淡白的家门上,门板被打的砰砰响。好家伙又来一个,然后周阳就被打倒在地了。
他被人按在地上拿尿滋,有人还想要用板砖去砸周阳的头。
黄淡白开了门,用瘦小的身体发出了很大的声音:“杀人了!”
孩子们四散而去。
周阳站起身,抹了抹湿漉漉的脸和衣襟说:“小子,你最好不要到处跟人说今天的事。”
黄淡白摇头。
后来他们就成朋友了,黄淡白的捕鱼,打野鸡等很多技能是周阳教的,只是若论这些周阳已经不如黄淡白熟练了。
周阳找了个铁匠铺子的活,管两餐饭,有稳定的银钱拿,周阳曾带着黄淡白去过铁匠铺子想让人家收下黄淡白,只是黄淡白瘦胳膊瘦腿人家却是不收,黄淡白说他有力气,可人家看了黄淡白瘦小,人家试都不他让试。
今天周阳不用上工,黄淡白想着叫周阳和他去旧山神庙一趟。
拐了几道弯,过了些路口就到了水车巷,水车巷不比鸡屎巷的处处泥泞,遍地的杂草和鸡屎,是要干净一些,巷道也不显狭小逼仄。
周阳的家就在巷尾,黄淡白来敲门时,周阳还在高卧,睡眼惺忪的开了门,就叫黄淡白随意坐,说着竟还往床上去。
黄淡白赶紧拉住把他拍醒却不敢和他说可能要给人收尸的事,只是说去山上采药,顺便打野鸡。怕路滑,不安生。
周阳笑骂道:“还有你黄淡白怕走的山路,还怕一个人不安生,又不会有山野小娘子堵你的路。”
黄淡白道:“怕的!怕的!”
“草药钱分我一半。”周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