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了?”回到府中后,吕布漫不经心地向一位头裹布巾,身穿袍服的年轻文士问道。
“嗯......”徐庶点头回应,但又觉得该再说些什么,补充道:“那人横行乡里,无恶不作,该杀!”
“嗯.......”这事儿史阿也调查过,的确如徐庶所言:“杀了他之后,才发现学医......咳咳,习武救不了大汉黎庶?”
“不错。”
徐庶点头,年轻的声音里竟带几分沧桑:“行侠只能平一事,不能平一世。甚至非但连自身性命难保,还会牵连他人。”
“唯有习治世之策,方能一展胸中抱负,不负人世一回。”
“嗯,挺有悲情人物色彩的。”吕布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又道:“但汝觉得学了治世之策,就能治国平天下了?”
“汝知不知朝廷一年征辟多少孝廉,多少茂才?”
“岁末一郡一孝廉,一州一茂才。整个大汉十三州,六千多万的人口,茂才一年才能有多少?”
“是,孝廉能多点儿,但也不过百数人。”
“如此珍贵的名额,你在朝中既没有亲戚,又跟州郡大员不熟。那些州郡大员凭啥不拿这名额当人情,反而会举荐你?”
徐庶一愣,面上傲气不由消散黯淡。
可还没完,吕布随后又道:“就算你运气好,洗脱了罪徒之身又被举孝廉,以为就可以实现胸中所愿了?”
“别做梦了,官场可不讲什么才学抱负,向来讲的是利益交换、人情世故。”
“你再有才,跟他们有啥关系?凭啥要抬举提携你,让你得个好评价、好成绩,然后外派至一县当个百里侯?”
“行,就算你人情世故技能也满分,靠着左右逢源人人都喜欢。但到了地方就是豪强的地盘,你要靠他们才能治理黎庶。”
“否则,每年的赋税让谁去收,地面上的治安谁去负责,账本文书谁替你誊写上报?......没他们的支持,县衙的工作你如何开展?”
“某......”徐庶紧捏着拳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行,就算你能力逆天,是一条过江龙,但也别瞧不起那些地头蛇。万一人家朝中有人,随便一句话把你撸下去,你能咋办?”
“就算他们没那个能量,乱世随便召几个游侠,把你弄死了又如何?最多,杀了那几个游侠了事儿。”
徐庶激愤欲言,吕布却一摆手,故意继续道:“行,就算真凶也查出来了,那家豪强也被灭了。”
“可他不过一家,空余出来的权力利益,立刻会被别的豪强瓜分,其他豪强更强大了,你能咋办?”
听到这里,徐庶已牙关紧咬,仿佛在承受无边的酷刑。
随即猛然抬头,低吼着回道:“向来如此,便对么?......中郎将寻在下来说这些,难道就是为了浇灭在下胸中志向?”
“若人人如此,那世道公义又何在,书中所言的大同之世,又当如何实现!”
说着,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吕布,顿了一下才又道:“在下也知,中郎将所言一点都不差。”
“也知此道非但千难万难,甚至稍有差池,便会粉身碎骨。然胸中热血难凉、壮志未酬,人总不能一辈子蝇营狗苟,稀里糊涂过完这一生!”
“若此道需有殉者,在下也愿献出一颗赤心!”
“若人人如在下,则公义不灭,世道不忿,终会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直至星火燎原,开万世之太平!”
“好!......”一番话落,魏续虽然听不太懂,但也被徐庶的精神感染,忍不住失口喝彩出来。
吕布则恼怒地一回头,吓得他当时神色讪讪:“好,好个屁......”
“不错,好个屁!”
吕布再度唾弃,随即还是劝诫徐庶道:“某承认,汝的出发点很好,但你最好别出发。”
“就你如今一副二愣子愤青的德行,真以为当了县令,就能跟豪强拼个你死我活,然后靠着精神激励下一位?”
嘴上这样毫不留情批评着,但他心中却已乐开了花:一番交谈下,他已看出徐庶此人志向,与自己可谓一模一样。
不相信什么汉室朝廷,也不信任公卿大臣,相信的只有自己。
且从一番用词来看,徐庶虽之前爱行侠仗义,但诗文功底是没丢的。毕竟,他在颍川也是出身寒门。
千万别小瞧寒门。
寒门在古代是势力比较小的世家,家道中落的也算。他们跟豪强比起来,财力可能一点不差,还很注重子弟的文化传承。
当然,也有寒门中落到老母亲要织布浆洗衣物、补贴家用,但他们仍旧是有地的,且还不少。
否则,根本供不起一个读书的儿子。
说白了,寒门最次的也是豪强,但豪强没个三代的文化底蕴积累,是绝对不可能成为寒门的。
可听到这里的徐庶,起身便欲走:“道不同,不相与谋。在下虽身份低微,却也不会任由中郎将奚落羞辱。”
说着,已有些熟悉吕布套路的他,又道:“当然,中郎将想继续羞辱,在下也无可奈何。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中郎将只能,对在下的尸首羞辱罢了!”
说着,就要走出房门。
一旁魏续见状,猛然掣剑阻拦。可徐庶猛然一震身形,大喝道:“要么让开,要么杀了某!”
“主,主公?......”这下,魏续犯难了。
吕布却笑了。
拍着手道:“气盛,年轻人实在太气盛了......”
“某刚打算跟汝讲讲,如何才能对付那些豪强,如何实现天下大同,汝便连这点委屈都受不得,就要离去了?”
“学中郎将杀父求荣,还自鸣得意么?”
“放肆!”魏续大怒,这次真想一剑砍了徐庶。
吕布却不搭理他这茬儿。
靠嘴改变不了一个人成见的,要靠实实在在的做法:“不是,是打算给你一处试验胸中抱负的场所,你有没有兴趣?”
徐庶一愣,回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吕布。
吕布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道:“对了,那里以后可能还会迁来一批大儒。嗯,某送别人过去是改造,送你去就是深造,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里,果真能试验某胸中的抱负?”
“不错,还是理论联系实践,边实践边学习。”
吕布就笑,魔鬼般低语诱惑:“到了那里,汝学以致用,才会真正知道要想打败邪恶,就是要比邪恶更邪恶......”
徐庶沉默片刻,不置可否。
但乖乖随魏续去了厢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吕布不由悠悠感慨:“果然啊,屁股决定脑袋。经历了阿韦、阿峻两人后,某的PUA功力越发纯熟了。”
“屁油诶?”回来的魏续听到这词儿,满脸不解。
“就是先打压别人,然后再画个饼,让他乖乖听你话的手段。”吕布此刻心情很好,随口解释了一句。
魏续还是不解:“难道这些事,就不能坦白说出来么?”
“坦白说出来,是某求着他们办事儿,他们凭啥要信我这么一个声名狼藉、喜爱认爹的边塞武夫?”
“可PUA一番,就成了我帮他们实现胸中抱负,他们岂能不感恩戴德?”说到这里,吕布不由感慨一笑:“自古深情留不住,向来套路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