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次名位再回龙虎山时,李截通已由一个小小杂役‘六丫道人’,变成了山门道脉有力的继承者之一,也正因如此,树大招风又根基不稳之下,不知被谁翻出了旧账,查出了跟脚,竟找到他还未离世的父母,使手段告了其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
本来出家无家,成了入了僧门道观和凡俗的家人便没了瓜葛,可李截通当初求入龙虎山为奴时,曾经诈称家人死绝却是心思诡秘的实证,他如果是个普通道人还好些,最多面壁思过个一年半载以作惩戒。
可偏偏此时其已名满天下,正所谓‘爬得越高、跌得越众’,趁着这个机会,举凡被李截通削了名头,阻了前程的道人几乎人人都落井下石,最终他竟先是被龙颜大怒的道君皇帝夺了敕封;
后又被道门除了箓牒,送到了衙门被判面门刺字,枷号发配望南蛮荒芜之地,永不可再回中原一步。
黥面刺配的刑罚在赵宋朝时是仅仅次于‘秋后问斩’大罪,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落到这步田地已可谓是前途尽毁,生不如死,但已经年过五旬的李截通却硬生生的走完了万里囚路,在蛮荒之地生存了下来。
不仅如此,后来他还费了一番功夫,写出了一本书,网罗到许多信众,建了宫庙后又娶妻生子,一直活到百岁才无疾而终。
而李截通所写的奇书的名字便叫做《武王伐纣平话》,后人又称其为,《封神演义》。
听李善三讲到自家宫庙视为根基,令供奉的神仙皆是无可争议的‘真神正将’,同时更是梳理了华夏神仙谱系的《封神演义》竟然是自己母系一脉的祖先所著,张木子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荒诞无比,忍不住撇了撇嘴,语气充满狐疑的说道:“《封神演义》!
外公,你确定那本借着武王伐纣的史典,再造华夏神祗谱系,号称东方神话史诗的《封神演义》是李家先祖写的,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有这么优良的基因耶。”
“混账,提到祖宗你也敢乱开玩笑,”听到这话,李善三弯起手指狠狠的敲了下张木子的脑壳,“这《封神演义》真真正正是我们的先祖李截通,为了报复‘道门’对自己毫无情意,小错大惩写出来的,家族先辈代代口传还有遗物证据在,怎么会有错。”
“报复‘道门’,”因为家中宫庙供奉着‘清福正神’,所有对《封神演义》这本书极为熟悉的张木子一愣说道:“外公,全世界的华人都知道《封神演义》是在歌颂‘道教’神通广大好不好。
就连那么多的影视剧无论改的多离谱,里面最风光的也还都是道士啊,哪有这么报复的道理。”
“《封神演义》的内容的确写的是道家大兴,截教没落,”李善三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说道:“可在这本书之前,华夏所有神仙除了盘古、女娲这些祖神之外,可全部都是‘道门’中人。
但这本书之后,雷、火、瘟、斗、群星列宿、三山五岳、布雨兴云、善恶果报八部正神却有接近三分之一成了截教之人,而这所谓的‘截教’在《封神演义》之前可是根本没有的。”
“这,这怎么可能,难道李家的先祖还能硬生生的杜纂出一家道统,让全华夏的古人都承认。”听到这话,张木子惊讶的脱口而出道。
“怎么不可能,在一千多年前的南蛮之地,能识字的读书人都很少,黎民百姓又怎么能知道上古时代并没有一脉道统称为‘截教’,”李善三畅快、自豪的说道:“只是因为写《封神演义》的人名为李截通,又曾被人戏称为‘六丫道人’。
所以世间才有了截教,有了通天教主。有了‘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道人还在前’的陆压道人…”,滔滔不绝的讲出一番话来。
据他所言,李截通被押送到南蛮之地后,碰到了个刚刚承袭祖职,行事潦草的大吏,见他年老力衰不堪使唤,便照例打了一顿杀威棒后,直接将其放还了民间,省了‘自家’的豆料粮食。
李截通被逐出狱城后,无以维生,最终只能由堂堂通读万卷道门典籍,曾得皇帝亲口敕封的‘天师真人’沦为了行走村寨,替愚民占卜看相的落魄神汉。
他天性就是心机沉重、性格刚毅之人,自然不甘心就此沦落,于是夜晚住在荒庙中怀着满腔愤恨编造封神故事;
白天替人算命、占卜时,就把编的故事讲出来用以吸引信众,历时数年竟真的聚起了一股势力得以建庙立祠,之后更凑到一笔钱财,将几年心血所著的封神故事汇编成书,雕板刊行。
这《封神演义》刚刚刊印的几十年间,虽然因为内容通俗易懂又奇幻引人,在民间大肆流传开来,可毕竟不登文人骚客的大雅之堂,更没有引起高高在上的道门贵人们的注意。
至到百数十年后,华夏政权鼎革,赵宋朝为来自西北方的夷祖‘蒙元’所灭,草原来的大汗听从了华人大儒们‘可以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的建议,愿意继续在中原维持华夏体制,改称皇帝。
不过外族蛮人统治华夏乃是亘古未有之事,虽然儒家典籍里有诸如‘蛮夷居华夏而华夏’的句子,但以此来支撑一个王朝的建立未免有些‘单薄’。
恰在此时,有幸进之徒献奇书《封神演义》,称当年上古王朝大周的开国明君周文王本来世居西岐之地,治理一方黎民安享太平,后见中原王朝大夏末帝纣王荒淫无道,残害生灵,为解民倒悬怒而伐纣,开朝八百余年。
而蒙元如今也是原居西北之地而灭中原赵宋王朝得国,这完全就是效仿周文王故事,既然上古周朝为华夏正溯,那么蒙元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统治中原。
以一本神话故事作为开创王朝的‘理论基础’,在信奉‘子不言乱力鬼神’的大儒们看来自然荒诞无比,蠢不可及,可生于草原不读诗书却雄才大略的蒙元大汗却深知在华夏治国要靠儒生,但想要安享太平的话,真正最需要安抚的却是亿兆‘升斗小民’之心。
既然华夏曾经最强盛的王朝李唐皇帝为了安定民心,都能自称是道家开山之祖李耳(太上老君)的嫡亲子孙,那么自己效仿周文王伐纣故事‘灭宋立朝’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于是竟独断独行真的昭告天下,蒙元乃是效仿周朝灭夏,为解黎民之苦而鼎革新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虽然蒙元之统治远比赵宋残暴、严苛,但不想被砍掉脑袋的兆亿‘蚁民’,也只能逆来顺受的接受已然称帝的草原大汗的说词。
于是一夕之间,被朝廷改名为《商周列国全传》的《封神演义》名声响遍天下,而改朝换代后已经有些没落的道门,为图再兴竟欣然接受了‘演义’上的神祗谱系。
就这样历经百年演变,《封神演艺》就自然而然变成了在华夏人人认可的上古神话史诗,影响深远至极,甚至蒙元朝被灭后,朱明开国大帝也只是把其名字由《商周列国全传》重新改回了《封神演义》,并未列为*。
不过那位曾经向蒙元大汗献书,得以立宫庙过百的幸进之徒,也就是李截通第三世孙李惊仙的后世子嗣却没有被朱明朝的皇帝放过,大都抓住砍掉了脑袋,只余一脉‘正枝’逃逃躲躲了几十年,最后为避祸竟远离中原,藏到了海岛之上。
听外公一口气讲到这,觉得故事虽然有些离奇但的确是有根有据,不由相信了三分的张木子不禁低声问道:“外公,那李惊仙逃到海岛上的一支正脉,就是我们的祖先了吗?”
“正是如此,”李善三满面红光的,用一种从未在‘圆台’天宫镇显露过的文绉绉的语调说道:“其实自从我们家的先祖李截通写成《封神演义》刊印流传后,便慢慢真有了一些神通。
他老人家有着天纵之才,又知晓无数道门典籍,花了几十年的时间竟琢磨出了一套修炼法术的法子,后来传于弟子时发现,外姓旁人练久了虽然也能施展一些驱邪挡煞的法术,但远远不如身具李家血脉者灵验,也就是靠这些法门,当年我们的祖先才能逃到‘圆台岛’来。
之后的李家祖宗们又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完善这修炼法门,找到了许多诀窍,其中最为关键的只有二条。
一是这三百六十五位‘清福正神’都为我李家先祖李截通所创,只是用以愚人聚势、敛财的器具而已,初学术法时的确要有些诚心才能与其通灵,但之后就要破除‘心障’;
二是必须经过先祖遗物的‘点拨’,李家后世子孙才能真正掌握视神灵为工具的‘驱神之术’。”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神坛前,从三界首领八部三百六十五位清福正神之主柏鉴的神像下起一个蒙着红布的供盘,回到张木子面前,缓缓掀开了红布,露出一叠古旧,密密麻麻写满墨笔字的手稿,和一根已经老旧的不成样子的竹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