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而言,这实验场景,是由检测痕量放射性物质,譬如镭的某种装置,
与一只无辜的猫仔所组成。
在给定的时间区间内,如果放射性物质衰变,则检测装置会打破盛有氰化物的玻璃瓶,释放毒气杀死猫仔;
反之,如果这痕量的放射性物质,在这一时段内没有衰变,
则猫仔显然就会存活。
这样的一套实验装置,看起来,并不是很难建造,在常人眼里,其实验过程也堪称枯燥,甚至莫名其妙。
反正在特定时段内,放射性物质,要么衰变,要么不衰变,推理可知猫仔要么挂掉、要么活着,这样的实验究竟有什么进行的必要,或者说,科学家设计这样一套分明并不人道的实验装置,究竟是为了探索什么呢。
然而,拨开经典理论,探究隐藏在其下的客观世界,
科学家们,却对这一(想象中之)实验的结果,感到困惑、迷惘,
甚而产生许多争论,这些争论,直到1578年的今天也未曾消散,更,没有得出过一个公认正确的结论。
和丁仲义谈论“薛定谔的猫”,方然没多少期待,毕竟,这样一个纯粹的思维案例,多少年来在科学界也没有定论,一些学者认为,微观世界的量子效应,未必能通过实验机械传导至宏观世界,但也有不少学者,持相反的看法。
解析,彼此矛盾,但对实验将出现的结果,白大褂们倒是基本达成共识:
按量子力学的相关理论,在一段时间后,密闭实验装置里的猫仔,事实上“既不是死,也不说活”,而是处于某种“既死又活的叠加态”。
又是死,又是活,这样的表述,也难怪会令人费解。
按一般人的想法,猫仔这样的宏观生物,或者说,“生命”这种东西,要么是活,要么是死,两种状态必居其一,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叠加起来的。
哪怕日常用语里的“半死不活”,认真的讲,其实也是活,绝没有“又死又活”的道理。
但是在微观世界,譬如,一个镭原子在某段时间内是否衰变,则是一个完全无法预测的概率事件,这一点,科学家们很早就知道,令他们惊讶、更让普通人难以置信的,是量子力学对此的描述:
在真正进行观测之前,人类并无法知道,这镭原子究竟有没有衰变。
一句废话,不是吗,正如彩票刮奖前,没人知道这彩票是否会中大奖,是同样的道理。
但,不论是否刮开涂层,中奖与否的事实,也应该在印刷的那一刻被决定,而不取决于刮开涂层的行为本身,这是常识。
然而白大褂们的量子物理理论,描述的世界,却不是凡人想象中的一副模样。
大概说来,按量子力学的规则,密闭实验装置里的猫仔也好,某个不知何时就会衰变的镭原子也罢,它们的状态,可绝不仅仅是“在观测之前无法知晓”,而是真真正正的、不因是否观测而改变的“不确定”。
用彩票做比喻,就相当于,在那薄薄一层的涂料之下,其实,什么样的图案都没有确定,完全是所有状态的概率叠加;
只有在指甲刮开涂层的一霎那,这所有状态叠加的波函数,才突然坍缩,
从量子叠加态退化为(人类眼中)确定的经典态。
这样的陈述,很久以前,方然就在网页上看到过,反而是严肃的量子力学教材里,罕有提及,毕竟对有志于学习量子力学的人而言,接受这种违背常识的“常识”,是起码的觉悟,否则根本看不下去,更遑论入门、理解与掌握。
但是,不论镭原子、还是猫仔,这个奇怪的量子叠加态,究竟算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呢。
“方然,关于‘猫的生死’,我倒是也思考过。
由这样一个实验出发,科学家们,提出过很多衍生的话题,就譬如说,为什么实验装置里,那一只处于‘既死又活之叠加态’的猫仔,会在人类启动观测仪器,窥看的那一瞬间,坍缩到经典的死、或者活?
如果说,量子叠加态是物质更根本的状态,在没有被观测时,必定一直处于这种状态,那么‘观测’又为什么会造成波函数的坍缩?
甚至还有学者,据此认为,人的意识活动有某种神秘性,
你听说过这种言论吧,方然?
他们认为,在密闭实验装置里,添加没有人参与的观测仪器,并不会导致被观测物质的量子态坍缩,直白的讲,就是在‘薛定谔的猫’这实验中,直到有人类意识参与其中,才能观察到坍缩的经典态。”
“是有这种说法。
可是,我始终觉得这很奇怪,人的意识活动,这种东西,在今天的净土世界哪还有一点神秘性可言呢;
我们每一个人,都只不过是‘混沌’里的生物电,说白了,
是一种已知的物理现象。”
人的自我意识,本质上,与客观世界的其他物质、能量——其实这两者本来就是一回事,并没有任何区别,这是唯物主义的认知。
今天的净土,信奉教义者早已绝迹,每一个人都是自然科学的信徒。
对待“自我意识”,当然,也不会认为其有任何特殊之处,因而更加无法认同某些白大褂在旧时代的认知,认为人的观测行为,会导致物质量子叠加态的消散。
难道是量子力学错了吗,当然不。
一方面是确凿无疑的实验现实,另一方面,则是人类千万年来积累的全部认知规律,经典物理与量子物理的冲突,就是如此尖锐,认为“量子力学是在胡说八道”,只能维护常识,而不符合实验观测,显然并不可取。
那么,在薛定谔假想中的实验装置里,当没有人在观测时,那只猫仔,或者说更根本的,那些镭原子,究竟是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呢。
一边思考,很自然的这样问丁仲义,话说出口方然就意识到这并不妥。
而丁仲义的回答,也如他所想:
“这问题没有意义啊;
毕竟按量子力学的说法,当没有人在观测着对象的时候,根本没人能说得出,对象现在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