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何其可怖。
哪怕没亲身经历,盖亚表面的每一个幸存者,也都能感同身受。
逝去的一千亿先行者,他们的人生,五光十色,他们的思想,纷繁芜杂,但,不管怎样,在那无穷无尽的时间大地上,遭遇狰狞而来的死神时,
他们,我们,却都是命运相连的同路人,哪怕因终有一死的恐惧、演化塑造的贪婪,而在群体内演绎无穷无尽的人间惨剧,暴露罄竹难书的人性之恶,最终,所有这一千亿人,和他们曾经的人生,
也全都化作虚无,
就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的死寂。
但真的是这样吗;
不,事实并非如此,只因今日净土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绝非凭空降临。
如果没有这一千亿前人的降生,没有这一千亿人的短暂人生,没有他们的努力,他们的挣扎,乃至克服任何艰难险阻,哪怕对同类举起屠刀、也要拼命延续下去的生生不息,人类,又如何能有今天。
没有一代代人的探索,积累,带着对死亡的绝望奋力向前,
人类,绝无可能锻造出科学的利剑,绝无在死神汹汹而来时,毅然亮剑的勇气。
更没办法凭空创造出“全产机”、“强人工智能”、“意识模拟器”与“里世界”,以一己之力格挡挥舞而来的死亡镰刀。
往事如烟,飘散在无尽的时间长河里,一丝痕迹都不曾长留,可是作为人类的一份子,踏上永生之路的幸运者,净土民众,又何尝能忘记千万年的漫长征途,如何能忘记那洒满汗水、眼泪、鲜血与生命的,
通天之路。
“逝者之冢”,便是这样一种复杂情感的寄托。
巨大的透明纪念碑,选址地,在凹斯垂利亚,只因盖亚净土建立之后,横扫全世界的“红军”最后解-放的地点,就是这里。
西历1511年,第四次盖亚大战结束的第三年,盖亚净土的主要力量已转向战后重建、文明发展,“红军”的作战行动,也在这一总体框架内进行,而不再像之前那样,为胜利而不惜任何代价。
即便如此,面对负隅顽抗的“蚩尤”,南进战役仍进行的十分果决。
原因,是阿达民曾无暇顾及的同类之生命,据可靠情报,在“太平洋海盗”盘踞的凹斯垂利亚大陆边缘,仍有几十座海岸要塞存在,
这其中,每一座都可能有幸存者在。
这些幸存者,生死未卜,每一天的命运都充满了不确定性,然而一旦“蚩尤”荡平“海盗”——以强人工智能的实力,这并不难做到,则要塞中的所有人,从“海盗”到被掳掠的幸存者,全都只有死路一条。
在这种情况下,南下的“红军”,等于就是在和死神赛跑;
只有尽快消灭“蚩尤”,才能多救一些人。
事态如此,但,在强人工智能对抗的战场上,人的意志,价值其实很有限,深谙此道的阿达民没有班门弄斧,对“盘古”发号施令。
一边是战后重建,一边则是宝贵生命,如何取舍,委实不是一个人能深思熟虑、通盘考量,毕竟,往日不同今时,在还未触碰到“永不下车”的奇迹时,每一天,盖亚净土的两千六百万民众都在直面死亡,
生命权一样在受到威胁。
按“盘古”的全局部署,从1509年到1511年,“红军”始终稳扎稳打、不给“蚩尤军”任何可乘之机,沿西大陆南方边陲的群岛地带,一步步南下。
在此期间,还出动庞大的海上力量,在凹斯垂利亚海岸线多处据点、要塞,实施海空联合打击,在肃清当地“海盗”势力、解救幸存者后,又在“蚩尤军”杀到前撤退,避免与优势敌军正面对抗。
打击敌人的敌人,这一行动,显然会拖延凹斯垂利亚全境解-放的时间,
也是拯救同类之性命的些许代价。
不管怎样,到西历1511年年底,盖亚表面的敌对武装力量,被“红军”完全肃清,多次迁移的“蚩尤”则在凹斯垂利亚某地下城就擒。
最后一刻,没有选择自毁、或者与进攻者同归于尽,“蚩尤”的选择,在人类看来或许会有一点不可思议,但强人工智能的思维,本来就与人迥异,这一点倒没让方然很意外,继而下令将其移交研发机构。
与此前控制的“宙斯”一样,来自不同割据势力的强AI,多少有研究的价值。
经此一役,肃清所有敌人,奈何两年时间里“蚩尤”肆虐,凹斯垂利亚大陆上的人类幸存者,数量极其稀少。
绝大部分幸存者,还是“红军”从沿岸要塞所救。
战斗中,不少幸存者惨遭不幸、死于非命,倒在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这段历史,一直让净土民众印象深刻,选择“红军”最后解-放的沿岸要塞,建造“逝者之冢”,就成为了一种很自然的安排。
多座纪念碑陆续落成,就在同一时段,“表世界”的一百三十六座封闭型城市,也陆续交付使用,各城市的管理系统正式上线运作,各司其职的两千多名生化仿真人,开始在其中的十几座城市,迎接居民的到来。
居民,自然是重返现实的净土民众,年龄与身体状况,
则是整齐划一的三岁。
从“里世界”到“表世界”,重新以血肉之躯的身份生活在盖亚之上,一具永不衰老、永不崩溃的身体,似乎是最好。
但经过权衡,净土民众还是选择了“更自然的一生”,只是在身体的衰老速度方面,加以调整,而在其他方面与旧时代保持一致,现在,这些走出医疗机构、第一次亲眼看到现实世界的三岁孩童,从身体、到心理,乃至思维,都已恢复到儿时。
从成年人,恢复到孩童的模样,连自我意识也一并回归天真、幼稚的状态,
这似乎是很难想象。
真实的情形,则与第一眼看去的略有差异,活在“混沌”中枢的净土民众,其自我意识始终存在于模拟机中,既不会消散,
也不会凭空退化到幼年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