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如此遥远的地点看去,盖亚,也已不复以往的模样。
那么在盖亚表面,人类,又会如何感受,如何看待正发生的一切。
身为人类之中的一员,理应有资格、有能力发声,地下世界里的男人只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投影中的盖亚,沉默无言。
发射卫星,窥看盖亚表面,其实并无须通过这种手段,ASA也能报出,盖亚现在的情况如何,根据大量资料的综合,现在的盖亚,地表百分之九十三的土地已不适合人类居住,再计入气候变化、地质灾难的影响,这一数字更会升高之百分之九十九。
蓝色的生命摇篮,现如今,距离成为生命绝迹的坟墓,还有多远;
精确的答案,不知道,大趋势却一望可知。
“‘盘古’,我们盖亚净土大区,要尽快肃清全世界的敌对武力,你明白吗。”
“明白,这是既定目标。”
与“盘古”对话,没有语音,一切仍通过终端交流,事实上在使用“盘古”的几年间,这种交流基本上都由AI与强AI进行,阿达民直接联系“盘古”的次数很少。
不仅如此,与没有人类思维、甚至不明白“对话”为何物的强人工智能交谈,也很无稽。
方然只是随性而为:
“那么,究竟需要多久,有一个确切的数据吗。”
“五年左右;
更精确的时间,置信度低于您习惯的门限值,余认为没有必要提供。”
五年,对阿达民而言,是一个可以等待的期限,方然没催促“盘古”,他知道这对强人工智能并无必要。
“盘古”继续说明,当下的总体战略规划,是抓住短暂的休战期,极大扩充“红军”的总编制,只待北大陆的“伊甸军”再度发难,便大举南下,在不计代价的消灭AMA后,再集中力量探索西大陆列强之地。
一旦消弭西大陆的威胁,其他大陆上的势力,根本不足为患。
南方大陆的皂人,以及,天竺的达利特,如今已根本落后了一个世代,“红军”南进分队在天竺未发现任何割据势力,想必皂人也难有建树。
现在,对GPL大区的管理员来讲,与其说他是在担心,皂人、达利特之地会突然冒出割据势力,对自己构成威胁,倒不如说是在烦恼,一旦成为“那个人”后,要怎么处理这些分明便等同垃圾的人口。
人种,无高下之分,方然很清楚这一点。
但据此判断,而无视客观存在的,群体与群体、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巨大差异,则是一种罔顾事实的唯心主义。
何况对阿达民而言,现实的问题,根本也不是如何对待人类中的某一群体,而是大限将至,奇迹降临时,盖亚表面现存的所有同类,都将变得不合时宜,他们的去向,他们的归宿,都须得着落在“那个人”身上。
即便自己有心将其拯救,穿越奇点,抵达光明的未来,
对即将到来的新时代而言,这,将会是一种巨大的隐患,决然无法接受。
说白了,一旦从生死的旧文明,迈向永生的新文明,除担当“守夜人”职责的阿达民外,其他所有的人,
皆终究难免一死。
倘若站在这样的格局之上,俯瞰众生,方然的心理压力就会小得多。
皂人也好,达利特也罢,乃至GPL大区的无数民众,其实,也不过是即将迎来其无数前辈们都曾迎来的宿命,这种宿命,身为“那个人”而不去干涉,并不是一种渎职,而是自己的天职。
GPL与AMA的大战,说不定,顷刻就会重燃。
阿达民却在掩蔽所中畅想,就仿佛,远方的战火,与自己毫无关系,现在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文明的未来;
相比之下,连自己的永不下车,都仿佛只是一种顺便为之的陪衬。
生与死的奥秘,对死亡的恐惧,伴随着过去的几十年人生,直到今天,也许是“意识模拟器”与相关研究,带来希望,五十二岁的男人心境从未如此平和,如此从容,如此波澜不惊的望向盖亚这艘巨轮,在命运的航道上破浪前行。
就在这样的谋划与憧憬中,1506年的钟声敲响,饱经沧桑的文明又迎来新的一年。
北大陆的战争,经历过几个月的暴风雨前之宁静,终于卷土重来,忌惮“红军”实力暴增的“伊甸军”抢先发难,战火与硝烟再度密布天空。
身在西伯利亚,几千公里外的这场大战,已不再让方然揪心,甚至毫不关注。
战争,终究只是手段,既然“盘古”完全有信心取胜,一切就交给强人工智能去打理便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相形之下,他现在更关注的,是科学技术的最新成就。
经历过两年的研发、测试,PSK_077的“意识模拟器”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现如今,一系列活体实验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如列夫*达维多维奇*朗道所言,如果一切顺利,至多在五到十年内,便会有决定性的成果。
将自我意识,移出注定朽坏的躯体,至于原则上可维护、可升级,因此而有望永存的意识模拟器中,是迈向永生的关键一步。
在那之后,如果说,死亡的威胁仍挥之不去,一切便在于环境。
先解决自我意识的延续,才有时间,去逐一应对盖亚,太阳系乃至银河的长远危机。
不过,即便有“意识模拟器”为载体,也有“脑外连技术”为手段,要让一个人的思维、意识,完好无缺的迁移,也并非易事。
值得顾虑的方面,某种程度上讲,并非技术,还是一种自我认知与认同的困惑。
1506年初,再一次造访PSK_077研发机构,阿达民视察过“意识模拟器”,浏览报告,确认活体实验的进度,他在机构的小型会议室里,与朗道先生交谈,尝试理解这位杰出科学家对意识迁移的看法。
“意识迁移”,目前已可以认为,是一种即将实用化的技术。
这种技术的重大价值,显然,并非将意识在脑神经系统与“意识模拟器”之间颠来倒去,而是服务于“永不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