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达民并没留给她时间去理解,而是继续自己的滔滔不绝:
“当今时代,民众,至少在NEP、PSK,已彻底游离于生产体系之外,从大区总体上观察,根本也算不得社会中的一员,这样的文明形态,假使还能被称为‘文明’的话,根本也没有什么‘社会’可言,又哪里还有什么‘社会制度’。
正因如此,我才会很有把握的讲,万恶的资产主义已被我等终结;
而且,永远都没机会卷土重来。
撇开一切社会体制的杂念,聚焦于问题本身,存亡,才是当今时代的矛盾与冲突之焦点。
任何一个大区,事实上,也就是任何一个管理员,如不想在残酷的自相残杀中落败,继而身死,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扩军应战。
与滨海边疆大区的其他毗邻势力相比,东北太平洋大区的策略,相对温和,即便我已切实掌控‘强人工智能’,目前,也还没有清除所有民众的打算,正因觉察到这一点,你们的管理长,才会审时度势、做出这等抉择。
总而言之,不论管理长怎么想,怎么做,这一切毕竟与社会体制无关。
你们大可不必义愤填膺,认为公社主义的PSK,已然失败,NEP、乃至于我本人,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邪恶。
认定我是资产主义者,独裁的暴君,或者,其他任何侮辱_性的称号?
悉听尊便,反正我很清楚,自己正为全人类的彻底解放,为人类文明的未来,竭尽全力,其他的一概都不在乎。”
话音落地,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兀自沉思,半晌都没吭声。
一切社会科学之理论,都必须尊重客观现实,与时俱进,而非抱残守缺,是海因里希主义区别于一切洗脑与诡辩的原则,正因如此,年轻的管理委员能够认清现实,进而,理解管理长最后的抉择。
海因里希主义,与教义的教条,根本性的区别之一,难道不就是在于,其最高理想是解放全人类,而非如教义那般,假宽恕之名而骑在民众头上作威作福吗。
归根结底,海因里希主义的目标,是解放全人类;
其他一切都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
身为坚定的共生主义者,不论信念、还是头脑,都不难让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理解,阿达民这番话的真正含义。
但是,且看眼前的事态,嬗变至今的人类文明,在如此险恶的条件下,
不论管理长,还是现在的“阿达民”,当真能拯救这深陷危机的世界,甚至,最终实现全人类的彻底解放吗。
阿达民,即便振振有词,且也有铁腕般的手段,他所能带来的,又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那样的新时代,将会是天堂,还是地狱。
对未来毫无把握,身为管理委员,此时却与民众一样的迷惘,愤怒消失无踪,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后退几步坐回到椅子上,思忖再三,她还是想迂回的问一下,这位来自海峡对面的阿达民究竟有何打算。
可是,即便开口询问,这种人的话还能信吗,她不知道。
“人与人之间的全部联系,在这世上,很快将不复存在了吗;
那样的话,所谓‘社会’,所谓‘文明’,岂非也很快将会有一样的结局。”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一旦不纠结于资产主义、还是其他主义的名义,讨论实质,方然还能接受,他对忧心忡忡的女人稍加解释:
“文明,在当今时代,究竟是否还存在,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滨海边疆大区这样的地方,不久之前,确乎存在着劫后余生的人类文明,但,正如你所见,这样一种相对传统的社会形态,脱离于时代,迟早将会因残酷的竞争而消亡;眼下的情形,反而是相对而言最好的结局。
至于说,未来究竟会怎样,纠结这一问题未免更无必要。
人类文明的变迁,自古至今,再到未来,表面上是一代代人的行动所推进,实质上,仍然是颠扑不破的客观规律之具现。
这过程,不会因人类的主观愿望而更迭,更不会因人类的主观好恶而中止。
客观,决定主观,这正是海因里希主义所信奉的一条真理,人类社会的演变,自有其客观规律,难道不是吗?
且看过去的数千年,乃至数万年来,人吃人的制度,横行盖亚,多少年来无数被压迫者,都曾不惜一切代价的要将这制度彻底推翻,然而,不论多少前人怎样奋不顾身、舍生取义,这人吃人的制度却始终无法被终结。
人类,即便竭尽全力,也不过是制造出一种历史的周期律:短暂的相对公平、公正之体制之运行,迟早出岔,人吃人的体制,迟早卷土重来。
这,绝不是说这万恶的人吃人之体制,便天然有存在的道理,
恰恰相反,一切完全符合海因里希的论断:
唯有客观条件得以具备、生产力也极度发达,在坚不可摧的客观基础上,人类才有可能彻底埋葬万恶的人吃人之体制。
西历1489年,这历史性的一刻终于到来,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
当今时代,割据盖亚表面的管理员,不论在自己治下的土地上采取一种什么样的体制,极端独裁也好,公社主义也罢,有一点则确定无疑,建立在人剥削人、人压榨人、人吞噬人之残酷血腥基础之上的资产主义,已粉身碎骨,被人类彻底踩在了脚下。
一切,只因为今天的生产力,已发展到了无须‘人与人之全部联系’,便能自我重构、自我发展的高度;
人,再也无需仰赖‘社会’,继而无须仰赖任何‘社会体制’,才能发展生产力。
事态一旦发展到这种地步,资产主义,乃至一切压迫与剥削的体制,便注定被斩草除根,扬灰挫骨,直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念及至此,我,内心简直无比畅快,
担当资产主义的掘墓人,行刑者,这是何等的荣耀,便一个手起刀落!
快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