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在刚才的低头视线中,江城虽然能看到自己苍白的左手,却完全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而且他视线中忽然出现的那把古朴的长刀,也完全掠夺走了他的思考空间。
“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一把近乎两米长的刀贯穿前胸,而且……好像还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只有种异物入体的钝感,很怪,但也没有那么难受。
努力的转动了一下头颅,江城才将有些涣散的视线集中在了胸口的那柄长刀上。
这柄长刀十分特别,无论是造型还是材质,都不像是江城以前曾经见过的,而且也没有一个特别的制式可以归纳,没有仪刀那么华丽的装饰,也没有横刀那么霸道,更不像是野太刀那么豪迈。
刀身是呈现着通体的暗红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诡异而又危险的耀眼光芒,看上去很是狰狞,靠近他胸口的部分还镌刻着不少细密复杂的花纹,就好像是什么咒语一般……
仔细看来,这刀身并不是极其的锋利,甚至还带上了不少的细小裂痕,似乎很是陈旧和破损。
这是什么时代的物件?
江城心神微动,顺着往上看去。
他抬头有些费力,伴随着颈椎骨“咔咔”的弹响声,好不容易才看到了刀柄尽头的装饰。
这漆黑的刀柄上绑着几根朱红色的流苏,在微风吹过的时候,不停的在风中轻轻晃动着,而最末端那个有些古怪的骷髅头泛着微微的青色,似乎……跟刀身不是同种材质。
不重要。
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后,江城却只是漠然的将眼神往远处投去。
苍穹之下并不是蓝天白云,而是无数宏伟的巨像,在半空中俯瞰着整片山谷,他们的头顶是数不尽的繁星,是那不知道在多少光年以外的光芒。
江城似乎有这么一瞬,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书写着整个宇宙的历史,所以他凝视自己的时候,也就只是在凝视宇宙的轮廓。
下一个瞬间,所有繁星的光都熄灭了,天际的昏橙和哀紫也全然消逝,剩下的只有无穷尽的黑暗。但仔细看来,这黑暗不是因为光芒的熄灭,而是半空中那些巨像在疯狂的膨胀,以至于他们的身形遮天蔽日,将所有的亮点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唰——”
再下一秒,一个巨大的半透明菱形生物从巨像的身后浮现。他有着无数盘根错节的触须,宛若水母般环抱着一个苍老的巨像,它的身体仿佛大部分都是水分,张弛之间饱满又轻柔,却还带着一丝诡异的浮在寰宇之中,俯瞰着整片山谷。
江城记得,水母的移动频率和人在心情平静温和时的人脑阿尔法脑波极其相似,所以在人眼观察到水母后,会非常被动的调节脑波频率,以达到一个物理平衡。
所以……
他现在极度平和的心态,是因为这巨大菱形生物的动作轨迹吗?
可还没等江城看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生物,它的形态猛地开始了变化,身形朝着苍穹边际膨胀的同时,触手也朝着两边挥起,激荡的空间微微有些扭曲。下一瞬,它的下半身变成了人形,一袭白色长袍落在肩头,盖住它大片透明的身躯。两只不大却威严的眼睛忽然从它诡异的头顶浮现,视线死死地锁定在江城的身上,怒意昭然。
他得罪过它?
江城还没想明白眼前的状况,另一个硕大的巨像从右边飞身而来,停在他的目光尽头。
是一个苍白的女人。
优美、高傲、孤独的身影矗立在天地之间,在半空中虚虚的浮动着,如冰雕雪琢般的肌肤,长睫盖住剔透的双眸,并不凌厉的面目甚至还有些恹恹欲睡的样子。
只一眼,江城就被这女人身上的圣洁光芒所吸引。
她脖颈上带着一个巨大的花环,可定睛细看去,这一朵朵的“花”,却是一个个森白见骨的头颅,静静的躺在她半裸的胸口。而她头顶上的的点点殷红,却又只是些散发着腥赤的脏树果实串成的“王冠”。
冷漠、厌弃的目光从她低垂着的眸间散发而出,她仿佛是沉睡了一个世纪,此时才堪堪醒来。满身的藤蔓裹挟着墨蔚的浓烟在她的身体上交织,最终汇集成一片图腾似的花纹,逐渐衍生往下,隐没在了一片纯白中。
她的眸间只有一片空洞的白,没有黑眼仁也不影响她的视线定格在江城的脸上。
面对着这样毫无感情的视线,他心头却莫名的涌上了一阵悲凉。
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怪异的情绪冲击着江城的心,让他不得不尝试着挪开视线,往下看去。
可下一秒,江城的目光再次呆住。
这女人的下半身……为什么只有无数扭动着的触手?
空中的巨型章鱼触手在不可名状间席卷上了诸多浅灰色的骨骼,摆动出极尽诡谲的诗篇。
江城只感觉无穷尽的压迫感自女人的视线中奔袭而来,将他狠狠地碾在地上,始终无法大口呼吸。
接下来,不等他主动的转过视线,更多的巨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宛若壮阔的画卷在他面前一一展现。
身披铠甲、高举刀刃的古代士兵,上身赤裸,下体却是一匹油光发亮的马身。它宏壮的手臂紧紧握住绑着粗绳的刀柄,如鱼一般无神又呆滞的极为突出的眼眸死死地锁定在江城身上。
下一瞬,一颗泛着绿色星星点点光芒的大树猛地移了过来。它的正中似乎有一个……勉强能称为人形的部位。江城定睛一看,发现那似乎是嘴的部位挂着一个极其怪诞的笑容。盘根交错的树根,就好像是互相交错在一起的死蛇,或者是黏腻湿滑的炽热肉团拧作一团。但,这“人脸”之上,并不存在任何眼睛的位置,只是在树干上有着无数珊瑚礁般的空洞。
他面对着这一切,心中并不存下任何慌张,甚至只有无尽的……
震撼。
没错,用震撼来形容江城当下的心情,最为合适。
举目四望,空旷,荒芜,唯有空中的几个巨像在无尽的压迫着他,一瞬间,星际的浩瀚无穷,生物的古老苍凉全都涌入了他的脑海中,灌的江城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不要跪!!!”
过了不知道多久,江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回荡在山谷中的嘶吼。
回音一声声接踵而至,在江城的耳边回转。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别人的,终归,这种感觉极尽癫狂,让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身体。他也尝试着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身躯前那柄横贯到底的长刀而动弹不得。
只因为他是个渺小的人类吗……
他只能跪在这里,看着半空中的这些巨大雕像……
额间被细密的汗珠盖满,青筋暴起,就在江城马上要昏迷的下一秒,身边却忽然出现了无数的幻影!
大地也开始疯狂颤抖,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江城茫然的举目再看,发觉身下的山谷已然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烟尘四起、震天喊杀的交锋战场。
明亮的银色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差的刀剑直指天际,泛着冷冽寒光以不可阻挡之势头奔涌而来,整个旷野间充满了刀剑相向的刺耳鸣泣,满目血肉横飞,暴雨般的箭矢飞驰着掠过战场,穿透一个个银铠士兵,血雾在空中腾升,不散的英魂却还在阴霾密布的半空嘶吼助威。
天空中硝烟弥漫,大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汇聚成一股狰狞的溪流从泥土间划过,最后落在江城的脚下。尸山血海,触目皆是残肢断臂,还有些狰狞而不屈的不瞑目的头颅……
最终,战争结束了。
灰暗的苍穹下,浓重的乌云黑压压的趴在山顶,几只食肉飞鸟也从半空中俯冲而下,盘旋几圈后,落在了血雾斑驳的尸骸之上。诸多折损的武器只是堪堪落在地上,半掩在潮湿而又墨染的泥土和蚀骨之间,在昏暗不见天日的天光之下,闪烁着骇人的光泽。
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充斥灌满了江城的鼻腔,他难以遏制的开始咳嗽,也开始猛烈的作呕。这种感觉实在是难受的不行,他也无暇再去思考眼下到底是什么一个状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他的背后猛地传来。
“不要死!”
尖锐而又高亢,瞬间将脑海浑浊的江城从古战场中拽了出来,最后拖着他来到了一个高塔之上。
“呼……”
他还没站稳脚步,就被那个声音逐渐环绕。
慢慢的,江城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而是由无数个哭喊声、惨叫声、气若游丝的哀求声混杂在一起,最终落在了他的耳膜之上。
一击重击,把江城的思维硬生生的拽了回来。
他目视前方,看到在泥泞的土地上跪着无数人,却并不是刚才在战场中厮杀的幸存者,而是……
是几个眼中还带着微弱希望和光芒的年轻士兵,死死地咬着牙,看着远处的山巅,目光所及之处遍地尘埃废土,还有众多同伴的尸体躺在地上。
年轻士兵只是痛苦的站在原地,双腿颤抖的不成人形,似乎再迈出一步他就会直接跪倒在地,但他依旧渴望着胜利。
他努力的朝着同伴们伸出手,却看到自己的手背上已然皮肉翻卷,血肉横飞,狰狞且恐怖。一瞬间,这年轻士兵忽然被冲击的呆愣,傻傻的呆立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死!”
抱着丈夫染血头颅痛苦的妇人,疯狂的仰天嘶吼着,苍白无力的手用力抹去丈夫脸上的血污,却只发现无济于事,甚至那血越擦越多,汩汩的往外汹涌的冒着,似乎要将他们两人全部淹没。
而男人瘦弱而苍白的脸,只因为现在承受的巨大痛苦变得扭曲变形,嘴角处不断的往外涌现着咸腥的鲜红血液,顺着他骨瘦嶙峋的下巴流淌到了旁边的衣襟上,最后把他的衣服染的一片猩红。
血腥气味瞬间腾升而起,将两人包裹的死死地。看到用力搂住自己的妻子,男人眼中却不带一丝释然,反而是更加的惊慌失措,还添上了一分难以掩饰的绝望与悲凉。
“不要死……”
一个身着褴褛的老人一寸寸的往前挪动着虚浮的脚步,两只深陷在眼窝中的眼睛空洞且无神,还透露着深深地麻木和绝望,不剩几颗完整好牙的嘴巴嚅喏着突出了一句不太清楚的呢喃,而后是颤抖不安的呻吟。
她将枯槁的手伸到了愣怔在原地,不知道何去何从的孩童的面前,可孩童再看清楚老人那双布满老年斑的鹰爪似的手时,却茫然的躲避,嚎啕大哭了起来。
惊慌失措的明亮眼眸中,只是写满了深深的绝望,哭嚎之下,孩子的瞬身的肌肉不由得痉挛起来。
“不要死啊!!”
身披白色科研服装的科学家猛地冲上前去,却只是不断的在泥泞的路上绊倒又爬起,最终绝望的朝着远处伸出手去。
而那手指的方向……
是江城。
他目睹着眼前的这一切,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身,一步步的向前趔趄着,想要从这个溢满绝望和痛苦的地方离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般无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城的周身被一阵难以琢磨的冰冷包裹的紧紧地,根本没有丝毫可以喘息的空间。下一秒,一股难以名状的剧烈疼痛忽然席上他的全身,就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透明野兽撕咬着,他只感觉,四肢百骸都快要被扯成碎片了,而且他根本就无法反抗,也做不出一点点动作,只能硬生生的承受着这份痛苦。
四肢痉挛……
快要死了……
“唰!”
又是在他快要昏迷的刹那,整个世界忽然昏暗了下去,所有的颜色都在瞬间消失,世界,好像只剩下了黑白二色。
下一秒。
房间。
两人相对而立。
他低头,发现一柄刀顶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