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八字最硬黑天狗
夜色深沉,窗外的更夫熟稔的用手中的木槌敲打着坑洼的锣面。
“当”“当”“当”
一连三声,更夫便也有气无力的喊了起来。
“夜半三更,小心火烛。”
破锣般的嗓子到和锣面交响映衬了起来,也惊动了暗处想要抱窝子的野猫,野猫们喵呜喵呜也尖利的叫着,在屋顶破瓦上踩动一阵狗吠。
那更夫促狭笑着:“叫有什么用?有用的话我天天叫。”
摸出了随身的酒壶灌了一口,只觉腹中空空,口中无味。
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卤煮铺子,这铺子的招牌据说已经传了有百年,是从铺主老丁爷爷那辈传下来的,传给了老丁的父亲后,又传给了老丁。
老丁家的卤鸡心和鸭肝,十分有名。
越陵人人都说他家拥有整座城里味道最鲜美且高龄的陈年老卤。
“哎嘿,等打完更了,他家铺子也该开了吧,到时候就买个两斤鸡心回去佐酒就面吧。”
更夫笑笑,便又敲着坑洼的锣,一步一步的走向前去。
而后,这卤煮铺子才点起一星透亮烛火来。
屋内的男子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横在胸前的剁骨刀,复又端着灯台,去向了后厨。
男子看面相约有四十岁,一张脸白白胖胖,只是,这一张肥脸之下却好似潜藏着某种说不清且道不明的病态戾气。
后厨的灶台下薪柴噼啪作响,卤锅子架在其上,看起来好似很久没有拿下一般,
就是这一口锅,承装着足有百岁高龄的老卤水。
老丁掀开了锅盖,氤氲的水汽四散逃离,也将他的脸掩盖其中,迷蒙恍惚间,他痴迷的用手向内扇了扇卤水的鲜味,露出了满意沉醉的表情。
“香啊···香啊···”他痴痴的笑着,舀了一瓢水,倾倒进了卤汁之中。
卤汁不住的翻滚着,也泛起了几块已然煮熟了的肉块,血沫也飘在汤层表面。
老丁仔仔细细的将这血沫撇去,露出了其下的卤汁。
一大锅卤汁茶褐色般剔透,却又透着凝重,好似一块融化了的琥珀,在锅中肆意随着高温而晃动游走,光是站在锅子旁边,也能闻出其中那穿传承许久的鲜香。
数以万斤计的鸡心鸭肝鹅翅等肉食曾在过去百年的时间里,浸淫此卤之中,它们在高温的熬煮之下,释放着属于自身的血肉精华。
它也在天天不断吸收血肉的精髓,循环再生,天天比昨日更鲜更浓更香,煮了又煮,卤了又卤,熬了又熬,这些卤汁的精华,可都在这锅底沉积着咧。
这是一大桶属于丁家三代人的【心血】。
老丁用布包着肉桂皮、八角、小茴香、丁香、豆蔻、沙姜、老酱油、鱼露、蒜头等调料,轻缓的放入锅中,搅和搅和以后,又盖上了锅盖,摸着剁骨刀,来到了案台前。
剁!
剁!
剁!
这厚实的剁骨刀一刀刀扬起落下,溅散的血迹落在了外衣上,浸润洇湿扩散,在衣物上开出了一朵朵血花来。
老丁仍旧面无表情,只是痴痴笑着。
“嘻嘻,嘻嘻,嘿嘿,嘿嘿,像啊,真的像啊。”
这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却在此刻仿若怀春的少年那般脸红了起来了,他握着刀把横陈刀面,左手拢起了剁开来的肉块,带出了一些碎骨,块块不差的拢到了刀面上。
他又揭开了锅盖,将那些调料捞出,洒下了刀面上的肉块。
随后再一次的剁,剁···剁。
砍得那案板震颤,平添了一道道的崭新痕迹,肉末混着血水黏在刀身,骨渣随着大力瀑溅。
他又一次的撇去了血沫,捞起了锅中的碎骨残渣,还有那些失了味儿的肉,肉块煮的松散绵软稀烂,哪怕只是简单的捞起也让肉散开了一束束一丝丝,老丁将肉盛进了狗盆之中,等待着热气的散去。
浓郁的肉味儿混着老卤的鲜香,撩拨着舌根使得口齿生津。
这一步骤在他们家这传了三代的手艺里叫做“视肉”,意思就是这肉啊,只是为了提鲜,好让这卤汁能有更多的肉香与肉鲜。
您瞧瞧这个“鲜”字,岂不就是鱼羊二字的结合么?也即是说将鱼羊一起熬煮汤汁,那汤才叫鲜美哩。
以猪肉和禽肉之鲜味,再加上那鱼露,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三鲜汇聚,岂不也是极鲜美的么?
所以这步骤叫做“视肉”便是因为,这卤汁本就可以视作为肉,因为肉质精华都在这卤汁当中。
那去了精华的肉也得捞出来,似这种肉,便叫做白肉了,为何要做白肉之称?还不是因为失了那血肉精华变得一穷二白。
他家的老狗黑子,就喜欢这没有任何调味的白肉,黑子是通人性的好狗呢,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黑子就是不嫌弃自己这个主人的好狗。
老丁想着,又再度将剁好的肉块倒入了卤汁之中,稍稍等待了片刻后,复又捞起了白肉,盖在了狗盆上。
又给灶台之中上了些薪柴,却是忘记了盖上锅盖。
他捧着狗盆,吹着狗哨,来到了狗窝前。
窝里的老狗许是上了年纪,听着那狗哨,耷拉着耳朵,两眼微微眯起,缓缓起身,从那狗窝当中的暗处缓缓走出,小牛犊子般的大小,体型壮硕,唯独腰细,可那腰腹上的肌肉却块块垒垒肌肉线条明晰。
浑身皮毛不见一丝杂色,仅仅只有纯粹的黑,只是上了年纪,那纯黑的皮毛也黯淡无光的失却了健康的油光水滑。
老狗虽行动迟缓,可每一步都隐藏着不容小觑的威势。
“黑子,快吃吧。”老丁抚摸着老狗的头,那不自然的病态也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和蔼与祥和。
十五年前他捡到了黑子,那时他还是个正当年轻的年纪,黑子也在路边奄奄一息,巴掌般大小的黑狗眼睛还没睁开,倒在野狗的身边,呜咽的叫唤着,老丁便将黑子带回了家。
如今,他和黑子都老了。
黑子低下了头,嗅了嗅盆里的白肉味儿,却又重新抬起了头,昏花的老狗眼直勾勾的盯着老丁,不叫也不动,只是紧紧盯着老丁。
“吃吧,怎么不吃了?以往你不是最喜欢吃白肉的么?”老丁奇怪的摸了摸黑子的头。
可黑子却偏过了头,在自己的身上不断地嗅着。
老丁不解:“黑子,你今儿怎么转性了?有肉都不吃了?”
黑子又不会说话,它只能一扬前爪,打翻了那狗盆,一块块的白肉散落在地上,沾了地上的尘土。
他也不恼怒,只是半跪在黑子的面前,抱住了黑子的脖子,低沉的呜咽了起来。
“黑子···我,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身后的厨房里,那未合上盖子的大锅中,卤汁滚沸,将沉底的某些事物卷到了面上来。
一缕缕的湿透了的黑发飘在茶褐色的卤汁里,无处安放般随波逐流着,
翻了个滚,黑发便又换了个位置,熟透了的饺子那般,飘上来了一副面容来。
依稀能瞧出是一个女子模样,五官柔媚,面皮粘连在脸上,馄饨皮般飘在汤汁里。
松软的雪白皮囊随着滚汁儿不断蠕动,嘴角也在汤汁的推动下不断重复着微微上扬。
笑的轻蔑而又媚态十足。
半睁不睁微微眯起的双眸嘲笑般盯着老丁因压抑着哭泣不断颤抖的双肩,
却又同那对凶戾猛烈的犬目对上。
老狗死死的盯着这颗美人的头颅,龇牙咧嘴低沉嘶吼着。
又翻了个滚,鲜香浓郁的老卤浸润了双眸,又将其淹没。
可那轻蔑讥讽的嘲笑却又好似嘲笑着老狗无能为力,渐渐的消失在了锅中。
哭完了的老丁松开了老狗脖子上的狗链,好似用尽最后的清明。
他坚持着,最后拍了拍老狗的头。
“黑子,快跑吧,那个女人···她不是人···”
说完,他打开了铺子的后门,催促着老狗。
“快跑吧,黑子,跑到看不见我的地方。”
黑子不为所动。
它紧紧盯着散落在地上的肉块。
一根根的肉芽从肉块上生出,一双双袖珍的小手小脚在肉芽末端形成,而那微缩的精致绝美五官亦缓缓在白肉肉块上生出了些微轮廓来。
散开来的肉丝则蚯蚓般,又或者毛虫般拱动起来,脱离了肉块本身,首段的首端膨胀了起来,似是一根根的豆芽菜,而那“豆芽”上则是睁开了一双米粒般的双目。
裂开了一张口子,其中贝齿齐整,丁香小舌搅动津液,一声声细弱的声音从口中发出。
“你叫什么呀?”它们好似在互相问候着。
“我叫小薇,你呢?”“我也叫小薇哎。”
本来互相之间气氛平和,可是在听到都叫小薇以后,这些肉丝人虫便都忿怒狠毒了起来。
“只能有一个小薇!”
“是啊,只能有一个小薇。”从那锅中,传出了女子的声音来。
煮熟了的手脚似乎不断地恢复,抓着发烫的锅沿,弥漫出了一股肉香,幼女般体态的那颗雪白头颅轻松优雅的从卤汁当中翻出。
老丁痴迷的看着一地小薇,又看向了那个从锅中“走”出的小薇。
那是一颗美人臻首,脖颈处畸形的肉块大小不一却都完整的连接着手脚,就像是没有身体那般,只有一颗相对而言的“大头”,在脖颈处的便是一双挤压着手臂的三寸金莲。
滑稽而又猎奇的,三寸金莲顶着大脑袋,一步一步的朝着老丁走来。
“只能有一个小薇,你选择谁,谁就是你的小薇,你要选择谁呢?”
沾染着卤汁的黑发拖在地上,拖行着,沾染着满地尘土,也留下了一地鲜香卤汁。
“只能有一个小薇呢,你选谁呢?”肉虫人菜般的小薇也齐声问着。
而那些凝缩着五官的肉块也朱唇轻启,蠕动着凸起的四肢,朝着老丁爬来:“只能有一个小薇哦。”
老丁看着这一屋子的小薇,露出了病态且不自然的狂热笑容来,血丝盘满了眼白,犹如一个红眼病,贪婪的捧起了肉块和肉虫,捧在手心,他涕泗横流着。
“小薇,哈!小薇!你们都是我的小薇!哈!”
忍耐了许久的黑子,破口嚎叫了起来。
似乎搅动了什么不可知的力量般,老狗这一声狗吠,使得万籁俱寂。
这股凶威压服了一种野猫野狗,更是压服了面前的一众妖魔。
不敢出声的小薇们瑟缩着,想要远离老丁···或者说,想要远离那黑狗。
但,她们却也好似找到了更加适合的人选,小薇们疯狂的涌向了大门口。
她们堆积在门槛前,一层层的累积叠加着,似是叠罗汉,也好似一浪叠一浪。
“选我!选我!选我!”被捧在手中的小薇们从老丁的手心跃动着跳出,生怕慢了半分,也一起涌向那大门口。
就连肉末和碎骨也生出了手脚,朝着门口奔去。
老丁痴迷疯癫的,半跪在地上想要冲上前去,他不舍的嘶吼叫喊:“小薇!小薇!我不能没有你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但身后的黑狗却死死咬住他的衣角。
“你放开我!!!蠢狗!!!”老丁挥手打向老狗的脑袋。
一下,两下,三下···哪怕皮开肉绽,血液横流,老狗却还是不依不饶,也不发出一丝悲鸣痛呼,只是死死咬住老丁的衣角,不让老丁离开。
老丁发了狠,抓起了分量极重的狗盆,疯癫至极一下一下的瞧着老狗的脑袋,丝毫不顾及往日情面。
但老狗发狠般不松口,哪怕气若游丝,哪怕临近死亡。
它还是那样,狗耳朵耷拉着,微微动了动,轻轻呜咽了一声,似乎求助。
那门口由远及近,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停驻,随后传出了暴力扯断了门锁的声音。
门锁掉在了地上,
门,也被推开了,却是个贵公子般的男人,不到三十,很是年轻,手里还握着一把鲜红的直刀···说是直刀也不贴切,确切地说,那是被束缚住了的氤氲红色气息,呈现出了直刀般的模样。
男人挥刀扫过了这一地小薇,一刀刷过,便是一阵阵血雾扩散,那些畸变到膨胀的生命力也随着这一刀而泄露流光。
这些小薇们还来不及“成长”完全,便真真体会到了死亡。
心中的···不死斩。
不死斩,只斩那些“不会死”的东西。
“你们可知···怪物被杀就会死?”手握刀意的男人看似清闲的问着,可掌心中却也酝酿着无数电光。
这家伙,不是秦一生还能是谁?
关键时刻登场的他又开始习惯性的嘴瓢,那刀意混合着电光,将电光也染成了沾有不死斩之意的纯白雷光:“此乃···《灵飞经》法术‘原力闪’···掌心阳五雷法,专杀你们这些不死邪祟。”
雷光闪烁,虚室生白。
老丁声嘶力竭,撕心裂肺的大喊着。
“不!!!!小薇!!!!”
当雷光消散,老丁也失魂落魄的呆坐在原地,不断地嘀咕着。
“小薇,小薇,小薇···”
秦一生则看着地上那奄奄一息的大黑狗,他疾步上前,半蹲在了黑狗的面前。
“安心睡觉吧,你的事情,我替你应下了,你的主人,我也会尽力让他恢复的。”他扯下了袖口的布料,遮住了大黑头颅上的那些皮开肉绽,骨碎浆流,他在给这条护主的忠狗保留死的体面。
布料上沾了红,也沾了黄白。
红色的是血,白黄色的则是脑浆。
那老狗哪怕如此,却还是坚强的活着,死死咬着主人的衣角。
可是听完了秦一生的话后,老狗才放心的松开了口,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没关注失魂落魄的老丁,
秦一生看着黑狗的尸身,稍许失语。
【八字最硬黑天狗···已完成···】
一声叹息,秦一生为大黑狗做着画,而后又将它收入了那画中空间当中,有感而发于黑狗之‘忠’,大罗洞观也将那黑狗之神形等所观之物一应俱全全数的画入了这幅画中。
这幅画是秦一生所能想到的给这条忠狗最好的安眠地了。
他又在那画上留下了一行字。
【八字最硬黑天狗,太岁头上敢动土。】
——
“嘻嘻,又少了好多小薇呢···”
“只能有一个小薇呢。”
“那个小薇,”
“那个小薇,”
“那个小薇,”
···
越陵城中,不,应该是许许多多的地方,都有不同年龄却相貌相仿,但仔细看去却又有些许差别,带着泪痣的绝美女性低声的说着一句话。
“那个小薇,只会是我···”
“也,只能是我。”
这里的小薇,一来原型是富江,二来也是玩一部看过的小说的梗,不知道有没有朋友知道梗的来源,没有的话明天揭晓答案。
另外写这一章的时候也有找参考,一个是《潮州巷吃卤水鹅的女人》,还有一个则是到现在地煞七十二术连十个都没凑齐的李长安,不是,是《地煞七十二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