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当”疾风骤雨般的警锣声从郿坞高大的城墙上响起,连绵不绵的炸耳噪声将所有守城将士的心弦蓦然拉紧。
“正北十里!疑似骑兵!”高耸的望楼上,一名负责了望的军官俯下身体,向着下方声嘶力竭的吼道。
郿坞高达七丈,比之洛阳、长安这等天下雄城亦有过之而无不及,城墙上再起四丈高的望楼,直有高耸入云之相。在这个高度上,一名经验丰富的斥侯确有能力从一望无垠的关中平原上察觉到数里乃至十数里外的异象。
足音雷动中,一队队西凉军士卒潮水般顺着登道涌了上来,他们完全没有仓促应战的惊惶失措与畏惧之色,反而个个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口中发出震天价的“嗬嗬”狂叫。西凉军之勇猛擅战,确是名不虚传。
“都噤声!乱什么?”一声不怒自威的大喝声中,密集如蚁的士卒猛然间闪出一条通道,露出一名肩负披风的大将来。
他那瘦长有如刀削般的面庞上一派镇定,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扫过城上,所有将士无不惊觉住口。
“究竟敌情如何?”那将军重重哼了一声:“想不到我张济镇守郿坞不足两月,便有不长眼的贼军前来进犯……真是欺人太甚!”
“将军!”一名小将匆匆奔来,大叫道:“敌军尚在城北十里之外,从望楼上只看到尘沙蔽天,详情仍是不得而知!”
那大将正是张济,在董卓麾下的西凉军一系中声望颇高,地位仅在李傕、郭汜二人之下。
“荒唐!”他望着那名小将,不由沉下一张脸来,斥道:“张绣你执掌斥侯。为何敌军直至城外十里仍不见斥侯来报?纵然你是本将亲侄,也定要治你一个失察渎职的大罪!”
张绣清秀的面容上泛起一丝苦笑,他再行几步凑在张济身侧。才压低声音道:“叔父,敌军自北而来。瞧这烟尘大作之势定是大批骑兵,而侄儿派向北边的斥侯至今也未有一人回城……事至如今,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什么?”张济雄伟笔直的身躯突然间一阵剧震,他眼中闪过一丝骇异:“你是说,这批敌军是……”
“不会错!”张绣转过身来,与张济并肩眺望正北,淡淡道:“只有他们才会熟知我军战法与斥侯分布的规律…….若侄儿所料无误,那些派出的斥侯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们想干什么?”张济双手按住女墙。发白的指节充分暴露出内心的愤怒:“这么快就想要过河拆桥吗?”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张绣黯然摇头:“董公屡战屡败,被迫蜷缩在长安一带,反而成为了他们南下的障碍…….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便来到了!”
“哼!一群小人!”张济怒吼道:“本将倒想要瞧一瞧,他们是否能够从本将手中夺取郿坞!”
“叔父放心!”张绣自信一笑:“敌军急行而至,必然缺少攻城器械,而我郿坞城高池深,城中兵甲完备,更有一万五千擅战儿郎,若无四倍以上实力。敌军只能是铩羽而归!”
“瞧这声势,能有三万人都算多的!”他指了指渐渐远处渐渐逼近的尘头,淡淡道:“您的观阵之法远胜侄儿。不知是否如此?”
“说得好!”张济眼中精光暴现,他断然大喝道:“传我将令,一万兵马上城固守,五千骑兵城门候命,只待敌军攻势稍挫,本将便亲自领兵……”
“将军,大事不好!”一名部将气喘如牛的奔上城来,惶然叫道:“方才城南传来警信,南边亦有大批敌军现身。但见人头如潮,长矛如林。也不知有多少兵马!”
“这不可能!”张济与张绣同时如殛雷击。
漫天沙尘中,一支庞大的骑军从中现出无边的幢幢黑影。战马嘶鸣之中夹杂着粗鲁难明的胡语,最前排的骑士渐渐露出了真容,倒有一大半是或长发散肩或刮光半边头皮的胡骑,个个面容狞厉、目光凶悍,有如幽冥之中踏出的鬼怪。
“噫----喝!”随着一名骑兵仰首发出长啸,整支骑兵渐渐放缓了马速,从杂乱无章的行军阵形中逐渐汇拢成一个个相对整齐的方阵。
蓦然间,那先前发声的骑兵再次发出一声暴烈的大吼,数万骑兵倏的驻马,再无一人发出半分杂音。唯有战马打着响鼻,喷出淡淡的白色雾气。
蹄声笃笃,从战阵间的通道响起,两骑缓缓踱来。
“这便是郿坞吗?小小一座弹丸之城,竟也修得如此高大!”左边那文官装束的骑士出神的凝视着远方那高耸矗立的城池,突然间哑然失笑:“董仲颖确是老了……老到已经贪生怕死的地步!”
右边那长相威猛的将军只是淡淡的“恩”了一声,却是木无表情。
“庞将军,这便请您用兵吧!”那文官颇有些神情振奋:“下官当日有幸曾随韩将军参与洛阳战事,然而彼时出师无名,甚为无奈。今时不同往日,我西凉军若能攻克此坞,那便是重创了谋逆乱政的董贼,正可一举平反!”
“用兵?”那庞将军终于面容一动,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他侧过头来,讶然道:“本将不是已经用兵了吗?”
“将军说什么?”那文官险些从马上掉了下去,他一脸呆滞道:“将军难道不该排兵布阵,准备攻城器械吗?”
“我军有攻城器械吗?”那庞将军脸上惊讶之色更浓:“阎忠先生,你我同行而来,我军除了两万骑兵,你可曾看到一架攻城器械?”
“确是没有…….”阎忠差点挠头,他苦笑道:“当日马云萝将军攻打洛阳时,也是骑兵长驱直入,然而事先将数百具攻城器械藏于洛阳周边的各处坞壁之中…….”
“很遗憾!郿坞附近并无什么坞壁!”那庞将军慢条斯理道:“所以,此计不通!”
“那么,将军打算如何行动?”阎忠终于醒悟过来。他双手一摊道:“下官精于政事,却对用兵一窍不通,还请将军指点!”
那庞将军微微一笑:“若先生是此城守将。看到敌军兵临城下,将会如何?”
“当然是固守待援!”那阎忠不假思索道:“敌强我弱。贸然出战是下下之策!”
“不错!出战风险太大,更是舍长就短!”那庞将军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可是一味死守却只会乱了军心士气,所以他们一定会求援…….”
话音方落,郿坞上方一股浓重的黑烟直冲天际,不远处一名军官大叫道:“狼烟!”
庞将军缓缓转过脸来,盯着一脸惊愕的阎忠笑道:“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
他突然单手一振,一根粗重黑沉的铁矛神奇的现于手中。矛尖那“嗡嗡”的低微颤音仿佛余音不绝的回荡于耳边。
“听说李傕、郭汜均为当世高手,不知此矛将会首先饱饮哪一人的鲜血?”长矛在手,庞将军整个人顿如一把闪亮出鞘的利剑,散发出森寒滔天的杀意:“若能等到吕奉先?哈哈!那更是人生一大快事!”
“闪开,闪开!”前军突然一阵纷乱,众军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十万火急军情,禀报庞德将军!”一名骑兵半伏在马上如飞而来。
庞德突然间瞳收微缩…….他清楚的看到,那名斥侯骑兵肩上,一支黑色箭羽尤在颤颤抖动。
“怎么回事?”看到那骑兵面容扭曲的痛苦之色,庞德和阎忠心中同时升出不好的预感。
“属下等五人巡检郿坞周边。意外遇伏……”那骑兵一手按肩,狂叫道:“郿坞之南已被一支身份不明的大军围得水泄不通,至少有数万人!”
庞德和阎忠同时变色。
郿坞南门。董军将士们正头皮发麻的瞧着远方的情景。即使他们是身经百战的锐卒,也被面前的奇景震得瞠目结舌。
广阔的原野上,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步骑方阵正在迅速排列而成。数万军力的庞大规模倒没有吓住董军,关键在于他们的构成…….
“快看,敌方右翼那些骑兵,那些人绝对是羌人!
“不对啊!骑兵之侧的方阵是……汉军?”
“那些披着轻铠不戴头盔的是什么人?很像吕布将军麾下的叟兵啊!”
“你奶奶的,那是板盾蛮!老子以前和他们干过仗!”
一名董军将军目瞪口呆的瞧着方阵正中的几个方阵,那些士兵无论步骑均是身着黑甲,坚实厚重的头盔两侧各竖着一根狰狞弯曲的硕大牛角。令人望而生畏,更是闻所未闻。
“老天!这些人马究竟是怎么搅到一起的?董公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啊?”他几乎是用**的口气惨叫道。
“快!再快一点!”高铁纵马驰过阵中。他向着那些满头大汗正在组装投石机的工事兵大吼道:“军师有令!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的人,统统开除军籍回家抱孩子去!”
“铁子!你也太狠了!”灰头土脸的张先劈头扯住高铁的马缰。义愤填膺的叫道:“一夜强行军不说,就眼前我们这速度也远远超过了训练的水准,这样还说慢?你还让不让我们工事营的人活了!”
“切!有本事你这话留着向主公说去!”高铁狠狠啐了一口:“别说我没提醒你…….听说主公已经到了长安!”
望着绝尘而去的高铁,张先呆了半晌,突然一脚踢在身边一名军官屁股上,他狂叫道:“小子们,都给我拼了命的干!谁敢令我在主公面前丢脸,绝饶不了你们!”
“不错!”遥望着一点点拔高的投石机群,程昱点了点头:“真没有想到,小马钧虽然远在渤海,这教出的徒弟张先竟然也能独挡一面了!”
“嘿嘿!”身后众将有人得意的笑着:“那是当然,渤海军也仅仅是我们鹰巢军的分支嘛!”
“军师!”苏飞大步行来,施了一礼:“我军游骑兵已经先后清除董军和西凉军的十二路斥侯,只有一名西凉军斥侯漏网!”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末将担心,会引发西凉军分兵来犯,影响我军攻城大计!”
“没关系!”程昱淡淡道:“无论是董军还是西凉军,均是敌非友,虽然主公交待过,尽量不与西凉军正面交战,可是…….若他们自不量力的主动挑衅,那么本军师倒是很想扩大一下战果!”
有一将喜出望外道:“军师英明啊!当日主公曾经教授我等平原之上克制骑兵的战法,是否就此检验一下我军投石机的远程打击能力?”
“你小子想自讨苦吃,可不要连累我们!”高铁翻身下马,瞪眼道:“难道不知道吗?未来的主母便是西凉军出身!”
他向程昱施礼道:“军师,投石机一刻之后便可使用!斥侯们也回来了,西凉军仍在郿坞以北布阵,却没有丝毫攻击或是分兵的迹象!”
“他打他的,我打我的!”程昱面容一派古井无波:“只要能够吸引长安方面全力来援,对于我军而言便是大功一件……当然,能够攻下郿坞更是锦上添花!”
“诸位!此时此刻,主公就在长安,就在注视我们鹰巢军的一举一动!”他面容转冷,转身向着众将沉声大喝道:“为了我鹰巢军一战扬威……备战去吧!”
“遵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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