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决定发粮放人的消息一经传开,全城军民无不惊诧莫名,完全把握不到天子的真正用意。一时之间,帝都上下议论纷纷,官民军役竞相猜测,却令灵帝再次披上了一层天威难测的神秘外衣。
然而诏令正式颁布下来,其造成的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急于出城逃难的人流量突然之间骤减,令原本准备了偌大阵势的各门守军和派粮官役们措不及防,一时之间竟是面面相觑,生出无所事事、小题大做的荒唐感觉。
南鹰瞧着城门前排成上百人的小小队伍,亦生出亦真亦假的荒谬之感。百姓们究竟在想什么?不让走时一个个寻死觅活的硬冲城门,而真要放他们逃命时,却只有这一点点人愿意出城。须知,这些人中还包括了不少原本就要离去的流动人口啊!
远远行来一名拄着拐棍的老人,他白发白须,神态轻松,一副闲庭漫步的悠闲。南鹰心中一动,缓缓迎上去前去,微笑着施礼道:“这位长者,小将有事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那老者见南鹰虽然威武不凡、前呼后拥,却是平易近人,不由慌忙还礼道:“将军折煞老朽了,有话但请说来!”
待南鹰说出心中疑惑后,那老者不由微微一笑,反问道:“将军必是身经百战之人,当知敌军围城之后,百姓们最怕的是什么!”
“是城破之后的屠杀抢掠吗?”南鹰若有所思。
“这只是最可怕的破城结果罢了,将军想想,围城的过程呢?”那老者脸上闪过一丝惨然,显然是忆起了早年的沉痛回忆。
见南鹰一时不明所以,他低低道:“不是敌军攻城时的惨烈,而是因粮食和食水断绝后的绝望。不瞒将军,老朽年轻时亦曾遇过围城之厄,随着围困日久,粮食告罄,人们可以为了一块馊饼而自相残杀,那景象只可以惨不忍睹形容!”
他终于道破了天机:“说到今日洛阳被围,大伙儿起先不知情况当然想着要跑,可是朝庭不仅放人,还按人头派粮,这就说明朝庭准备充分,粮秣齐备,大伙儿的心也就定了!再一想洛阳的城坚墙高,还会有多少人想要逃呢?”
“原来如此!”南鹰恍然大悟,不由感慨万千。百姓们的心思原来就是如此简单,如此容易满足,只要给他们一个希望,又有谁愿意背井离乡,离开祖祖辈辈生长的故土呢?
他向那老者深深一礼道:“多谢老人家的指点!天子若听得您的这番话,一定会欣喜万分的!”
“什么?天子!”那老者失声叫道。
三日时间匆匆即过,洛阳城虽然每日仍有少数因各种理由离开的民众,却是秩序井然,有条不紊,全无半分天下大乱的征兆。
民心既稳,那么一切事务都可按部就班。官吏们开始了紧张的物资调派,工匠们日以继夜的打制着守城器械,士兵们磨剑拭刀、壮丁们搬木运石,所有的医者们也被集中起来,临时教授大批壮妇战场急救的基本技能,整个洛阳城有如一部上足发条的战争机器,开始了全速运转。
第四日,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所有人都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儿等待着,距离叛军们最后通牒的时间终于来到。
一名汉军正立于城门之上的桅斗中极目远眺,当丝丝缕缕的黑暗完全消散时,他的面色猛然变了,他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却又是理应出现的可怕场面。
“当当当”连续不断的鸣金之声,惊散了洛阳军民的蒙胧睡意,也驱散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徐晃虽然远在中东门,却也将那警钟之声听得清清楚楚,他望着面前上百名等待着开门出城的百姓,心中莫名的一痛,因为一旦战事爆发,所有的城门便不可能再次开启。
稍一犹豫,他做出了生平第一次违反军纪的决定。
“开门,放粮,送他们出城!快!”徐晃的军令下达后,熟悉他的品行的士兵们听得眼都直了。
“将军,警钟一响,城门绝不能开!这可是杀头重罪!”一名什长大叫道。
“这些百姓人少,只要我们行动得快,不会有问题!”徐晃沉声道:“出了问题,一切有本将承担!”
说着,他上前抢起一袋粮食,便要塞进最前排的百姓手中。
原本绝望的百姓们一起狂喜,欢呼之声响成一片。
“徐晃,你在此做什么?”不远处,一个锐利的声音穿透噪音传了过来。
徐晃浑身一僵,弯下的腰竟然直不起来。
他艰难的转过身体,一时竟然忘记手中仍然提着那袋粮食,他向着发问之人躬身道:“末将参见鹰扬中郎将!”
他突然发现手中的粮袋,不由手足无措道:“末将,末将违反律令,愿受刑罚!”
“鹰扬中郎将?”四周凡是听说过这位将军的军民们无不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听说此人不但杀人如麻,更掌管着司隶部的监察之职,落在他手中生不如死的犯官们不计其数。这位城门司马当着他的面公然违律,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人群“哗”的一声散开,露出那位鹰扬中郎将的雄伟身姿,他一手牵马,一手提刀,浑身铁甲,面目含煞,身后更有数十名横眉怒目的将军,当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瞧见如此阵势,不要说徐晃部下的将士如坠冰窖,就连百姓们心中也凉了半截。妈呀!这该不会是要立斩当场吧?
然而,那位鹰扬中郎将随口一句话,险些令所有人当场倒地。
只听他不耐道:“你犯不犯律令,与本将何干?耳朵聋了吗?本将是问你,你在此做什么?”
“做什么?”徐晃傻瓜般再次将这个问题回味了一遍,才醒悟过来,他慌忙道:“回将军,末将奉上官谕令,在此派粮放人……”
“什么狗屁谕令?糊涂!”那位将军显然有些恼火,他毫不客气的训斥道:“你是什么人?该做什么事?自己知道吗?”
徐晃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将军,末将身为城门司马,在此正是尽忠职守啊!”
“本将来告诉你吧!徐晃!”那将军厉声道:“你是一个将军,是一个战士!大战即将爆发,你不去西门参战,却在此处放粮?真是不知所谓!”
“是的!将军骂得是!”徐晃虽然被骂得狗血喷头,一双眼睛却亮了起来,他上前一步,大声道:“不过末将在没有接到新的任命前,在此帮助百姓们出城逃难仍是本分之责!”
“说得好!帮助百姓们没有错!”那将军赞赏的目光落在徐晃面上,他放缓了口气道:“你我身为军人,上报国君,下拯黎民,这确实是我们的本分!可是,想要真正拯救百姓,便要彻底消灭叛军,消灭一切危害社稷稳定的源头!光是在此帮助百姓们逃命?这是无奈之举,更是无能之举,非战士所为!”
“徐晃!想要百姓们过上安定的日子,便需要我等军人流血牺牲!”那将军断然大喝道:“敢不敢随本将前去西门,狠狠的踢那韩遂的屁股?”
“怎么不敢?”徐晃直觉一股热血直冲上头,他狂笑道:“这可是末将从军以来,所听到的最悦耳的军令了!有将军身先士卒,末将敢不誓死杀敌?”
其声铿锵有力,其志壮志凌云。四周数百军民无不动容,生出热血澎湃之意。
“留下你的副将在此继续坚守!”那将军扫了一眼城门守军,向徐晃挥手道:“本将今日代表天子,临时征你为部将,城门校尉伍将军处,本将会派人向他知会!”
“末将得令!”徐晃随手将手中粮袋掷给一名屯长,喝道:“听清鹰扬中郎将的军令了吗?坚守待命!”
说罢,他翻身上马,便要跟随着那鹰扬中郎将离去。
“徐司马!”一名城门校尉属下突然奋力挤上前来,抓着他的马头叫道:“属下也要随您一同前去,即使血洒当场,好过在此当这缩头乌龟!”
他此话一出,数百守军登时有如炸了锅,一起涌上前来,群情汹涌的要求参战。
“胡说什么?”徐晃望了一眼那鹰扬中郎将的脸色,挥起马鞭道:“坚守你自己的岗位,不得放肆!”
“不要打他!”那鹰扬中郎将平静道:“能说出这种话来,他是一个好兵!”
“可是,士兵!”他向那位险些挨了鞭子的汉军温言道:“徐将军说的对,你们守卫的中东门不但是帝都门户,更是一条生命线,若你们全部去了西门,如此重要的大门岂不是将被敌军趁虚而入?”
“将军!”那士兵低下头道:“属下只是不愿意做一个懦夫!”
“谁敢说你说是懦夫?笑话!”那鹰扬中郎将一甩身后的挥风,手向西指道:“你们听,西门的战鼓之声已经隐约可闻,那是呼唤勇士的声音!而你们,很快便能面对叛军,尽情的渲泻你们的怒火,展现你们的勇气!”
“不过,我们暂时分工不同!”他突然上前,用力拍了拍那士兵的肩头,大笑道:“所以,你们这些小子想要立功,便要排队!”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的守军,以低沉的声音道:“本将希望,若我们全部倒下,你们仍然敢于沿着我们鲜血淌过的道路,继续杀敌,直至最后一刻!”
在众人震憾的目光中,数十名将军们放开马速,以千军万马之势向西门驰去。
“你奶奶的!一直听说那位鹰扬中郎将如何了得,老子之前还不信。现在才知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一个都伯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生着闷气:“而我们,只能在此呆坐着,什么也做不了!”
“怎么不能做?”另一个都伯自嘲着,他用嘴努了努面前的百姓道:“咱们还要给他们派粮放行呢!抓紧做吧,否则他们谁也出不了城了!”
那临时受命指挥的屯长瞧着自己手中的粮袋,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他瞪眼瞧着一名距离最近的青年百姓道:“小子,你究竟出不出城?若出,上前出示身份文牍,领取粮食!”
他说罢,随手将粮袋重重掷了过去,仿佛是要渲泄心中的郁闷一般。
那青年一把接过粮袋,低头瞧了瞧,突然冷笑一声,随手又将粮袋掷在地上。
那屯长愕然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那青年昂然道:“我可不似你们一般心有顾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说着,他扭头便走,竟是向着西边而行。
“小子,你不是要出城吗?”一名汉军大叫道:“你走反了!”
“没反!”那青年头也不回道:“我要去西门投军,我要跟着鹰扬中郎将打仗!你们就继续呆坐着吧!”
“他说得对!”又有一名青年叫了起来,他对身边的老人道:“爹,儿子也要去当兵!您老先回家吧!这个城,咱们不出了!”
百姓中,数十名青年一个接一个站了出来,他们满面尽是慷慨激昂之色,苦口婆心的劝慰着家人,然后义无反顾的向西门大步行去。
“你们!”那屯长和众守军面面相觑。
“唉!干你娘的!”那屯长狠狠的擂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哀叹道:“老子真是窝囊啊!”
ps:谢谢雪雪和放弃no=认输同学的打赏,原谅白雪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打赏。
明天的章节就要开始一场攻守大战了,真是苦恼啊!白雪究竟应该写些什么呢?对具体的情节,白雪和大家一样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