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军帐之中,南鹰端然跪坐于主位,刘陶、高顺分坐两侧。自南鹰亮出了天子御令后,刘陶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以正使自居了。
下方五人亦分左右而坐,陵园令周旌、陵园丞刘郁、校长张贲三人居左,食官令宁绍、食官丞赵攸居右,五人虽然同属太常属下,却是各有职司,周旌等三人负责皇陵内负责陵墓的巡视、打扫,而宁绍和赵攸则是负责在每月的望ri和晦ri时祭祀先帝。
“此处再无闲杂人等!”南鹰平静道:“几位大人,现在可以开诚布公了,阳陵前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回将军,下官是否可以先请教一个问题!”周旌见其他几位同僚一齐向他望来,却是不慌不忙的拱了拱手,从容道:“非是下官多此一举,而是这个问题关系到下官职责所在!”
他见南鹰抬了抬手,不由暗松一口气,这才疑惑道:“几位上官,阳陵前夜确有大事发生,然下官等立即封锁现场,严禁走漏消息,不知几位上官却是从何得知?”
南鹰和刘陶相视一眼,这才明白周旌是在担心陵内有人与外界暗通消息,不由一齐轻笑起来。
刘陶微笑道:“陵园令多虑了!其实自多ri前咸阳原上屡屡出现妖异之事,已令四方震动。本官虽未上任,但是京兆尹的属下们却是未曾闲着。前夜,便有一名暗探远远瞧见阳陵内火光耀眼,纤毫毕现,陵外也似乎燃起了火光,虽然心中生疑,却不敢擅自接近。待ri出后再来悄悄察看时,竟发现陵外有大滩血迹,这才飞马向本官来报!”
“原来如此!”周旌恍然大悟,喘出一口大气。
“好了!难得京兆尹如此坦诚,各位更加不可再加隐瞒!”南鹰沉声道:“本将现在真的十分好奇,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会令几位一不上报,二不追查,只想掩盖真相!”
五位官员闻言竟是一齐浑身轻颤,周旌呆呆的望着南鹰道:“将军,虽然说出来有些匪夷所思,可是您相信世上有妖怪吗?”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问本将同样的问题!”南鹰瞧了一眼面sè有些尴尬的刘陶,才道:“本将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这世上无鬼无神,无妖无佛,本将一概不信!”
“不!”那校长张贲突然面sè抽动,神经质般的立了起来:“请将军恕罪,卑职以前也如将军一般不信,可是那夜之后,我,不,卑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卑职相信,前夜京兆尹属下暗探到来之时,这件事应该已经结束,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向几位上官陈述此事!”
“哦?”不止是南鹰、刘陶,连高顺也一齐讶然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
张贲眼中突然闪过极端恐惧之sè,彷佛又想到了那夜之事,梦呓般道:“九名训练有素的士卒瞬间死无全尸,陵外莫名燃起的火光,还有,还有那黑暗之中传来的可怕吼声,此皆非人力所能及。那暗探若是身临其境,怎敢不报?”
大帐之中,突然死一般的沉寂,一股yin寒至极的凉气似乎弥漫开来,虽然帐外仍是ri上三竿,众人却只觉心中寒气大盛。
突然,只听“格格”连声,却是那食官丞赵攸双眼双直,情不自禁的牙关打战。
“嘿嘿,哈哈哈!”轻笑之声传来,转尔变成了开怀大笑。
众人一齐讶然瞧去,却是南鹰正笑得前仰后合。
蓦的他笑容一收,淡淡道:“这也算是妖异之事?若能给本将一些专用器具,本将有信心可以炮制出比这还要恐怖百倍的闹剧来!”
刘陶不能置信的望向南鹰,但是他从南鹰平静的目光中,找不出一丝故作镇定,确是夷然自若。
“将军是怀疑此事有假?是否太小视此事了!”张贲呆呆道:“九人惨死可是事实,还有那闻所未闻的可怕吼声,绝对是妖兽所……”
“九人死去也许是人为蓄意谋杀,不足为奇!”南鹰笑了笑道:“至于你们所认为的妖兽,不怕吓着你们,本将就养着几只!若在夜间碰上,足可吓死一般人!更何况你们只是听到了叫声!”
“什么?”所有人一齐骇然叫道,只有高顺想了想,这才微微点头。若是凭那金鹰和黑虎的可怕形象,蓦然出现在夜间,确是恐怖至极。
“好了,几位不必惊异!”南鹰微笑着立起:“现在我们均不过是凭空臆断,想要用事实说话,便等到勘验过案发现场和死者遗体之后!”
九具尸体一字排开,蒙在上面的白布几乎尽为血迹浸透,可以想象到死者必是死状奇惨无比。
几名陵园官吏面sè惨白,情不自禁的退后一步,显然是已经领教过那可怕的场面。
南鹰一伸手,随口道:“仵作的结果呢?”
“仵作?”陵园令周旌一呆道:“敢问将军,仵作是什么?”
“就是验尸官!”南鹰没好气道,想不到在汉代仍然没有出现仵作的名称。
“哦!这个嘛!”周旌赧然道:“回将军,我们这里是皇陵,只有一名医者,却并无专人负责验尸!”
“nǎinǎi的!看来只有本将亲自动手了!”南鹰骂骂咧咧的走上前去,随手揭开一张白布。
刘陶和一众官员皆露出惊奇之sè,难道这位鹰扬中郎将还jing于此道?不过转瞬,众人的诧异神sè渐渐退却,却换成了一脸敬服之sè。
那刘陶只不过远远探头一瞧,便已面容惨变,险些没有一口吐了出来,而南鹰却是面sè平静,蹲在尸体旁细细审视,不时皱起眉头,若有所思。高风、典韦等几名部将亦是静立一侧,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几名陵园官吏交换了一个神sè,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鹰扬中郎将和麾下兵将确是了得,怪不得传闻中屡战屡胜,杀得十余万黄巾尸横遍野。
南鹰并非是虚应其事,而是细细将一具具尸体看了过来,突然他发出“咦”的一声,竟伸手将一具尸体整个翻了过来。
众人一呆,却谁也不敢上前一观,却又不好走开,只得侧着脸去瞧南鹰。只见南鹰伸手在那具几乎被撕为两片的尸体伤口上左比右比,脸上闪过骇然之sè。
他怔了一会儿,才立起身,接过高风递上的手巾擦了擦手上的污渍,面上尽是凝重神sè,自语道:“看来这事好象还真是有些不同寻常呢!”
他沉声喝道:“来人,立即去搜寻近ri来这咸阳原所有发生的离奇之事,一件也不能少,务求详细!最好是能找到当事之人!”
刘陶见他转身向外行去,不由唤道:“将军何往?”
南鹰头也不回道:“尸体看够了,该去瞧瞧案发之处了,不是说还有很多血迹和一处火灾现场吗?”
那校长张贲立即叫道:“禀将军,卑职属下有一名什长和一名伍长,皆是那夜案发现场的幸存者,要不要唤来同往?”
“有幸存者!怎么不早说?”南鹰蓦然转身,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喜sè:“很好,立即去请过来!”
“……和什长分开后,属下等便开始当夜最后一次夜巡,各位将军、大人!请看!”说话的正是那夜险死还生的伍长,他脸sè灰白,未着盔甲,身上还散出浓浓的药草味道,显然是伤得不轻。
他伸手指向陵园外墙的拐角之处道:“属下率手下弟兄在此与另一队弟兄分开,分别巡向两侧,才行百步便听到身后惨叫连连,属下等大惊,急忙回身查去,却不料立即便有怪物从背后开始偷袭……”
“你等等!”南鹰一挥手打断道:“你刚刚说什么?你们先是听得身后有惨叫,便回身查看,却又受到来自身后的攻击?”
“正是如此!将军!”那伍长恭敬道。
“干!本将早就觉得奇怪了!”南鹰一拍手,恨恨道:“怪不得那些死者死状不同,竟然是两种人,不,按你们说法是两种怪物,同时下的手!”
“什么?两批怪物?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周旌脸sè剧变道:“怪物不止一个吗?”
“本将只能说,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攻击方式,并不能确定其数量!”南鹰摇头道:“那支五人小队死状凄惨,均有撕抓和啃咬的痕迹,而这位伍长手下的四名弟兄虽然死法更为可怖,却只能看到利爪划破胸腹的伤口!”
“这,这!”几名官吏均是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张贲低声道:“还不都是妖兽?又有什么不同!”
“说重点!”南鹰盯着那伍长道:“那夜,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禀将军!”那伍长惨白的面上闪过一丝羞愤的红晕:“其实属下根本没有看到怪物的模样!”
“哦?这是怎么回事?”南鹰讶然道:“细细说来!”
“是!那夜属下当先冲在第一个,四名兄弟紧随身后,可是!”那伍长现出尤有余悸之sè:“真象是一场恶梦,属下刚刚听到队尾一名兄弟的惨叫,尚未来得及止步,便已经听到又有两名兄弟同时发出垂死的叫声,属下只来得及用余光看到身侧的那最后一名兄弟胸前突然冒出几根尖锐的利爪,便,便……”
那伍长突然说不下去了,羞愧与悔恨充斥心间,眼中涌出泪水。
“好可怕的速度!”南鹰和高顺一齐骇然道。
“不用难过了!”南鹰望着那伍长的背伤,瞬间明白了他当时的想法,上前拍了拍他肩头道:“你做的没有错!战士固然要勇敢无畏,但是盲目送死更是愚蠢!”
“多谢将军!”那伍长拭去泪水,感激的看着南鹰道:“属下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打是打不过的,只有活着将这个讯息报告给各位将军和大人,才有可能为兄弟们讨回公道!”
“恩!做得好!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南鹰见那伍长沉思了一会儿才摇头,点头道:“下去休息!去叫你们什长过来!”
那什长站在众人面前时,南鹰和高顺不由眼睛一亮,暗自喝了一声采:好一位壮士!
那什长身形魁伟,相貌豪雄,身后还背了一把大铁弓。与他粗犷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他的眼神清澈明亮,神sè从容得体,予人以稳重可靠的感觉。
他不慌不忙的行了一礼,才道:“请将军示下!”
“你的一些情况本将已经从你属下伍长处得知,无须你再次复述,只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南鹰带着欣赏之sè开口道。
“是,属下必定言无不尽!”
“你那夜救下那伍长后,是否看到追在他身后的妖兽?”
“回将军,属下并无看到妖兽,只看到伍长身上鲜血淋淋的从拐角处奔了过来!”
“恩!那么你后来看到了什么?”
“属下看到远处的草丛中突然冒起了火光,火光中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移动,但是距离太远实在看不真切,属下不敢乱说!”
“很好!那么后来你听到了吼声?”
“正是如此!那吼声属下听得非常清楚!”
“据你的上官和同僚说,你曾经一口咬定,那吼声决非猛虎,而是一种闻所未闻的野兽。这是否你的原话?”
“是的将军!这话是属下说的!”
“哦?”南鹰终于微笑起来:“为什么这么自信?”
“禀将军!”那什长神sè平静道:“换过别的事情属下绝对不敢如此擅加评议,可是属下从军之前曾在深山之中做过七年猎户,亲自猎杀过两条猛虎、三只花豹,其余各种猛兽更是不计其数!所以,属下有这个把握!”
“好家伙!”南鹰眼睛一亮道:“有你的!就冲你这份本事,本将信你!”
“可是,你为何肯定是一种闻所未闻的野兽呢?”南鹰继续问道:“须知这世上之大,无奇不有,光是大型猛兽便种类繁多,非一人可以尽识!”
“比如说,有一种叫狮子的猛兽,体形力量和凶残程度便不在猛虎之下!”南鹰哑然失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说,吓得你的几位上官便众口一辞的说是妖兽所为!”
那什长瞧了一眼几位神sè尴尬的顶头上司,肃然道:“回将军的话,章和元年,安息国王曾进献一对狮子于当朝天子,后来宫庭曾派专人养殖,是以狮子虽在民间称奇,宫苑之中也至今留有几只!”
“巧合的是!属下曾在来此戍守之前,担任过宫庭禁卫,不远之处便是狮园!”那什长笑了笑道:“所以属下也可以断定,那不是狮子!”
“嘿!真是个人才啊!”南鹰轻轻赞道:“好!本将还是信你!那么依你的经验看,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怪兽?”
“这个!”那什长脸sè终于沉重起来,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将军,虽然属下不曾听过那种吼声,可但凡是大型猛兽,其吼声的大小几乎都与其体形相匹配,属下只能认定,那是一种体形超过虎、狮的怪兽!”
“老天!比狮虎还大,那还不是妖兽?”食官丞赵攸脱口而出,脸sè更加青白。
南鹰也不禁呆了一呆,突然一眼瞧见远处高风缓缓行来,面sè沉重的向他摇了摇头,不由心中更加丧气。
“将军是命人查探那怪兽的足迹吗?”那什长突然开口道:“没有用的,属下其实也早已探过了,却是一无所获!”
他叹息道:“初冬渐寒,已将地面冻得极为干硬,近ri来又无降雨,即使那怪兽再庞大,也难以发现足印的!”
“恩,你倒是心细如发!”南鹰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欣然道:“好小子,本将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属下山阳李家庶子,李进!”那什长不卑不亢道。
山阳李家,还庶子?看来也是一个小有来头的家族,可为何这李进却入山做了猎户?看来还是庶子身份惹的祸!
南鹰一边想着,却一边望着那李进的背影,盘算着怎么将他招揽过来。
“贤弟,如今我们应该如何下手?”一直一言不发的高顺突然行至身侧,细语问道。
“大哥说呢?”南鹰有些苦恼道:“此事确是有些扑朔迷离,又和妖邪谣言扯上了,若是处理不当,只怕会引起百姓的恐慌,更会影响到天子的统治!”
“不错!但是处理妖异之事我们也算是有些经验,最好的办法就是!”高顺突然微笑道:“以妖治妖!”
“大哥是说?”南鹰心中一动道:“请自己人出马?”
“不错!如今人心浮动,谣言四起,我们一时也难以查明真相!”高顺不紧不慢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就地收集附近所有妖异之事,追根溯源,希望可以理出头绪!同时,派人回鹰巢搬请援兵,再以飞鹰传书召回身在颖川山中的杨昆!咱们同时下手!”
他呼出一口气道:“不管这件事背后有多大的yin谋,至少咱们鹰巢的神兽一旦露面,便可以堵住那些所谓妖兽的飞短流长!”
“哈哈!”南鹰不由抚掌大笑道:“大哥果然厉害!若是那些俗人们看到我们能够役使妖兽,谁还敢再散布恐慌言论?”
“也就是咱们的天使身份好用,不然定会有人诬指是我们纵使妖兽伤人!”高顺苦笑道。
“我的用意不止如此!”他突然沉声道:“我相信那李进说的话,若是真有可怕妖兽潜伏在咸阳原上,只怕也只有咱们的神鹰和黑虎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其彻底铲除!”
“就这么办!”南鹰目光大亮道:“此处距离鹰巢已经不算遥远,我立即派人分头行事!”
两人一齐大笑。
“两位将军竟是胸有成竹吗?”刘陶行了过来,讶然道:“面对如此奇异凶案,还能谈笑自如?”
“刘大人啊!”南鹰轻笑道:“想见见什么是妖兽吗?本将便可以满足你这个愿望!”
“什么?”刘陶身躯剧震,呆呆道:“你方才说自己便豢养妖兽之事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