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头渐渐升上了中天,初chun的阳光竟然也开始炽热起来,晒得人暖洋洋的。可惜,洛阳城中的灾民们却没有这份闲心,他们的肚子正空当当,冰冰凉。
开始,大伙儿还都沉住气,进了城就好,不愁饿死在城外了。大多数人都是头一次来到天子脚下,心里头满是新奇和敬畏,被凶神恶煞的士卒们一吆喝,都老老实实的缩在街边上瞧风景去了。
可是一连过了几个时辰,大家伙儿都坐不住了,不是说一进城就有人管吃的吗?怎么到现在也没有个管事的来吭一声呢?
这都赶了几天的路了,带着的一点干粮早吃得差不多了,就算有也不敢拿出来啊!没见着边上的人都饿得和狼似的,眼睛瞅来瞅去,冒着绿光呢!
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除了孩子们偶然发出饥饿的哭闹,就只听到此起彼伏的腹鸣之声,象是灾民们正在发出无可奈何的抗议声。
终于有人饿得受不了,一个小伙子“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怒吼道:“怎么没有人来给口吃的!真想饿死我们吗?”
这一下,彷佛点燃了导火索,灾民们也一齐七嘴八舌的诉起苦来:
“就是啊!大人都饿得受不了,还有孩子呢!”
“我们上当了,根本没有管我们的死活啊!”
“难道连天子爷也不给我们饭吃吗?我们可是大汉百姓啊!”
一个粗汉干脆吼道:“娘的!再不给吃的,老子们就抢他娘的!”
灾民们突然又静了下来,很多人已经慢慢站起身来,再瞧向远处的士卒们,眼神中已经透出一丝不怀好意。
士卒们一下紧张起来,这可不是在说笑,若是真的有人挑头闹事,仅凭他们怎么抵挡住这么多快要饿疯的老百姓!
士卒们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喝道:“想干什么!在天子脚下,还敢放肆!一个个都不想活了!”
口中虽厉,语气却不禁有些变了腔调。
谁知这一下更挑起了灾民们的怒火,很多人喝骂道:“狗腿子,老子本来就饿得活不下去了!还怕你不成!”
眼瞧着形势就要失控。
突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奔了过来,脸上闪动着狂喜的神sè,他高叫道:“乡亲们!有吃的了!有吃的了!当官的已经开始发粮食了!”
他唯恐大家不信,高高举起右手道:“你们瞧!我刚刚已经领到好几个面饼了!”
阳光下,那少年手中的几个面饼发出诱人的sè泽,离得稍近一点儿的人似乎都闻到了那扑鼻的香气。
这一回,没有人再有心思去为难那些无关紧要的士卒们了,灾民们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只要给吃的了,谁还会管其他事呢?
一个大汉口中发出“荷荷”的呼声,红着眼睛向那少年冲去,这一下尤如点燃了马蜂窝,所有的灾民们一齐嗷嗷叫的猛扑了过来。
那少年吓得脸都变了,转身就逃,口中还叫道:“不要追我啊!我带你们去领粮便是!”
灾民们哪里还有半分犹豫,一齐跟着他的屁股追了上去。
那少年看似瘦瘦小小,跑得却快如一阵风般,一下便溜出了好远。他跑过一个又一个街角,不断的高呼着:“不要抢我的面饼啊!我带你们领粮去啊!”
一边叫喊着,一边还将手中的面饼在头顶上挥上几圈。
很多灾民们听得清清楚楚,都连滚带爬的加上了追赶的行列,没有等那少年跑出几条大街,身后已经浩浩荡荡的咬上了数千人。
同时,还有更远处的灾民们,他们虽然一下没有弄懂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么多人都在疯狂的奔跑着,跟上去瞧瞧那是一定没有错的。
一个少年,便成功的引起了连锁反应,随着他的不断奔跑,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再后来,至少已经引动了小半个洛阳城内的灾民追在他的身后。
此时,在洛阳城其他几个相反的方向,也正发生着同样的故事,几条声势惊人的灾民长龙均被人引向各处城门的方向。
其实,有的时候人就是这么盲目和可悲。他们仅凭陌生人一句随口之言,便心甘情愿的跋涉数百里,来到从未涉足的异地,只为寻找传说中可能存在的一口粗粮。现在,又被几块面饼晃花了眼睛,硬是拖着疲倦饥渴的弱躯毫无头绪的追赶着一个不明身份的陌生人,甚至很多人根本不知为何追赶,只是起哄般跟了上去。这似乎是一种纯洁的质朴,又似乎是一种对于人xing的深深嘲讽!
悲剧终于发生,无数失足摔倒和力竭止步的老人孩子们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遥不可及的粮食,他们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踩得体无完肤,他们倒地的残躯又绊倒了更多的人们,即便是一个力壮如牛的大汉,只要一旦失足倒下,他的下场也不会比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来得更好一些。
密集如林的腿脚中,很多人呻吟翻滚,妇女们绝望的哭嚎着,孩子们的惨叫声叫着叫着便戛然而止。更多的人们伏在地下,任无数大脚践踏而过,身躯被动的震颤着,瞧不出有丝毫的生机。
洪水般涌过的人群身后,留下长长一条血肉之躯铺就的道路。
一个不远处的士卒,面sè发白的瞧着这一切,突然“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南鹰立在高高的北宫门楼上,他的脸sè很难看,垂下的双手正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灾民们的惨重代价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猛然回身,一把揪住贾诩的衣领,吼道:“老贾!你nǎinǎi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贾诩的面容依然平静,眼中却闪过无奈和嘲讽之sè。
他迅速低下头去,一句话也没说。
南鹰眼都红了,他差点一拳打了过去。
高顺的声音响了起来:“住手吧!文和是对的!”
南鹰旋风般转过身来,瞪眼道:“大哥!死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你还说他是对的!?”
高顺厉声道:“然则我们应该怎么办?你有更好的办法能在最短时间内赶他们出城吗?”
南鹰一滞,道:“我是没有办法,可是……..”
高顺伸手抓住南鹰双肩,一阵猛摇,大吼道:“你想过没有?如果不能赶他们出城,今夜乱事一起,死的百姓何止数万?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快醒醒吧!”
两年来,高顺尚是首次如此斥责南鹰。
南鹰象是被雷击了一下,浑身僵住,半晌才涩声道:“我明白了!我只是,我只是心中难过!”
高顺拍了拍他,柔声道:“在这个乱世上,有很多命运悲惨的人,你不可能一一兼顾,鹰巢数万民众已经因你而活,你又何必难过?”
他转过身来,伸手按住城垛,狠狠道:“想要今ri的悲剧不再重现,只有以杀止杀,以暴制暴!杀尽一切为恶之人,除尽一切不平之事!老百姓才能有活路!”
南鹰充分感受到了高顺内心压抑的愤恨以及无奈的悲哀,他刚想点头。
只听贾诩在身后淡淡道:“高帅错了!想要老百姓们有活路,只有让主公当皇帝才可以办到!”
两人一齐惊呼道:“你胡说什么!”
贾诩目视着远处灵帝的身影在前呼后拥中向此处行来,微笑道:“你们就当我是胡说好了!”
那少年一路狂奔从城门口跑了出去,身后无数灾民想也没想就一齐跟着冲出城去,浑然没有人想到,为何之前紧闭的城门如今却是大大洞开。
那少年刚刚冲出城门,便手指前方惊喜叫道:“快瞧啊!就是那里,他们正在发面饼呢!”
城门不远处,几辆马车上,有人正埋头搬运着大筐面饼,听到有人叫喊,一齐愕然抬头瞧来。
灾民们眼都红了,一齐发出震耳yu聋的呐喊,冲上前来。
马车上的人似乎吓得呆了,一失手,满满一筐面饼倾倒在地上,然后一齐发一声喊,挥动马鞭搂头盖脸的向驾车的骏马抽去。
马儿发出委屈的悲嘶,奋力迈步跑了起来。
灾民们见到一地货真价实的面饼,哪里会放那几辆马车离开?而且那几辆马车似乎运载太重,跑得也并不太快,这无疑又为灾民们增强了信心。人的潜能瞬间被激发出来,所有人本来慢下的步伐又加快了起来。
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快追上去啊!他们肯定还有更多的粮食!”
这一下,连原本想俯身捡起地上脏面饼的人们也停下了手中动作,一齐象打了鸡血般发足狂追而去。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声音的主人,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也即是那个少年,正露出jiān计得逞的笑容,从容退出了灾民大军,悄悄向城内溜了回去。
随着灾民们蜂拥而出,渐渐远去,两扇厚重的城门也开始缓缓闭合。
在灵帝缓缓行来之时,南鹰终于恢复了镇定,他向灵帝微一躬身,嬉皮笑脸道:“陛下,看来我们的计策已经成功!此次不但文和立下奇功,连高风、马均他们几人吸引灾民出城,也是功劳不小,陛下可要好好封赏才是!”
高顺、贾诩却不敢如他一般放肆,急忙跪下见礼。
灵帝显然是龙心大悦,抬手道:“几位都有大功!快快平身,朕亦准你们今后非朝堂之上,免跪之礼!”
南鹰翻了翻白眼,看来原本属于自己一人的特权已经快要普及开来了。
贾诩、高顺相视一眼,受宠若惊的谢恩起身。
灵帝微笑道:“说到功劳,此次当属贾诩贾文和!不过,朕想知道,你为何有此把握,只用几块面饼就可以引得灾民们出城?”
贾诩笑道:“陛下容禀,此事可说是马元义的一大败招!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既然他可以此为饵,诱灾民入城,我们当然也可针锋相对,引灾民们出城!”
说着,他轻轻一叹:“人活着,说到底只是为了吃饭,这是任何饥饿之人都无法抗拒的生存本能,所以我才有此把握!”
灵帝若有所思道:“文和此言,是想要点醒朕,民以食为天吧?”
他伸手抚额道:“文和说来轻描淡写,其实能想到此计又岂是常人之所能?朕,佩服!”
贾诩慌忙跪倒道:“小民不敢!但愿陛下能够依小民之计,妥善做好后续之事!不然,灾民之cháo固然不能彻底化解!”
他瞧了瞧南鹰,苦笑道:“就连小民的主公,也绝不会饶过我的!”
灵帝瞧了瞧南鹰绷起的面孔,失笑道:“朕险些忘却,此处仍有一位悲天悯人的绝世神医!”
他伸手拉起贾诩,笑道:“先生只管放心,这些百姓是朕的子民,而可次受难也可以说是受了朕的连累!朕岂能置之不理?朕已命大司农备足了救济之粮,又发下谕令至周边各郡,全力做好灾民的返乡善后事宜。”
他犹豫了一下,才道:“可是,朕应该何时下令开始搜捕城中乱党呢?”
南鹰眼中闪过杀机,接口道:“陛下宽心!待城中灾民散尽,便是我等釜底抽薪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