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起伏的群山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褪去萎败的枯黄,开始渐渐显出一丝娇嫩的青绿,似乎象征着不久前那场席卷天下的死亡yin影正无声湮灭,盎然生机仿佛已重归大地。
距离黑虎山五十里外,一处峡谷旁的山腰处,一团黄绿相间的杂草突然微微一动,露出草中一双jing惕的锐利双眼,他正目不转眼的观察着远近数里之内的一举一动。
可惜的是,此处已是人迹罕至的群山深处,距离连接汉中至长安的官道都有数十里之遥,平时连个鬼影子都瞧不到,又怎会轻易有所发现?
他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另一处草堆,另一名同伴已经发出轻轻的鼾声,不由无奈的轻叹一声,这几ri可真是不好混啊,忍受着初chun依然刺骨的寒风,啃嚼着早已冰冷坚硬的干粮,连解个手都成了一件放松的奢侈之事。这差事虽然重要,却是真够无趣的。好在他们俩已坚守岗位两天有余,只要再挺过半天,便会有同伴前来换岗。想着家中温暖舒适的床榻和烫得热乎乎的美酒,还有那烤得滴出油脂的山猪肉,他不禁从喉中吐出一声近乎呻吟的叹息。
想至此处,他轻轻转过头去,望向远远的山峦,心中涌出一丝暖意,那儿毕竟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他突然生出一种守护者的自豪,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也正是为了保护那个家的宁静。他真的很感激自己的长官,是他为所有人建造了一个温暖的大家,也赐予了自己守护者的能力。
他叫方虎,是一名鹰巢的斥候。虽然他是方悦的族弟,但鹰巢之中只论忠诚与能力,靠关系是会被人轻视的。两年来,他依靠着自己的本事,在种种艰苦的训练中脱颖而出,被程昱新近擢升为一支斥候小队的队长,专司鹰巢东北方的jing戒。
想着,方虎生出一股豪情,整个鹰巢的斥候虽然不过200人,但却是从全军4000余人jing选而出,其中近半都是最早随着高顺入主黑虎山的老兄弟,可说是jing锐中的jing锐。而自己又是十名小队长之一,更可以说得上是出类拔萃。前不久,听方悦说到,斥候营不但要扩编,还可能增设副统领一职,十名队长早已暗中相互较劲,准备全力争取,如果自己再能胜出……嘿嘿!方虎想着差点笑出声来。
突然,远远的山道上扬起一小片隐约的尘土,耳中也隐隐听到一阵马蹄敲击山石的声音。
方虎双目一凝,鹰巢最近没有派出任何人马外出,身为斥候小队长,他很清楚这一点,那么,他只能考虑到一种最坏的结果。
他摸起一块小石子,正准备朝熟睡的同伴掷去,却发现同伴不知何时已经惊醒,正努力揉着眼睛,向他连续打出“放心”、“观察”的手语。
方虎心中称赞,不愧是长官一手训练出来的jing兵,有这样忠实可靠的同伴也是自己的幸运。
他放心的眯起眼睛,运足目力向渐渐行近的一小队骑士望去,同时一支手伸向身后,缓缓向同伴做出“七人七骑”、“速度很快”等手语,那同伴一边瞧着他的手势,一边掏出一方白帛,用一根细炭条记录下来。他的身侧便有一只负着竹筒的神骏鹞鹰,可将此消息在一个时辰内送抵鹰巢,比山间行马的速度足足快了大半ri,可使鹰巢在接到jing情后仍有充裕的时间做出任何反应和安排。
方虎突然浑身剧震,放下手来。那同伴大惑不解,又等少顷,见方虎仍然没有动作,不由暗骂一声,匍匐至他身边,低声道:“队长,你怎么搞的?你还没说这些人预计到达鹰巢的时间呢!”
方虎眼中闪过狂喜之sè,激动的口齿都有些不清:“小徐,你瞧,你快瞧瞧,那几人象不象是长官他们?”
小徐亦是一震,连忙眯起眼瞧去,口中却道:“我眼神不如你,还瞧不太真呢!不过不对啊,算上大小姐,长官他们也只有六人,怎么会是七人呢?”
远处的骑士终于行近,当前一人一身黑衣,笔直的身躯在颠簸不平的马背上仍是挺立如山,正是南鹰。
山上二人瞧得真切,一齐低声欢呼。
小徐抬起身体,便要呼喊,却被方虎一把按倒。
小徐迷惑道:“队长,你怎么了?那明明是长官和贾先生他们啊!为什么不让我招呼他们?”
方虎努力平复自己因极度喜悦而剧烈跳动的心脏,语中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果断:“忘记长官是怎么教我们的了吗?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小徐想起斥候营的严苛律令,顿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颓然道:“队长教训的是!然则我们应该如何?”
方虎低骂道:“笨蛋,当然是立即将这个喜讯以飞鹰传书送回鹰巢!你没见程先生和风哥他们最近一直在为长官ri夜忧心吗?”
小徐一呆道:“是!是!那应该怎么写呢?”
方虎以崇敬的目光目送着南鹰等人远去,口气沉稳道:“你只须写八个字即可!雄鹰展翅,千里归巢!”
南鹰瞧着渐渐熟悉的一草一木,心中涌出远行的游子终于回到家乡的温馨感觉,不由放缓马缰,任骏马缓缓而行。
高清儿和郑莲二人并肩而驰,随着高清儿兴奋的指指点点,二女不时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见南鹰慢了下来,郑莲纵马上前,轻笑道:“老板,你这儿倒真是一处清幽的好去处啊!听说鹰巢之后便是山谷,谷中尽多美景,你可要为我挑一处好住所啊!”
高清儿笑道:“莲姐放心,这个交给我办就行!”
贾诩、枣祗等人一齐微笑着点头,心中均生出一丝思乡情切之感。
郑莲显然也有一种初至贵地的兴奋,娇笑道:“这里好是真好,可就是太偏了,竟然行了这么久还没有到!老板,还有多远啊!你若是当真想割据自立,这里可不适合作为争霸天下的据点呢!”
南鹰摇头叹道:“真是童言无忌!还好此处不会有旁人!”
他抬头向远处打量了一下,道:“若我所记不错,再向前里许,转过前面那道山谷,便可瞧见鹰巢的城墙了!”
郑莲喜道:“太好了!终于要到了吗?我终于可以见到鹰巢了!”说着扬起马鞭,疾抽几下。
马儿洒开四蹄,当先向前奔去,高清儿、马均、枣祗几人也大呼小叫着纵马跟去。南鹰与贾诩、高顺相视一笑,追着去了。
里许之地转瞬即至,郑莲一马当先转过山角,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南鹰、高顺一齐心中一沉,难道是鹰巢有什么变故?待到几人亦转过山角,不由一齐瞧呆了眼,傻在当地。
不远处鹰巢奇特而巍峨的双体城墙一如离去之时,不见半点战火之sè。但城前宽广的原野上,却静静的排列着一队队骑兵。
这支骑兵足有二三千人,俱是黑盔黑甲,整齐的排成数十列的巨大方阵。阳光的反shè下,雪亮的兵刃映出森寒的白光。方阵前,数十面巨大的黑鹰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而数千人马,却是悄然无声,静静伫立,尽显严明的军纪和悍勇的战力。
那些骑兵见到南鹰等人,突然爆发出响彻天际的欢声呐喊:“恭迎主公!恭迎主公!恭迎主公!”
整齐划一的巨大声浪响遍四方,震得远近山林中群鸟纷纷惊飞。
南鹰差点没有从马上跌落,目瞪口呆道:“这是搞得什么名堂!大阅兵吗?”
贾诩、高顺等人一齐苦笑摇头,高清儿纳闷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回来的?”
唯有郑莲发呆道:“好家伙,老板,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兵强马壮!”
突然她展颜笑道:“看来我果真挑了个好老板呢!”
南鹰没好气的瞟了她一眼,突然看到远处骑兵cháo水般分开一条路来,数十名骑士从通道中策马奔来,当先一人正是程昱,连忙迎了上去。
数月不见,程昱似乎两鬓多了一些白发,面容也憔悴了许多,他眼中闪过激动之sè,翻身下马拱手道:“主公,你终于回来了!”
南鹰亦是一阵感动,自己数月不归,除了中间让枣祗报了一次信,并送来大批石灰石外,再无任何音讯传回,程昱等人必是夙夜忧心。
他抢上握着程昱双手道:“仲德啊!可苦了你了!”
程昱摇头道:“主公说哪里话来,你们平安回来就好了!”
说话之间,典韦、高风、高铁、方悦和姜奂等人一齐拥上,与高顺、枣祗、马均等人紧紧相拥,闹成一团。
贾诩缓缓走来,奇道:“仲德啊,你能提前知道我们回来,我并不惊奇,毕竟我们的斥候耳目灵通,我是深深明白的。可是你为何会摆下如此阵仗,难道是向主公一显ri益严整的军容?”
程昱笑道:“你只猜对了一半!”
他肃然拱手道:“主公,你们虽然只有区区一行数人,但是数月之中,平瘟疫,战宜阳,力挫太平道,此等壮举早已轰传天下!我等身为属下,与有荣焉,故召集鹰巢三千jing锐,专门在此迎候,只为恭贺主公,从此名传四海!”
南鹰一呆,不由哈哈大笑。
程昱愕然道:“不知主公为何发笑?可是在下说错了什么?”
高顺行来,笑着拍拍程昱道:“先生有所不知,若你知道了我们此次出行,到底做下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便该请出鹰巢数万民众一齐出来夹道欢迎了!”
程昱和一众留守诸将无不浑身一震,齐声道:“还有何等大事?”
山中坞堡的议事厅中,程昱、高风、姜奂等人无不瞠目以对,垂首呆坐,仍未从方才枣祗讲述众人数月内惊心动魄的种种际遇中回过神来。
灵帝刘宏、大贤良师张角、剑神王越等人均是终生难得一见的传说中人,南鹰等人竟然与之发生了一番风云际会,其中几经生死相搏,几次险死还生,几番尔虞我诈,更是听得众人如痴如醉,几疑身在梦中,尤其是听到贾诩为救南鹰,险些当场殒落,众人更是齐声惊呼,一起惊疑不定的瞧向贾诩。
便连南鹰、高顺几个当事之人,听得也是目露沉重,心中生出一丝后怕。
只有郑莲不以为意,不时好奇的抚摸身下靠背座椅和众人围坐的长条大桌,发出阵阵惊叹。
当高清儿小声告诉她,这些均是南鹰所创,令鹰巢中的木匠按图纸打制,郑莲不由动容,再望向南鹰的目光,竟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崇拜敬慕之sè。
程昱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再瞧向贾诩的目光不由带了一丝异样,突然起身向贾诩深深一躬。
贾诩一呆,伸手去拉,口中道:“仲德这是何意?”
程昱再抬起头时,面上现出一丝愧sè:“这是专向文和赔罪的!”
见众人均不解其意,他慨然道:“不瞒诸位,在下对于文和的智谋才华一直是极为敬佩的,但暗中不免以为文和心xing过于诡变,有时出手甚至是有些毒辣,更从未将文和视作一个舍生取义之人!”
他苦笑道:“是在下有眼无珠,一直错看了文和,心中实是惶愧无地,请文和原宥!”
众人一齐心中恍然,静思贾诩从前种种,竟然生出所见略同的感觉。
贾诩不由放声大笑:“好个程仲德,今天总算是说出了心里话!”
他面容一整,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庄然,缓缓道:“其实你说得倒也不错!我以前确是这样的人!主公一直戏称我为毒士,我也是暗中窃喜的!须知世事无常,人心难测,若无胸中算计,休说出人头地,便是立身处事,也难说没有飞来之厄!”
程昱强笑道:“文和又在说笑了,在下确是真心致歉……..”
贾诩摇手道:“仲德误会了,我尚未说完!我仍是我,我并没有改变!但主公曾有一言,我奉为经典,或可解释我慷慨赴死的行为!那便是‘对待朋友要象chun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象秋风扫落叶那样!’”
他眼中闪过温暖之sè,一一扫过众人,轻轻道:“而诸位,便是我贾诩今生之友!我愿与诸位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众人只觉心中塞得满满的,千言万语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忽啦”一声全体立起,一齐向贾诩微微欠身。
贾诩微笑着拱手还礼,眼中却闪过蒙蒙水汽。
南鹰心中蓦的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究竟是历史错读了贾诩,还是因自己的到来而使他发生了变化?这个答案只怕连老天也难以回答。
待众人坐定,高顺沉声道:“文和先生!回到鹰巢前,你曾有洛阳三不入,鹰巢三必回之语!先前你已经详细说明了三不入之因,却未说何谓三必回!我等驽钝,一直不明其意,今ri所有兄弟俱在,还请先生明言!”
贾诩点头道:“不错!是时候将我心中布局向大家合盘托出了!所谓三必回,其实便是我们当前要做的三件大事!一是除瘤,二是生肌,三是破茧!”
众人齐声道:“这是何意?”
贾诩从容道:“除瘤者,便是要祛除自身之疾,消弥隐患!”
程昱脱口道:“你是说天师道!”
贾诩点头道:“正是!这天师道一直对我们抱有莫大敌意。先是暗中刺探黑虎山,对我们的山中宝藏虎视眈眈,跟着发兵偷袭在前,暗中嫁祸在后,甚至假手太平道,意yu将我们除之后快!可说与我们势不两立。偏偏他们近在咫尺,已然构成我鹰巢当前最大的隐患!若不及早祛此毒瘤,我们必将付出代价!”
南鹰重重一拍案几,怒道:“不错!老子当初便不应该一时心软,放了那张鲁!真是放虎归山!”
高顺亦点头道:“文和且继续说,何谓生肌?”
贾诩微笑道:“天师道若灭,官府也将元气大伤。汉中一带必将陷入前所未有的虚弱时期,这便是我们借机发展壮大,活血生肌的难得机遇!如今汉中战事正酣,瘟疫尚未完全扑灭,汉、羌、蛮各族民众流离之所的大有人在,我们可趁机吸纳四方流民,充实鹰巢实力,并在汉中各县广布耳目眼线,暗中结纳四方义士,同时也可继续用山中金铁,广积粮盐,收购牛马,为ri后大计奠定基础!”
南鹰喝道:“好个生肌,确是我们的大好机遇!文和再说说这破茧吧!”
贾诩露出深思之sè:“其实这是很久以前便困扰我的难题!不知各位可曾想过?即使我们能够有效控制汉中一带,但终不过是一个割据自立的小小地方势力罢了,外围却是朝庭的各州兵马、异族的各大部落,将我们死死困在汉中这块弹丸之地!想要打破这一僵局,便需要建立另一块属地,使鹰巢再不是死水一潭!而是进退有据,遥相呼应!”
他面上闪过欢欣之sè:“这原本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天大难事,却因为主公的不凡际遇而被彻底打破。我鹰巢的虎狼之师也终于不再是守户之犬,而将蜕变为一支破茧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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