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辽阔的天空下,是同样广阔无垠的大漠,起伏连绵的沙丘有如停顿的波涛,无有穷尽般延伸至天边,除了静谧安详之外,亦显出浩瀚苍凉的雄浑气势。
一支骑兵部队正沿着大漠的边缘快速行进,但见黄沙滚滚,仿佛龙蛇蜿蜒,而马蹄轰鸣,有如瀚海『潮』声。
南鹰纵马上丘,锐利的目光越过下方奔腾涌过的铁流,直视远方的大漠深处。根据呼厨泉提供的情报,须卜骨都侯所部两万兵马将会横穿这片日后被称之为腾格里沙漠的广袤地带,试图将渤海军拦腰切断,不仅仅是因为要奇兵致胜,打渤海军一个措手不及,同时也是为了避免迂回行进,争取时间上的主动。
而腾格里沙漠特有的地理环境恰恰为须卜骨都侯看似冒险的军事行动提供了便利。这片沙漠具有明显的大陆『性』气候特征,由于靠近湖盆和河流地殴,水分条件较好,特别是在西部和南部,湖盆星罗棋布。须卜骨都侯必会选择一条最佳的行军路线,从容不迫的发起突袭。
可惜,须卜骨都侯仍是打错了算盘,只因为他根本没有搞清南鹰的动向。若所有关于渤海军的情报均来自于宋建,那么须卜骨都侯或许会猜测渤海军将驻留于洪池岭一带休整,或许会猜测渤海军将依托古浪峡据险而守,甚至是猜测渤海军将沿黄河西进,与韩遂、马腾的兵马会师,却绝对猜测不到南鹰仍然坚持一路北上,踏上了一条看似渐行渐远的绝路。
一丝冷笑从南鹰唇边微微泛起。依据当前的线路和速度,渤海军将至少甩开须卜骨都侯两日的路程,这为他从容应战提供了保障。而他毫不担心须卜骨都侯会掌握不到自己的行踪,因为他会在沿途之上不断留下一些“线索”,既为敌军增添一些“惊喜”,也会令敌军误认为渤海军不敢正面迎战,从而将敌军一路诱向骊靬……
“将军!”高通一身沙尘的纵马驰上土丘:“末将已令人在周边五十里内的所有水源之中放足了材料,一旦敌军人马饮入,最多两个时辰之后便会生效,包管他们欲仙欲死!”
“很好!”南鹰不由微微一笑。治病救人固然是他的拿手本事,但是说到就地取材,配制一些令人畜腹泻的『药』物,却是在渤海军中连一个寻常军官也可以胜任的常规技能。
“沿途之上,如果有临水临崖的好地方,不妨也动动点子!”他漫不经心道:“本将还记得,当年你们这帮小子跟着高风和马钧,可是把黄巾军伺候得无微不至啊!”
“末将得令!”高通和其他几名黑鹰卫军官相视一眼,轰然大笑起来。
“将军,马云萝将军传过话来!”一名骑兵远远而来:“伤员们的情况比较稳定,可以适当加快行军速度!”
“不必!我们不赶时间!”南鹰挥手道:“转告马将军,一切如常!”
“是!将军!”那骑兵神『色』一振,拨马去了。
高通等将看着南鹰从容淡定的神『色』,亦是心头大定,一起『露』出轻松之『色』。
南鹰深邃的目光转向北方……一切的希望都在骊靬,若那里确有军需补给,那么在渤海军与呼厨泉兄弟的联手夹击之下,须卜骨都侯不足为虑。然而,一旦变生肘腋,那么等待渤海军的,将是一场毫无希望的灭顶之灾。
“希望一切……都好!”就在这一瞬,南鹰却神驰万里,想到了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兄弟和手足,以及所有值得他牵挂的人。
就在南鹰仿佛孤立无援,独自鏖战于大汉西北之际,事实上,一场因他而带来的风暴却几乎席卷了整个大汉天下。
在安定、天水、北地等郡,至少两万名凉州军已被迅速动员起来,由马腾和首席大将庞德领军,正向着金城、武威一带进军,急切的寻找南鹰军踪迹。
汉中、蜀郡的一万五千大军已经进入西羌境内,正向着北方一路挺进,他们将会同白马羌、叁狼羌的一万大军,前往西海一带接应南鹰军,任何敢于阻碍他们的势力都将被毫不留情的铲除。
在长安,经荀攸奏请天子颁诏,督关中军事的郭汜已经派出徐荣领军,星夜赶往汉阳一带,与徐晃、胡轸的一万兵马会师,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直扑枹罕、取回宋建人头,以此昭告天下:冒犯大汉辅政皇叔、大将军、渤海军军主者,必以死相赎!
在北方诸州,袁绍、公孙瓒、刘虞等诸侯不约而同的止兵罢战,虽然无力左右凉州形势,但他们一起将目光放在了局势的发展上,因为南鹰的命运,即将决定整个北方甚至大汉天下的命运,他们必须静观时变。
在中原地带,以吕布、曹『操』、刘备为统一阵营的一方却加快了向着袁术、陶谦、刘表等势力的攻略步伐,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南鹰是生是死,必将引发天下大『乱』。作为当前相对弱势的他们,必须尽快扩充实力,以应对接下来的残酷兼并。
而远在扬州的孙策,当他收到从渤海飞来的天眼传书,他所采取的行动只能以狂暴和霸气来形容。他放弃了一切触手可及的胜利,严厉的申斥了所有劝谏的部属,一方面派出使臣,强硬勒令江东群雄立即投降,否则破城之日必将屠城三日,一方面紧急集结了仅有的三千骑兵,竟然意欲亲自领军奔袭四千余里,直取凉州。同时,他提前派人通报沿途诸郡,凡是资其作战者,必报此情,而阻其道路者,则不死不休。
为了维持这个近于儿戏般的决议,孙策不惜公然顶撞了自己的母亲,骂退了追随他父子两代的数名老将,鞭打了忠心耿耿的股肱之臣,一时之间引得群臣哗然。
世人皆知,南鹰与孙坚情如兄弟,南鹰更视孙策如侄如子,而任何人均没有料到,孙策对于南鹰的深刻情感会达到令如此程度。连高顺、贾诩都心忧如煎,却因为鞭长莫及而不得不强行按捺之时,惟有孙策远在万里之外,却义无反顾的向着整个天下表明了自己的疯狂,这甚至是他连自己的父亲战死荆州都不曾有过的疯狂。
孤寂空阔的将帐之中,孙策负手而立,静静的凝视着悬挂于将案之后的汉土疆域图。仅仅数年,他那原本稚嫩青涩的面容却已被冷峻从容所替代,显出远超实际年龄的老成干练。
听着身后从帐口处传来的缓缓步声,他嘴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却是头也不回道:“阿瑜,你也被他们『逼』来劝我吗?”
“你也太神了!阿策!”那少年愕然抬头,一张清秀绝俗的面容现出一丝苦笑:“怎么就能听出来是我呢?”
“很简单!”孙策仍是没有回头:“可以不经通传入我将帐的人,加上我母亲在内也不超过五人,而你步履原本轻快,却非一气呵成,而是现出迟疑与犹豫,显然内心挣扎,既非前来以死相谏,也非存心试探,只不过便是当讲与不当讲的困『惑』了……所以说,除了你周瑜,尚有何人?”
“这种听步识人之法,又是鹰扬中郎将……哦不,应该称呼大将军!”那美少年周瑜一怔:“又是他教你的,对不对?”
“当然是他!否则,这世上尚有何人有此之能?”孙策洒然一笑,这才转过身来,目中仍有崇慕之『色』:“在这世上,他是无所不能的!”
“从你口中尝闻南大将军之事,令瑜亦是不胜向往!可是,有一件事很矛盾啊!”周瑜『露』出深思之『色』:“既然你对大将军如此崇拜,坚信他将无往不利,却又为何不惜动摇我军之本,坚持要不计损失的去万里驰援呢?”
“是因为义气和良心!”孙策双目之中尽是深刻缅怀之『色』,他断然道:“若无叔父,焉有我父亲平叛讨逆的功德美名?焉有我军今日称雄江东之盛,又焉有我孙策今日之苟且存活?阿瑜,若我没有这份义气和良心,你是否又会不计得失的辅佐于我呢?”
“大事,大势,大局!我孙策焉能不懂?”他炯炯目光直视周瑜:“然而,每个人心中,总有一些值得不计生死得失也要守护的东西!叔父待我孙家,待我孙策,此情此恩胜过天高地厚!若我今日对叔父之难无动于衷,岂非猪狗不如?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所以我要努力,拼尽一切!”他狠狠握紧了双拳:“无论成功于否,我都要全力以赴,即使是我死了……否则必将悔疚终生,死不瞑目!”
“你说什么!即使是死了……”周瑜听得张大了口来,骇然道:“阿策,若你今日此言传至外界,必将令群臣失心,将士离德!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相反,我很清醒,所以我一直活着……”孙策突然流下泪来:“我父亲,他一生都对叔父言听计从,惟独是面对传国玉玺时,他迟疑了,他动心了,他甚至是疯了。他唯一一次不听叔父的劝告,便是以『性』命作为了代价!”
“我也曾经糊涂过,为此叔父狠狠打了我的耳光!”他抬手轻轻拭去泪痕:“当我抬起头来想要反抗时,却看到叔父眼中那一丝泪光,我情不自禁的哭了……从那一刻起,我已经知道,自父亲逝去,他便是我的父亲,他把我当作儿子,我不能让他失望……我已经亲手埋藏了一个父亲,我不能再看着另一个父亲去死!你明白吗!”
说到此处,他已经是不由自主的咆哮起来,双目之中,泪水却是止不住的落下。
“阿策,你!”周瑜听得已是呆了,他痴痴道:“我从小便把你视作唯一的兄长,唯一的榜样,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坚强如你,也会对一个人有如此孺慕之思!”
“可是阿策,你应该明白!”他仍是忧心忡忡道:“因为你的动兵之议,不仅是你母吴夫人坚决予以反对,一些人甚至尖锐的指出,此举将失地亡军,导致我江东基业最终被渤海军所吞并!”
“叔父向我提出了占据江东的建议,并资以战船兵马,他还说服我以那块害死我父亲的破石头向袁术换来了兵马钱粮,否则我们孙家早就亡了!”孙策木然道:“如此大恩大德啊!如此大智大勇啊!居然时至今日,还有一批小人佞臣劝我见死不救……虽然我主意已决,但是若从阿瑜的口中说出劝阻之言,我定会十分失望!”
“叔父曾经教导我,身为男儿,但凡问心无愧,则天下之事无不可为!”他突然爽朗一笑:“阿瑜,你是我一生之中最好的兄弟,你认为我该当如何?”
“大将军的情『操』,令人高山仰止!更何况,他还杀了董卓,亦为我周瑜报了杀父之仇!”周瑜一咬牙,决然道:“汉室不绝,忠良不死,我周瑜亦愿随着孙策一起,视大将军为师为父,从此肝脑涂地……无恨矣!”
“哈哈哈!好兄弟!纵然我母亲、众兄弟和群臣诸将均不理解我,有你懂我又何妨?”孙策双目瞬间灿若晨星,他一把拉起周瑜,慨然道:“身为英雄者,当明时势,亦明得失!若天下无我叔父,我孙策必将为了一统天下而锋芒毕『露』!而如今,你我兄弟却只能将拨『乱』反正当作是毕生宏愿了!”
“好啊!”周瑜听得热血沸腾,长笑道:“大丈夫亦当如是!”
孙策微微一笑,拉着周瑜一起并肩遥望西北,口中喃喃道:“叔父,你定要活着啊……万里之外,尚有两位侄儿已至冠礼,正待叔父主礼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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