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扶着车辕猛咳了半晌才稍微缓过气来。
“先生怎么样了?”季涣问道。
宋初一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语重心长的道,“涣啊,你以后扑自己人的时候只需要把人扑倒在地就行了,不然会出人命的。”
季涣黝黑的脸涨红,退后两步道,“我知道了。”
车云从车壁上拔下箭,仔细看了看道,“这箭像是楚国所制。”
“先生得罪的人可不少。”季涣道。
宋初一拍拍身上的尘土,听季涣的言下之意,是楚国人想杀她,遂笑道,“我拿着这支箭插在你身上,你会不会认为我是楚人?”
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不能箭矢是谁的便说谁是凶手。
“先生是否能猜到幕后之人?”车云问道。
宋初一心里的确有很多种猜测,但认为最可能是秦国老氏族下的手。原因其实很简单——宋初一从卫国而来,与商鞅出自同一个地方。
卫地大部分是殷商后裔,殷商人注重律法,因此出了许多出类拔萃的法家人物。眼下商鞅刚死,老氏族开始重提废新法的敏感时刻,他们的君上却从卫国接来了一个人,这意味着什么?
老氏族们不得不仔细揣测一番啊!
宋初一沉吟半晌,却答道,“最近要截我杀我的人太多,不知。”
这个解释很合情理,车云便没再追问,请宋初一上马车,令周围加强戒备。
马车缓缓行了起来。
宋初一看了许久的奏简,眼睛有些酸涩,卷起帘子,果然见赢执在一侧,便问道,“左庶长,听说君上有意废新法,恢复新法?”
赢执脸色微微一变,压低声音道,“先生,君上的心思难以揣度。”
宋初一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继续道,“不需揣度君上的意思,左庶长觉得新法好还是旧法好?”
赢执是绝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但他也想探探宋初一的意思,遂问道,“先生以为呢?”
“商君之法,是富国强民之法,却不是长久之法。”宋初一说罢,转而笑道,“当然,这仅是在下一家之言,在下学的道家,对法知之甚少。在下倒是想听听左庶长怎样评断?”
“这……我是个粗人,只会打仗不懂这些。”平时那些老氏族厌屋及乌,就因赢执这个职位是商君曾做过的,也连带着被厌弃,他怎么敢评判这件事情。
宋初一微微一笑,放下了车帘子。她原本也就并未想探问什么。
宋初一方才看了一眼那块地形,并非一个随便能够隐藏行踪的地方,那些人伏击的地点如此之佳,撤退的如此之快,她不得不怀疑这车队中有眼线,甚至有人配合那批人放冷箭。
方才那番话,也只是说给某些人听而已。
宋初一不过是试试水,没想到后来的几日当真走的很安稳。这也更加证明了她之前的猜测,多半真是秦国老氏族下的手。
一路从官道平坦的进入咸阳城。
宋初一也隐隐明白赢驷究竟想让她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了,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得摆好自己的立场出现在秦国的政治舞台之上。
傍晚时,至咸阳新都。
咸阳城的城楼堆砌的高大巍峨,暗灰色的石块没有经过细致的雕琢,粗犷而厚重,两侧的城墙宛若巨人展开的臂膀,自有一番磅礴气势。城上黑甲林立,显得庄重肃杀。
季涣上一次来秦国是从侧门进入城内,未曾看见这样景象,此次心中被狠狠震撼了一回。
“车将军、左庶长回城!”队伍前面有人高喊道。
城楼上的守军仔细看了几眼,挥手令人将木桥缓缓放下。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最后嘭的一声闷响,木桥落地,扬起了淡淡的尘烟,车队从桥上过去,缓缓入城。
赢驷没有特地派人来接宋初一,只私下派人来传话,命宋初一直接入宫。
车云连忙给她安排一处洗漱的地方,准备一身烟灰色广袖深衣,领口和袖口绣有深色雷纹,儒雅不失严肃。
待一切收拾好之后,月已东升,宋初一坐上马车直接去了宫内。
马车直接行到前殿与后宫相接的一处小山附近停下,内侍搬了垫脚凳放在车下,“先生,到了。”
宋初一下车,看见面前竟是一座小山,不禁有些诧异,“这里是?”
内侍共进的道,“这里是鲲鹏山,君上正在山顶的亭子里相候,先生请。”
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山坡,高还不到十丈,竟叫“鲲鹏”?
宋初一想着,便顺着小径往山坡顶上走去。
两侧点了宫灯,再加上月色如霜,四周十分亮堂,宋初一大步走到山顶,一株遒劲的古松下的亭子里,一袭黑衣华服的男子斜依在围栏边缘,修长的手中端着一盏酒,墨发披散,冷峻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越发不可靠近。
“宋怀瑾参见君上。”宋初一隔着一丈远,甩袖长揖。
“进来。”赢驷道。
宋初一直起身,走进亭子中。
“坐。”赢驷还是这么言简意赅的作风。
“谢君上。”宋初一又施了一礼,再往前走了几步,正欲在他对面唯一的软垫上坐下时,一抬眼却看见面前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原来这山从里面看病不高,然而从外面看它却是一座巍峨大山的顶峰,前面山峦起伏,沟壑纵横,虽则都不是多么高峻的山,但直是连绵到天际,月色下云峰飘渺,一片开阔气象。
清风徐来,赢驷看着她道,“大秦之景,山峦、清风、明月,一坛老秦烈酒,我之美色,寡人没有食言吧?”
“果然撼动人心。”宋初一收回神思,在软垫上跪坐下来。
赢驷拎起几上的酒坛,亲自给宋初一倒了一盏酒。
“色泽清亮,辛辣扑鼻,好酒!”宋初一赞道。
“先生请。”赢驷道。
“多谢君上。”宋初一端起酒盏,抿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直冲而来。
时下的酒水都十分淡,这样纯度的酒显然极其昂贵。好景好色好酒,宋初一觉得人生有此也已然足矣!
“先生看完奏简,不知有何感想?”赢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