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萧瑟,天空阴沉,零散的雪花再次洒落西北大地。
武威峡道十里外,近八万乌蕃主力正排着长龙快速行进。
远远望之虽常见凌乱,但军势惊人,显然这些都不是寻常弱兵。
当前方第一抹绿意浮现,大军顿时传出骚动,即将进入冰天雪地中的温暖山谷,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
军伍中走在前列和后列的布衣僧兵同样不能保持冷静,就连诵经之声都有些急促,确实是远征路程太过漫长。
顶着寒风赶路,美名其曰是锻炼体魄,在苦海中磨砺向佛之心。
实则乌斯域乃文明荒漠,乌蕃国初立不久,百废待兴,基础产业制造力极差。
除开练体不到位的世俗兵,必须要配备冬衣和皮甲,大部分僧兵就是一袭布衣,靠着气血御寒。
如此最多消磨肉身寿命,留下些许内疾隐患,却能为国家省下大笔钱粮,提前推动向外扩张的进程。
中军所在,要么是穿着华丽铠甲的贵族领主,要么是身穿布衣的武僧将军,真正肃穆威重的名帅将臣少有见到。
军队权力分割如此怪异,根源还是在乌斯域漫长的分裂时期。
以中原之大如今尚且找不出百位诸侯,而在曾经的乌斯域却是有成千上万个领主,每位领主都是统治农奴平民,掌握资源财富的实权贵族。
从现在贵族掌握的权力看,佛教建立乌蕃国的过程中肯定对他们有所妥协,为了大业,佛法面前可不是人人平等。
乌斯域苦寒贫瘠,除开贵族豢养的家丁奴仆是合格兵源,很难在短时间内招募组建精锐大军。
“万岁!”在一番躁动的情绪酝酿中,乌蕃前军踏足武威峡道。
中军高层表现各异,最兴奋的当属那些贵族,在乌斯域自家领土上,他们哪里遭过这罪。
“前军成功通过峡道,总算能放松下了,听说域外的美女个个都很水灵,本侯可是期待已久。”
“哈哈哈,说的是,武威已是我大乌蕃属国,武都城的美女不随便我们挑。”
“武威的酒你们必须要尝尝……”几名骑着高大乌蕃马,身穿华袍的贵族将军高声讨论,言语之间都是如何放松享乐。
不过对于他们这般作派,中军的士卒将校乃至武僧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这里随便一个就是侯伯级别的大领主。
这不,面色沉肃的中军领将巴特尔刚有一丝不虞,一名轻佻的年轻贵族立刻就不痛快了,直接颐指气使的囔囔。
“快,巴特尔下令中军加快速度,我们要赶在午时前泡个温泉。”
巴特尔作为乌蕃国数一数二武将,此次出征实际军事指挥官,哪能忍受如此冒犯,血气上涌当即就想呵斥无礼之辈。
他虽出身寒微,但有国主作为后盾,一般的贵族倒也不惧,能用大义镇压。
“聂赤赞普的嫡子,国主将在班师回朝后为其加封公爵,现在大军中最少有五千人听其号令……”巴特尔认出年轻贵族的身份后,脸色变幻不定,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赞普这一称号在乌斯域等同国王,乌蕃国未建立时,聂赤国便是少数强大国家之一,并入乌蕃后聂赤家族的权势丝毫未衰。
整支出征大军等于是多家贵族私兵拼凑,一个上下级关系没处理好,后面战事爆发必然有隐患。
好在一直闭目养神的大僧梵行,突然出声解围:“好了,聂赤家的何必如此急躁,佛性修养看来还不够啊。”
梵行披着一件大红袈裟,面庞和蔼,说话柔和有度,但傲气轻佻的年轻贵族却不敢有任何不敬,这位可是能沟通西天佛陀的高德大僧啊。
佛性修养,在如今的乌斯域是一项重要评价,聂赤连连告罪,不敢再挑衅主帅巴特尔。
巴特尔顺水推舟,与中军将校聊起别的话题:“听说前线战事进展不利,西北属国的忠心佛徒死伤惨重,唉。”
“若是再缓两年,我大乌蕃消化西北诸国的底蕴,攻入中原岂不是轻松点。”一名副将赶紧附和道。
“这次除非能全据秦州,甚至打入西蜀,否则都是亏本生意。”
“以西北的底蕴支应如此大战……”
不要说普通士卒,就连精通佛法的高僧也不理解,朝廷为何要如此急切远征。
乌蕃国百废待兴,随便钻研下内政,就能积蓄庞大的国力。
仅仅是弘扬佛法,使佛教再度扬名天下?恐怕不止于此,又或者和北境、西蜀的格局变化有关?
都是乌蕃上层精英,见识匪浅,三言两语就扯开了话题。
不过,他们倒是没一个认为会无法立足中原,开战至今本部兵马都未伤及元气。
八万训练有素的贵族私兵,一万多皮肉金刚有成的僧兵,近十万大军何处去不得,而且西北诸国和草原还在源源不断征召仆从。
前两年横扫西北,仅仅用了三万乌蕃兵,此次出征无法立足中原,一向稳重的巴特尔都不信。
领导层表面关系缓和,中军也即将踏入漫长的武威峡道,巴特尔出于职业素养观望四方情况。
入眼之处皆是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
作为军事主将,要对大军负责,巴特尔皱了皱眉下令道:“哨骑全部撒出去,随军佛修请做好配合。”
很快,一队队骑术高明的哨探钻入风雪,随之而去还有上百名能飞纵天际的佛修。
“前军回报,已全部通过峡道!”
巴特尔听到前面送回的消息,不由得有些犹豫,按照他的想法肯定是要扫清周边情况再进去。
可风雪越来越大,余光瞥见尽是聂赤等贵族的躁动不满。
罢,西北尽为属国之地,怎么可能有伏兵而不知情,如果仅仅是武都出问题,后路还是有保证的。
“如此,全军进驻武都城休整!”秦州战场不远,巴特尔不愿把将帅关系弄僵,遂挥手下令,中军列队有序进入峡道。
他站在武威峡道入口前,看着极其险峻、堵塞的地形,不由感叹真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
当然,也适合伏击。
……
半个时辰后,前军到达武都城,乌蕃中军完全步入峡道,后军万人也开始踏足。
“咻~”鸣镝声划破风雪,数百丈开外,周柏立于城头一箭射出,百发百中的弓术奇迹再度展现。
“有刺客,快救救将军。”出手就是石破天惊,处于重重保护的大将突然殒命。
“大王神射!”一名穿着陈旧王服的老人高声赞道,他便是武威国老王,两日前被周柏从圈禁地牢中救出。
还以为是刺客,其实是大战爆发,两万乌蕃前军失去指挥,陷入混战之中。
“有埋伏,武威国主叛变!”
“撤,先撤,速速通报巴特尔领将!”
“撤什么,一群叛贼何惧之有,都是老子的功勋,给我上……”
“杀!”而就在此时,夏军自四面八方涌出。
城门打开是披着全身重甲的一千大雪龙骑,远处农田平原是上万玄甲骑,至于两万步军则是从外围民房、峡谷林木、丘陵背坡后纷纷杀出。
巅峰大雪龙骑的冲击力,哪怕不是自高向下的俯冲,也不是尚未列阵的乌蕃军能抵挡。
无论是皮肉金刚的僧兵,亦或是贵族领主的披甲精锐,通通都在钢铁洪流中化作齑粉。
“不,快跑……”侥幸活下来的小领主们胆寒欲裂,眼看另外一万玄甲骑又冲了过来,纷纷拉着私军护身。
仅仅有少部分乌蕃国建制后提拔的基层军官,还在为挽回局势作努力。
“列阵,等我们的骑兵到才能撤,列阵!”
“僧军强突杀进去,斩将夺旗,和我们当初打垮西北诸国一样!”
“集合!”
砰砰~
僧兵和禁军近身碰撞之声接连响起,铁棍和长枪大刀对峙,血气凝成漆黑狼烟,弥漫峡谷。
“这些僧兵倒真有些本事,一部分居然可以和禁军士卒单挑,完全不落下风。”城头夏军指挥部,有参谋看得瞋目结舌。
以往不是没有和大夏禁军对战的军队,可从来没有个体素质能追上的。
武威老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还不满意?当初这些僧兵屠戮武威军可是如同杀鸡。
“论配合和武备,他们还是相差太多,传令不要单挑,结阵对敌。”周柏摇摇头,并不认为僧兵就能打过他苦心训练多年的禁军精锐。
西天诸佛再能插手人间,也得遵循人道规律,乌蕃建立才多久,兵家军阵这一方面根本来不及培养底蕴。
还有一支国家军队居然令出各门,需要领主压阵才能从容调度,中原诸侯若是遇到这种情况,怎么也不会上战场送死。
“快跑,不是武威军,是夏国之军。”
“他们什么时候夺的武都城,我再也不想踏足中原,救命……”哭天喊地之声此起彼伏。
赤裸裸的血腥屠杀,彻底打崩乌蕃军的士卒胆气,数千僧兵一味硬抗,反而损耗更快。
他们口中的西天极乐,死后成佛,也挡不住暴力的人道铁拳。
“恭喜大王,英明神武莫过于您,此战取胜,乌蕃国短时间再难下高原,西北诸国都将传颂大夏威名!”
“如果回头再留下大散关那一万番骑,武威并入大夏领土就成定局……”武威老王想到后续局面,身子越发佝偻,声音都有些发颤。
当然,他也很庆幸自己的配合,儿子赌错,自己却是赌对。
可周柏听到一国之主的恭维,却是微微摇头道:“谁告诉你这一战就到这里?”
老王惊疑不定,除非是草原上蹦出一支大军堵住乌蕃后路,否则顺着峡道追击最多就吃个断后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