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一行人急冲冲的来到大雄宝殿前,便看到广场之上,已经站满了人,一眼望去,乌泱泱的僧众,老的小的,看不到边际。
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嗡嗡的话音时大时小,此起彼伏。
更有些僧众一边交谈着,一边朝大雄宝殿的台阶上指指点点。
苏凌看到这些,便不由的心中一凛,赶紧分人群道:“诸位师父,借光,借光......”
这些僧众大多数人还是认识苏凌他们的,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以为他们是寂雪寺昨夜接纳住宿的人。
只是他们见苏凌等人,气度不同,便都很自觉德尔让出了一条道路。
苏凌一行人很顺利的挤进人群,来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苏凌抬头看了一眼,便不由得紧皱眉头。
却见大雄宝殿的台阶之上,正有三个人。
一男二女,女的是李蘅君和边瑾儿,正低着头,垂手站在那里,神情有些羞愧和木然,被那些僧众指指点点的,明显有些不自在。
而正中央之处,却放着一个蒲团,蒲团上端坐一人,眼眉低垂,微闭双目,右手打着稽首,左手不断地念着一串碧玉念珠,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诵着什么经文,对众僧的指点和议论,似乎充耳不闻。
老僧入定,古井无波。
这和尚,正是自己的师叔边章,也是寂雪寺的主持无心大师。
身后的大雄宝殿之中,檀香渺渺,高大德尔佛像,宝相庄严,慈悲怜悯。
苏凌赶紧向前紧走了几步,低声朝边章道:“师叔......您这是要做什么......”
不等苏凌说完,边章却忽地出口道:“苏施主......稍安勿躁,既然你们也到了,便站在一旁,且等老衲诵完这佛经,一切便到了了结之时了......阿弥陀佛!”
言罢,那边章又吟诵起苏凌听不懂的佛经来,仿佛苏凌等人不存在一般。
苏凌没有办法,与林不浪等人对视一眼,站在了一旁。
苏凌等人不敢打断边章诵经,只得耐着性子等啊等啊,等了不知多久,那广场上的僧众越聚越多,直到最后,苏凌粗粗的估计,竟约有二百余众之多。
就在苏凌他们等的越来越着急的时候,边章住了诵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淡淡地看了满广场上的僧众一眼,又转回头,似有深意地看了苏凌他们一眼,方缓缓从那蒲团上站了起来。
台阶之下,依旧是一片嗡嗡的议论声音,边章叹了一口气,忽地声如洪钟,打了稽首,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诸位安静,无心有些话要讲,有些事要说......还请诸位静听!”
“刷——”的一下,整个广场之上,刹那间变得安静无声起来,所有僧众的眼睛,无一例外,齐刷刷地看向边章。
边章的神情依旧古井无波,淡淡地环视了广场一周,这才朗声道:“今日聚集诸位的原因......一则是要向诸位介绍两位老衲的至亲之人......二则是要将老衲身上的一些秘密过往,向大家都说清楚,讲明白......三则......便是要宣布一个决定......!”
众僧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大多数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主持为何要聚集他们前来。
少数人却是通过边章身边的那两个女人,隐隐约约的能猜出一点半点的内情。
不过,由于苏凌和边章等人是在释魂林的深处与上官景骁和黄泉冢的人动手的,释魂林本就树高林深,加上动手之时,他们都还在睡梦中,很少有人起床,所以那些动静,几乎没有惊动他们。
再有后来赵风雨在释魂林外设下了保护结界,阻隔了外界知晓释魂林中发生了什么,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对释魂林中年之事一无所知。
然而,每一个僧人,心中都或多或少的明白,看这情势,寂雪寺必然有大事发生过,更有细心的僧人,已经发现了,如此场合之下,所有的僧人都已经聚集在此,偏偏以前与主持形影不离的大师兄济源,却没有出现。
这便是最不寻常的一件事。
除此之外,这寂雪寺凭空多了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他们知道,这两个人并非过路的借宿之人,而且,从这两个人与主持的一些细微的表情之中,那些有心的僧人也不难发现,这一妇人和一女童,似乎跟自家的主持有着莫大的联系。
而且,很明显地可以看出,尤其是那个女童,眼眉和相貌之中,与主持竟颇有几分相像之处。
他们正在胡乱猜测之时,见主持说话了,便皆安静下来,屏息凝神地听着主持要说些什么。
苏凌他们可是都明白的,苏凌闻听边章这开场白,心中便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看来边章召集这些人,铁了心的要将自己的身世全盘说出,然后解散寂雪寺......
可是,这里面的秘密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一旦将真相告诉这些僧人,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多久,所有的真相都将传遍整个大晋。
到时候,那死了多年的朝廷大逆边章还活着的消息,必将在整个大晋掀起惊涛骇浪。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到时候无论是边章,还是他的妻女李蘅君和边瑾儿,都将在大晋举步维艰,朝廷不会放过他们,孔鹤臣不会放过他们。
最不会放过他们的,还有萧元彻!
所以,这件事绝对不能公之于众......
苏凌心思急转之下,额顾不得许多了,赶紧迈步朗声阻止道:“师叔......额,无心大师......有些话能说,有些事能做......可是有些话有些事,是万万做不得说不得的啊......还请大师三思之后,再做抉断得好!”
边章自然听得出苏凌话中的意思,却淡淡摇了摇头道:“苏施主,多谢你的好心提醒,但老衲心意已决,绝对不会再有什么更改了!”
苏凌眉头紧皱,急道:“可是师叔,一旦你将所有的事情公之于众,可曾想过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后果么?......您能承担得起么?还有瑾儿和李夫人,他们能承担得起吗,怕到时候......一切都将不堪设想啊,苏凌还是请师叔您深思熟虑,咱们从长计议,再做打算的好啊!”
林不浪神色也十分沉重,沉声道:“伯父......公子他说得对啊,还请您三思后行啊?......”
边章闻言,颇有些感慨地望向苏凌和林不浪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多谢你们的好意了,老衲心领了!......”
他顿了顿,看着林不浪,一字一顿道:“幺儿,你父亲之死,虽然不是我亲手做下的,但是当年之祸却是因我而起,老衲害得你们家破人亡.......其实,老衲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还有最后一桩心结未曾解开,每每想起,锥心之痛......”
“幺儿......今日所有的事情,你都已经知晓,该说的话,老衲也已经尽数向你言明......老衲只想再问你一句......现在你还恨我么......可否原谅老衲当年的罪孽啊?......”
他说着,面有愧色,深深地凝望着林不浪。
“我......”林不浪身体一颤,缓缓地低下头去。
边章见状,神情之中满是沧桑和凄然,似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往事已矣,断不可追......老衲当年种种,罪孽深重,你李家满门,被我害得死的死、逃的逃......当年之边章,更是多行良心有愧之事......又如何能奢求幺儿你的原谅呢......”
“天作孽,尤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啊!......老衲参了这么多年的佛.....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还奢望你能原谅我这个罪人,简直就是笑话,笑话啊......”
说着,他仰头看向苍穹,蓦地老泪纵横。
林不浪忽的抬头,声音低沉,但却从未有过的坚定。
“伯父......林不浪堂堂男儿大丈夫,剩生于天地之间......自然知道,该恨的必须恨,该记得必须记,该感恩的亦必须感恩......当年我父结识你,应该是他一生中最高兴和欣慰的事情......”
“只是后来发生之种种......那也只能是注定的,天不遂人愿,非人力所能改变的罢了......更何况伯父当年对我父也的确是颇为器重,将孔鹤臣介绍我父认识,也的确出于想让他帮我父之意......并没有什么居心叵测,害我一家的心思......”
“所以,这件事上,若说伯父有错,便只有一点,就是伯父识人不明,没有尽早的看清那孔鹤臣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所以,我该恨的,绝对不是伯父,该恨的乃是害我一家的孔鹤臣,还有他背后,为他摇旗呐喊的清流一干人等......这些,都与伯父无干......不浪说过了,若追伯父之错,只有不识人这一点......然这世间人形形色色,伪善虚假者众矣,难道都要一个个地分辨清楚么?......”
林不浪深吸了一口气道:“若因为这一点错,不浪便要揪住不放,这是对伯父的不公,也是林不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大丈夫,不为也!”
边章闻言,终于变得激动起来,嘴唇翕动道:“这么说......幺儿,你真的原谅伯父了么?......”
林不浪使劲地点点头道:“没有恨过......这原谅,又从何谈起呢?在小侄心中,您始终是当年那个我在您怀中扯着您的胡须,您哈哈大笑,始终宠溺我的伯父!这一点......以前,现在,以后......都不会改变!......”
“幺儿!......”边章喃喃的唤了一声,浑身颤抖,泪水滂沱。
忽的,他蓦地一甩头,将眼中的泪水全部甩掉,仰头大笑道:“既然如此,老衲心结已解,此生再无挂碍......那便坦然的面对,我应该也必须面对的事情了!”
苏凌闻言,心中又是一振,知道边章已经下定决心,将所有的事情公之于众了。
他做了最后的努力,沉声道:“师叔......您虽然能够坦然面对,可是这天下,最可怕的不是强权,也不是暴力,而是这芸芸众生,悠悠之口啊!......师叔,还请您三思!”
说着,苏凌和林不浪同时一撩衣襟,朝边章大拜起来。
边章神情淡然,将他们缓缓扶起,看看苏凌,又看看林不浪,满眼的欣慰和缅怀,颤声道:“年轻真好啊.....看到你们,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想当年,谁不是鲜衣怒马少年郎,谁不是热血不平天下事呢......可如今,锐气早无,青春不再......我早已垂垂老矣了......”
“这许多年以来,我背负着叛逆之名,担惊受怕,东躲西藏,风风雨雨,曲曲折折,有家难回,有亲难认......就连带着妻儿在闹市中散步,都成了奢望......为了我自己不暴露,甚至还将蘅君和瑾儿藏在那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一藏便是这许多年......”
他仰头长叹,声音满是悲凉道:“边章罪孽何其深重,何其深重啊!......”
“这么多年,人不人,鬼不鬼,佛不佛的日子,我过够了,再也不想过了......一切总要有个了断......那就在今日吧!......”
苏凌还想说什么,却被张芷月拉住道:“苏哥哥.....若是你如边章前辈背负这么多苟活着,你可愿意么?今日他选择说出一切,勇敢面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啊......”
苏凌闻言,叹了口气,默然无语。
边章说完这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坚定地朝人群前迈了几步,刚要继续说话,便听到有僧人已然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主持师尊,今日召见我等......我等已然全部聚齐在大雄宝殿前.....却唯独不见大师兄济源前来......但不知大师兄现在何处啊?......”
一句话,引起了不小的波动,僧众们开始窃窃私议起来,更有很多僧众也出言问起此事。
边章叹了一口气,这才道:“也罢,那便先说一说这件事吧......诸位,你们的大师兄济源,其实不是真正的出家僧人,而是另有身份......”
“什么!另有身份?......”
话音方落,众僧皆惊,随后窃窃私议,喧嚣不知。
边章朗声诵了佛号,这才正色说道:“诸位......这济源非但另有身份,而且还是一个作恶多端的歹人,手中沾满了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
众僧又是大惊,皆瞠目结舌地看向边章,等待着下文。
边章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十分的严肃道:“济源真正的名字,唤作辛一刀......不知诸位可否听说过,江湖之上,有一个极其残忍的杀手门派,名唤黄泉冢的......这济源,也就是辛一刀,乃是黄泉冢的四大神使,最凶残的杀手之一——青龙使!”
“哗——”的一下,所有人一片哗然,每个僧人的神情皆不相同。
惊愕的有之,怀疑的有之,不信的有之,憎恨的有之,刹那之间,议论沸沸,犹如惊涛。
“怎么可能.....大师兄他,竟然是凶残的杀手......!”
“黄泉冢,那可是天下人闻之丧胆的邪派杀手组织......血债累累啊.....大师兄怎么可能......!”
议论声一直没有停止。
边章不再说话,缓缓闭眼,老僧入定,古井无波,没有制止他们,任凭他们这般议论不止。
终于,这满场的僧众,在沸沸扬扬地议论了许久之后,声音方有渐歇之意。
“阿弥陀佛......其中种种详情,老衲自然会给大家说清楚的......但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济源就是辛一刀,就是黄泉冢的人,这是事实!......所以,从此之后,寂雪寺再无济源这个人,所谓大师兄也已经不复存在了......诸位明白么......”
半晌,那些僧众终于反应了过来,皆缓缓稽首,低头诵道:”阿弥陀佛......!”
边章又等了一阵,这才又继续道:“现在,老衲要向诸位介绍两个人......”
说着,他朝着李蘅君和边瑾儿投去柔和的眼神。
李蘅君眸光轻动,缓缓地看向自己垂垂老矣的夫君,心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只化作这深深的一眼凝望。
边瑾儿年岁小,虽然明白这些事,但是心中还是害怕多一些,站在娘亲李蘅君身后,头低得很低,粉拳紧握。
边章微微地朝李蘅君点了嗲按头,李蘅君也轻轻点头,以示回应。
“诸位,可能有些奇怪,这两位为何从未见过,却忽然出现在寺中......其实,她们比诸位到这寂雪寺早上多年了......从寂雪寺刚建成的时候,便一直住在寺中......”边章声音不高,却说得极为坦然。
“哗——”
又是一场大乱,所有的僧众再次瞠目结舌起来,看向边章和他妻女的眼神,满是震惊和不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主持师尊,她们可是女子......竟然在寺中住了这么多年,我等却一无所知......主持师尊......还请说出实情,好让我等也明白明白啊!......”
有人高声喊了起来,然后,接二连三的,带着质问的声音不断地响起。
“对!寂雪寺可是大晋都有名气的佛家清净禅林,竟然容留女子在寺中住了这么多年,我等连蛛丝马迹都未曾发现......主持师尊,还请给我们讲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她们是谁,她们到底住在寂雪寺何处!......”
一声又一声的质问,此起彼伏,所有的僧人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边章却并不急于开口,只是默默地听着众僧的质问和议论,直到他们完全停了下来。
边章这才口颂佛号道:“阿弥陀佛......诸位稍安勿躁......今日老衲将你们聚集在大雄宝殿外,就是要当着佛祖法相,将有关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部讲清楚,讲明白的......”
“这位妇人.....名唤李蘅君,这位女童......名唤边瑾儿......她们是随着老衲一同来到这寂雪寺的......寂雪寺初建成之后,她们便一直住在......藏经阁第三层中!”
这一句话,宛如一颗炸雷,震得所有人的耳朵和心神嗡嗡作响,所有的僧人宛如炸锅了一般,议论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各种表情,各种行为,在一瞬间皆爆发出来。
有人怒斥,妇人玷污佛门圣地,有人哭嚎,藏经阁乃是寂雪寺圣地,却成了藏污纳垢的不洁之地,更有人后知后觉,将矛头对准了边章,甚至破口大骂,言说边章欺骗了他们这许多年,说什么藏经阁三层,非佛法高深者不能进入,其实统统都是谎言,分明是边章将此地隔绝开来,为的就是藏女人!
一时之间,攻讦怒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边章面对着群情激昂的数百僧众,只是默默地低头捻着手中的碧玉念珠,不动不言,不悲不喜。
苏凌刚开始还能忍得住,可是听到最后,那些辱骂的污言秽语,实在不堪入耳,难以忍受。
他蓦地恼将起来,怒意直冲顶梁。
但见苏凌,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忽地飞身而出,瞬间来到大雄宝殿的青铜香炉大鼎前,“锵——”的一声,拔出腰间的七星刀。
七色流光,轰然而现,杀意刀芒,四溢而出。
再看苏凌,手起刀落。
“轰——卡——”一声巨响,刀芒闪动之下,竟将那青铜大鼎的左角出,生生的削断。
霎时,烟灰涤荡,苏凌擎刀在手,宛如杀神,朗声怒吼道:“我看哪个还敢胡言乱语,犹如此鼎!”
众皆惊悚,整个大殿之外,瞬间安静,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