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门口站了至少五分钟,才决定推门进去,依然没有看清他的脸,只听到他问:“躲什么?”
“觉得尴尬。”
他笑了一声,又说:“过来。”
我很不情愿地挪了一步。
“过来。”他第三次重复。
“繁音。”我攥了攥手指,鼓起勇气说:“我考虑过了,现在能回答你昨天的问题。”
他没有说话。
“我没有‘也爱上你’。”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决定把话说清楚,虽然我已经快迟到了:“我一直都爱你。”
他关了花洒,转身看着我。
浴室里再无其他声音。
我简直如同第一次登台的演奏家:无法判断演奏结束后,迎来会的是安可还是嘘声。
“我一直都爱你。”我从不想掩饰这个,也掩饰不住:“可我没有‘也’爱上你。”
他依然平静地看着我。
我甚至无法分辨此刻的他是哪个人格。
“虽然在你心里,你跟他不是同一个人,但我总是会犯糊涂。有时候我觉得你们是一个人,有时候又觉得不是。”我说:“就像虽然你不认可,但我有时依然会觉得那个孩子是你的,我的确无法时刻都把你跟他彻底分别看待。”
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听到这些话作何感想。
“这可能就是我昨天让你误会的原因。我不想让你继续误会下去,这种感觉很奇怪。所以,就算你不高兴,我也只能这么说……”
我越说越想哭,因为我其实不要钱也不要风光,我就想跟小甜甜这样的男人平淡地过一辈子,不用激情,不用浪漫,不用任何奢侈。具象些无非就是我下班能够见到他,我俩呆在巴掌大点的小房子里,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讨论是养只猫还是养条狗。
可我求不得。
我擦了半天眼泪,才将这句话说出口:“我不爱你。”
而他站在原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重新打开花洒,旁若无人地继续洗澡。
我得承认,虽然我唠叨了那么多,看似想清楚了,实则被他无视时,依然觉得很心痛。
这种心理矛盾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不知道如何化解,能面对到此刻的地步,已经是我的极限。
这样僵持了很久,我终于擦干了眼泪,转身去开门,打算收拾干净去上课。
刚刚拉开门把手,他的声音突然传来:“过来。”
我僵住。
“过来。”他冷冷地重复:“到我身边来。”
任谁听到这种语气都会害怕的,我垂着头走过去,心里想着他会否打我?
总不能是亲我。
走到他附近时,他的手臂蓦地攥上来,一把将我搂进了花洒下。
热水迎头而下,我霎时睁不开眼。气管里传来刺痛,我不由开始剧烈咳嗽,他按住了我的后脑,拍了拍我的背。我六神无主,趴在了他的肩膀上,咳了好一会儿,才稍微舒服了些。
他的手掌转而抚着我的背,带着丝滑的沐浴乳,在我的背上灵活的游走。
我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脑子再度陷入那种让人不想面对的纠结,决心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繁音?”
“叫我什么?”
“繁音。”
他没说话。
“你听到我刚刚的话了吗?”
“没有。”他松了松抱着我的手,手掌游到前面,神色依旧很专注,不带**。
我捉住他的手腕,他这才撩起了眼皮,不笑也不怒地看着我。
我捏紧了他的手腕,低声说:“我那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话。”
他没动。
也不知怎地,我开始头皮发麻。
突然,他的脸靠了过来,我想后退,他被我捏着的左手手臂却毫无预警地抽了出来,快速地缠紧了我的腰。
我眼看着他的脸越贴越近,几乎与我呼吸相闻,动弹不得,只好逃避地闭紧了眼睛。
就这样过了很久。
我以为的事始终没有发生。
我忍不住张开眼睛,却被吓了一个激灵:他的脸依旧停留在我闭眼前的位置,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我。我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的右手臂抬了起来。
我侧过脸,眼睁睁地看着他按住了洗发液的按键。我感觉到他握住了我黏在背上的头发,将它们放到我的头顶上,松开了搂着我的左手。
我不由看向他,望见他微微扬起的唇角,双手手掌按住了我的头,轻轻地按压、揉搓。
我发现自己完全不会动了,因为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突然服务我并不是让我不适的主因,我只是真的无法相信,在我说完那些话后,他居然是这种态度?
这感觉简直如同蹦极时绳子突然断了,而我竟始终都没有落到底。这种“我到底会不会死”的悬空感简直快要了我的命。
我这样纠结,自然没什么精力观察他。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低头。”这语气很温柔,亦温柔得薄凉。
他按着我头的手微微施力,我顺着这力道低下了头。
也不知忍耐了多久。
我不敢说话,感觉这气氛又像做梦,又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泡沫流到我的眼睛附近,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眼前化作黑暗,心里更加打鼓。
谢天谢地,他终于开了口:“坦荡是个好态度。”
我一张口,泡沫就流进了我的嘴里。当然,这只是个借口,我并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但是。”他突然用手抚了一把我的脸,我迫不及待地张开眼睛,他的脸靠了下来,拇指摩挲着我的嘴唇:“前提是真的坦荡,否则就是虚伪。”
我挪不开脸,只好将眼珠滑到眼角。我依旧接不上他的话,甚至不敢听,更加不敢这样质问自己。我害怕他此刻的眼神,犀利得仿佛剥光了我最后一块遮羞布。我好怕他会戳穿些什么,只能选择回避。
气氛再度陷入诡异的僵持。
突然,他的脸侧过来,速度快得让我无法反应。他的嘴唇贴上来时,我的脑子依然被这个水汽氤氲的浴室蒸腾得有些眩晕。下颚传来一股按压力,很轻很轻,可我竟张开了口。
他的舌尖在我的口中荡了一圈,如同一根轻薄的羽毛,最后缠住了我的舌尖,又如叼住猎物的鸟喙。
我嘴巴里那条能聊天、能抬杠,却不算伶俐的家伙似乎已经有了独立的生命,它不再受我控制,它仿佛找到了情人——它早就找到了。可我“虚伪”地想要控制它,企图让它像个最虔诚的修女那样安静地呆着,不受任何**的勾引。但显然,它比我更“坦荡”。
他的手臂重新缠上我的腰,越箍越紧。他的手掌牢牢地按住了我的后脑,叫人无法安生。
我的手臂的确有那么一刻想要搂住他,但幸好,我成功地让它“虚伪”地垂到了我的身体两侧,抽搐着,却保住了最后的气节。
我明白自己已经吃了个暗亏,又说不清亏在哪处。也明白自己似乎正在变得更弱势,却又说不清弱在哪处。
终于,他松了口。
我赶紧低下头,索性不敢睁眼。黑暗比他更安全。
但我依旧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颊,拇指摩挲着,也能感觉他正看着我,可他就是不说话,让人恼火地与我僵持。
又得谢天谢地,他可算开了口:“你昨天问我什么?”
我没有说话。
“小孩子才说喜欢。”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笑意:“成年人只说爱。”
我豁然崩塌了。忍不住抬起眼皮,望着他,心里涌上一丝非常可耻的期待。
他一本正经地问:“想要哪种?”
我……
我更加无耻:“成年人的。”
他没吭声,依旧面无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开始不安:“小孩子的……也可以。”
他松了手,别过脸去,笑得异常开心。
突然间,我如梦方醒:
我这是在干什么?
作践我自己?
即使他此刻说他喜欢我,他爱我,那他昨天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是怎么想的?前天侮辱我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
他显然是在故意耍我、作践我。
很久很久,我才找出一句稍微不那么幼稚的话:“很好笑么?”
他扭回头时依然在笑,又突然敛起笑容,皱起了眉:“怎么了?哭什么?”
谁是我现在都会想哭的。可我偏偏解释不出任何理由:“我上学迟到了。”
他用手指擦了擦我的眼泪,另一只手却攥住了我的手臂。
我说:“我去上课了。”
“先说你哭什么。”他依旧皱着眉,仿佛我又犯了一个错。
“就是因为上学要迟到了,迟到之后导师会不让我进门……”我的喉咙完全被眼泪噎住了。
他听完沉默良久,说:“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我不想回答,也哭得说不出什么话。
“那天到底跟他做了没有?”
我哪有心情解释这个?
他似乎根本就不需要答案:“苏悛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我还是没吭气。
他便攥紧了我的手腕,说:“不说话就永远都别上课了。”
“做了。”
手臂上传来剧痛,他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