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曾涤生,打九江之时,是何等的威风八面,两湖的绿营在他麾下听调,湘勇悍卒一万七八千人,如今跟着自己回到田家镇的,只有两三百满面尘灰的残兵败将。
数万大军,经九江一役,如今只剩了罗罗山的两千余败军,剩下能拢起来的还不知有多少呢?
心理的巨大反差,让曾涤生有些抬不起头来,随军的幕僚也不在身边,瞧见了于彪那群人略带讥讽眼色,不难想象朝廷上下会怎么来戳他曾涤生的脊梁骨。
这次又是丢人丢到死了,如今想来左季高那一封封书信,是何等的言辞恳切,自己可没脸活着了!
想到这茬,曾涤生的脚步一抬,奔这军营旁边湍急的江水就跑了过去。
谁曾想前脚刚到江边,腿上就被一件重物给打了,脚步一个不稳,曾涤生一个跟头就摔在了江边。
“嘿!这寒冬腊月的,你别跟这寻死腻活的,若是真想死,学学那些个娘们儿,一哭二闹三上吊,服毒投井抹脖子!跳江,只怕你下去之后,污了这千里好水!
你身边这些弟兄们可都是血海里爬出来的,这江水凉的厉害,何苦在这个时候让他们陪着你洗澡呢!
三爷给您带了话,若是不想死,就去黄州见他,如今这田家镇不是久留之地,长毛贼的兵锋,明后日就到,凭着这两千多人马,明天过后,你不投江也活不了!”
于彪的话听着伤人,但委实是实情,说完这话之后,于彪一声喝令,三条船组成的船队,瞬息的功夫,就消失在了江面上。
被于彪呵斥了一番。曾涤生更觉得丢人,起来之后还想投江,被彭玉麟、罗泽南等人劝诫了一番之后,他才暂时熄了寻死腻活的想法。
从下午开始。不断有陆师的人马,逃回田家镇,生死存亡的时候,人跑的可比马快多了,拢起了五千多人之后,底下的战报也上来了,刚刚升了提督官的塔齐布呕血死在了九江。
塔齐布的陆师,伤亡三成,三成投敌,余下的逃回了田家镇。一同回来的,还有水师的部分人马,水师那边也是一样,不少的湘勇投敌,这是曾涤生如何也想不到的。
而投敌的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外人,正是哥老会的那群墙头草,这些人不仅熟悉官军的编制,更熟悉太平军的编制。
战乱时节,长毛贼投官军,清妖投太平军的例子多的是,对于湘勇的这批人。石达开也是照单全收,他接下来还有一个大敌,武汉三镇的杨三哥,正好让这批人打前锋。
湘勇的战力不错,带一带太平军的新兄弟,或许这战力还能高不少呢!与洪秀全和杨秀清不同。石达开可不是个屠户,而且对于湘勇的战力他也肯定,这批湘勇来自哥老会,也勉强可以算是天兵的兄弟。
对曾涤生来说,军马的损失。并不是最大的,最大的损失就是塔齐布,这塔齐布不仅英勇善战,而且是他获取皇帝信任的一个关键人物,塔齐布,说白了就是皇帝的密探,这么一个能沟通圣听的关键人物战陨,湘勇的实力大损啊!
没了圣眷,皇帝失了在湘勇之中的耳目,还会像之前那样信赖他曾涤生吗?
曾涤生的心里也是藏着许多事儿的,天下是个什么样的天下,世道是个什么样的世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做翰林的主要任务就是修史,各朝史料,曾涤生看过不少,许多东西,这位的反应虽慢,但可并不是糊涂,只不过是藏在心里不说而已。
“涤公,接下来该如何抉择,还得您来拿主意啊!”
罗泽南一路跟着曾涤生征伐,也见惯了胜败,对于九江大败,他倒是不以为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主帅还在,那湘勇就在。
“去黄州吧!如今能挡石达开的,只有杨老三了,一旦长毛贼在黄州遇挫,怕是湖南那边又要遭灾了,咱们还得再做图谋啊!”
就如此败在了杨老三的手里,曾涤生并不甘心,上次与杨老三在岳州会晤,事后,曾涤生也悟出了一点东西,杨老三有图谋,对朝廷不好的图谋,但杨老三这厮,实在是能打,虽说军机的老大人一直在压制他,可开战至今,杨老三未尝一败。
杨老三不败,那就是圣眷不失,参劾指摘杨老三这样的事情,没有一定的地位,曾涤生也不敢做,君不见旗人台涌,都在杨老三的手里吃了大亏,即使是督抚,怕也只有直隶、两江,可以与杨老三论战,其余的,对上肯定吃亏!
“涤公高明!”
罗泽南等的也是这句话,湘勇大败,一是因为骄横了,二是因为主帅指挥略有失当,最重要的却是这段时间,湘勇转战千里,已经疲乏不堪了,疲累之师,那堪对上闲逸的长毛贼?
虽说此战损耗过甚,但到了湖南,涤公振臂一呼,还是从者入流呐!对于曾涤生,罗泽南是极为钦服的,所言所想,都是为了涤公,湘勇前期之胜,罗泽南的弟子们也是出了大力,如今他的弟子,没有战陨几个,有了兵马,还能再战。
田家镇不宜久留,残兵败卒只有五千余,大军折损近七成,五千人马不是没有再战之力,能逃回来的,都是有些本领的,但军无战心,有力也无处使啊!
带着残兵败将,花了两天的时间退到黄州,见到江面上的情形,曾涤生却是惊呆了。
沿江一带遍布木排水城,放眼望去,怕是有三五里远,大将之上,七八丈的高空,横跨着三座铁索巨桥,两岸各一排七八丈高的城墙,这阵势也未免太大了。
那连着铁索的城墙,全是大条石所筑,蜿蜒的登墙马道上,都是黑洞洞的炮口,这三座巨桥,不仅连通了黄鄂二州,巨大的城墙样儿的桥墩,也锁死了黄鄂二州的江防。
望着半空巨桥上的人流、车马。曾涤生和罗泽南同时张大了嘴巴,这才多久,自己离开黄鄂二州,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这浩大的江防铁索桥,是如何建成的呢?
“平地起天堑呐!涤公,这石达开竟是如斯恐怖,竟能劳动杨老三大动干戈,咱们之前怕是轻敌了!”
田家镇罗泽南亲身去打过,长毛贼布防一月有余,加上田家镇的地势,端的是长江天堑,可与田家镇的天堑相比,杨老三的阵仗可是一点也不弱。
黄鄂二州难守。那是行伍之人最清楚的,杨老三这么一弄,这黄鄂二州就成了长江航道上的一个险关,人造锁钥呐!
“杨老三深沉着呢!咱们去黄州看一看。”
瞧了黄鄂二州江面上的情形,曾涤生后悔也晚了。悔不听左季高的建议,匆匆的攻打九江,若是合兵一处,步步为营,说不得九江可下!
越往前走,两人越是吃惊,一座座木制的军寨。也在黄州城外建起,看到这个,曾涤生的鼻子都差点气歪了,这不是石达开那贼厮鸟,对付自己的手段吗?
军寨与城池相呼应,端的是难打。打城,军寨的人马抄你后路,打寨,城池那边也是一样,两路并举。这人马的数量还不够,塔齐布疲累而死,这城寨相连,也是罪魁祸首。
移驾黄鄂二州的杨猛也有些无奈,先是赵如胜,后是曾涤生,这两人,起码送了太平军一千多门几百斤的火炮,石相公手里的兵员,如今怕是也有五六万,他要是硬捍武汉三镇的话,自己的两万人马,加上新到的十条铁壳翻江龙,或许可胜,但损失必然不小。
汉口、汉阳城小好守,可武昌城防却是难守,一旦五六万大军,上千门火炮,齐聚武汉三镇,杨猛估摸着,不损失三成人手,很难守住武汉三镇,攻城战,可不是野战,出城打,又怕中了石相公的圈套,一旦失了城防,这仗就不好打了。
而且,黄鄂二州的矿冶基地,也建起了框架,几十船的机器设备,刚刚运抵,万一让石相公破了黄鄂二州,他杨猛找谁去哭诉呢?
朝廷有令,他杨老三要驻守武汉三镇,但战事紧急,杨猛不可能让黄鄂二州就这么丢了,那边的练勇虽多,怕是难以挡住石相公的兵锋,无奈,只能抗旨不尊了。
到了黄鄂二州,遇上的也是麻烦事儿,这两个州城,除了个城墙,根本无险可守,而且那城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低矮不说,还千疮百孔,分兵固守,还是要损失人员的。
石相公设套准备打掉曾涤生,想必是动了狠心,自己可不能盼着石相公回心转意,有些时候,对上那么一两场,也能增进兄弟感情不是?
设置木排水城,杨猛是学了太平军在田家镇的手段,至于横空的铁索桥,主要是为了黄鄂二州的交通,战时,也能在铁索桥上架设火炮,以散弹攻击下方的船只。
建这三座横空的铁索桥,杨猛可是费了好大的气力,前后用了百万人,洋灰从云南调了几十船,这三座铁索桥的锁链都是固定在一个个巨大的混凝土桥墩上的。
而这些桥墩,就是构成两道城墙的基础,这三座铁索桥的桥墩,是杨猛仓促之间弄出来的,也是云南迄今为止最大的混凝土工程,这桥即使出了毛病,杨猛也不害怕,权当是试验了。
黄鄂二州,江面的宽度可是不小,一公里多,虽说杨猛把桥墩推到了滩涂上,可铁索桥的跨度,依旧有九百多米,建这么个物件,西山也是头一次,在云贵川藏等地,他们建的最长的铁索桥,也不过三四百米,这么个物件弄上去,不是不成,就怕铁索的重量太大,拽开了锁扣。
虽说这两年,西山架铁索桥的水平越来越高,但杨猛的这个主意,确实有些扯淡了,但为了转运军马方便,防着石相公断了黄鄂两州的交通,杨猛一句非建不可,西山的人马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铁索桥建好之后,杨猛差人试过,一次走个三五百人不是问题,三五辆载重的马车也成,但再多,谁也不知道了。
若是在江中建几个大桥墩也成,但时间却是不允许的,这些只能留着以后办了,其实杨猛最想建的还是钢架桥,但这也只能想想而已。
对付石相公,杨猛也不敢轻敌,还是那句话,军队的战斗力再强,也得有个差不多的将帅,一旦昏招频出,新军再厉害,也得吃败仗啊!
如今的杨猛前有黄鄂二州,后有武汉三镇,这些都是自己的地盘,石相公就是没家没业的光棍,自己处处漏洞,石相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除了用笨办法死守,主动出击,杨猛现在还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