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凝用力压下眸子的酸涩,抬头直直的望着他,“请给臣妾一刻钟好吗?”
赵景修瞥了她一眼,挥手潜退了一众宫女太监,然后悠哉的坐下。
秦如凝主动上前,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温柔的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她开始说了起来。
“臣妾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久,很久,喜欢到会不自觉的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一怒一乐,会去费心打听他的喜好,会去用心记住他无意间写的每一首词……
喜欢到为了配上他,臣妾拼命的读书,拼命的读,喜欢到只要有他在的场合,臣妾的视线便再也移不开……”
“皇上知道那人是谁吗?”
赵景修拿着茶杯的手顿住了,没有问出声,因为他猜到了。
秦如凝笑了笑,继续道:“那人就是您,那时的您,还没被封为王,还没迁出皇宫,还在宫内挣扎着出头……”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陷入了回忆,眸光不自觉深远。
那是一个寒冬,宫里举办了赏梅宴,六岁的秦如凝被母亲带进了宫,母亲忙着和众人寒暄,没注意她,她被梅林尽头的风景吸引,走了过去,小丫鬟不察,也没注意到她。
结果,她在梅林迷了路,不小心撞到了当时同样六岁的榕轩公主。
梅林靠近湖边,刚刚她不小心撞得那么一下,差点把榕轩撞下去。
她听得旁边的小婢女唤那人四公主,就知道是榕轩,赶忙跪下道歉,但是榕轩跋扈惯了,那时张贵妃正是受宠,娘家势力也是如日中天。
三皇子和榕轩公主,都是宝贝金疙瘩,冲撞不得。
她道了歉,还是没让榕轩消气,她颐指气使的让宫女把她绑了,扔在荷花湖里,让她自己游回来。
她被吓哭了,开始求饶,说自己不会水,求饶没用,然后她就搬出父亲的名讳,说自己是秦太傅的女儿,你不能随意把我丢下去。
但是榕轩不听,她只想着自己差点被撞下去,也要人让她尝尝掉下去的滋味。
宫女们不敢违背,真的把她丢了下去。
她扑腾了一阵,就沉了下去,没了声音。
榕轩这才有点怕了,真不会游泳啊?
但是她又不敢让人去救,万一救上来她要咬着她呢,于是她就这么匆匆走了,叮嘱宫女,刚刚那小姑娘是自己失足落水的,跟她无关。
在秦如凝绝望的时候,有人跳入了水里,救了她。
那时天很冷,救她的人冻得发抖,却还在给她压腹控水,等的她清醒后,落入了眼里的就是一个少年模样的人。
他那时不过才十岁左右。
秦如凝刚刚在死亡边缘徘徊回来,满心的后怕,抱着救她的少年哭了好久,久的小丫鬟找来都没把她拉开。
在她绝望的那一秒,是他把她费力拖了上来,并且温声软语的安慰她。
十岁的人,嗓音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但是秦如凝却觉得那一刻,那人的怀抱和安慰,是她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母亲找来了,朝他道了谢,唤他四殿下。
她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四皇子。
只是同样是皇子,为何他看起来那么穷?
宫里哪个皇子不是衣冠楚楚,锦衣华服,仆婢成群的簇拥着,怎的就他一个人穿得素净,身形单薄,身后没看到一个仆人?
秦如凝虽小,但是心善,知恩图报,回去她就告诉了父亲今儿在宫中的遭遇。
彼时,大皇子还在世,已经册封了太子,秦如凝的父亲是太子太傅。
秦太傅很喜欢这个女儿,因着这一命,秦太傅也会时不时的在皇上面前夸下四皇子的功课,刷下存在感,或者力所能及的帮衬一把。
秦太傅也知道四皇子过的不如意,出身卑微,母妃早逝,就一个乳娘尽心尽力的在后宫那种残酷的地方把他拉扯大,他时常忍不住感叹。
可能因着这一命,秦如凝总是不自觉留意他。
昀和十七年中秋宴会上,她也跟着进了宫,贪玩爬上了假山,无意看到了他被三皇子捉弄,满身狼狈的蹲在假山后面,不敢出声。
看着他百般隐忍的模样,她红了眼眶,悄悄的走了,他一定不希望有人看到他这么狼狈。
那时,她七岁。
昀和十八年,张贵妃生辰宴,秦如凝跟着母亲来了,她有些无聊,也是有些惦记那个人,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会儿,自己随便找了找。
看到了在竹林里,众人簇拥的三皇子把他使唤的团团转,把他比作狗一样的羞辱。
榕轩更是趾高气扬,丢了一根树枝让他去捡,若是不捡,就处罚他的乳娘。
他真的成了狗,只是不吠而已。
那时,她八岁。
衣食无忧,被百般疼宠长大的秦如凝,第一次知道了何谓心疼。
那是她的恩人,却正在被人百般践踏,而她无能为力。
昀和十九年,他乳娘生病了,他去请御医,却没有一个御医来,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如何请得动御医。
他去求父皇,父皇不是忙着朝政,就是忙着在某个妃子的宫里,他去找大皇兄,可是大皇兄那时不在,和皇嫂一起去了大昭寺祈福,至少七天后才能回。
他很绝望,那时,三皇子来了,说可以帮他,但不是无条件,他把一根骨头丢在了荷花湖了,要他下去找到,并且叼着上来,爬到他的面前,他就让母妃给他乳娘请御医。
那时入秋,秦如凝跟着母亲进宫,给容贵妃送礼。
母亲只要一进宫,秦如凝总会央着母亲带上自己,母亲只当她爱玩,并未多想。
而似乎每次自己进宫,看到的都是他的狼狈。
他最终同意了,只是荷花湖那么大,他找了很久很久,久的快要溺水,都没找到那根骨头。
岸上有三皇子放肆入耳的嘲笑,有秦如凝抑制不住的小声哽咽,那时,她九岁。
她回去求了父亲,父亲也看不下去,连夜派人去大昭寺请示了太子殿下,拿了太子殿下的印鉴,请了御医过去。
最终太医传来消息,他的乳娘耽误太久,还是走了。
父亲叹息,四皇子很聪明,才学好,骑射好,人也谦和温柔,可惜,就是出身不好,但凡有个显赫的出身,日后都极有可能有一番作为。
父亲还感叹过,坐上那个位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后秦如凝再入宫,就是昀和二十一年。
那一年她十一岁,他已经十五岁了。
眉眼出落的愈发英俊,气质温文,与人说话彬彬有礼,浑身散发着优雅,不再是记忆中狼狈不堪的那个少年了。
秦如凝莫名有欣慰的感觉。
往后但凡进宫的宴会,她一定央着母亲带上她,她到了宫里一定寻借口自己溜,然后不自觉的去寻找他。
若能找到他,她就默默的看着,目光追随着他,看他与人温柔的说话。
若是不能找到,她就悻悻而回。
她还问父亲要了他书写过的课堂作业,他的学业也是出色的,她说自己想借鉴,父亲不疑有它,就给她带了回来。
她看过他每一篇作业,用心记下了每一篇。
十一岁,还不太明白什么是喜欢,只知道她喜欢看着他,看着他笑,不再是自己躲在假山后压抑的哽咽。
十五岁的皇子,可以纳通房了,秦如凝再入宫就听到了几个丫鬟的碎碎念。
四皇子再不受宠,也是皇子,长得又那么英俊,多的是丫鬟想爬上去,那时,秦如凝十二岁,第一次意识到,她不想他身边有人,非常不想。
那时,她逐渐有点明白了,或许一直以来对他的关注,是喜欢。
她越来越留意他。
十三岁那年宫宴,是冬天,特别寒冷,皇上下令先给每个大臣送上一壶暖身的姜茶,秦如凝的眼神一直有意无意的扫着他,发现他喝姜茶的时候,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不过一瞬而已,她还是捕捉到了。
她暗暗记下,他不爱吃姜。
宫宴结束,他走了,秦如凝在后面注视着他,远处有两个丫鬟笑闹,说今儿午膳她们也有甜点,是桂花藕粉羹。
她见他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大步流星的走了。
她暗暗猜测,难道他喜欢这种糕点?便央着哥哥去帮她打听打听。
那时,赵景修已然十七,生的高大俊朗,眉眼清隽,哥哥笑了她,还是帮她去打听了。
秦如凝从明白自己的心意时,就开始读,因为她预感,他不会是一辈子甘于平庸,他一定会破土而出,成长为最耀眼的存在。
而她,一定要成为能配得上他的存在。
就这样,她一直默默的关注他,看他一步步成长,看他被封为王,搬出了皇宫。
看他一步步把梁王打败,逆流而上,看他窥破容太师的阴谋,最后扭转结局,直到他登基为帝。
他登基的那一天,或许她比他还激动。
他成功了,终于成功了,在没有人敢嘲笑他的出身,再没有人敢轻慢戏谑他,他成了九五之尊。
登基不过三个月,他要立后了。
彼时,她的呼声最高,因为她远播的才名和优越的出身。
她的心提提的高高的,忐忑了好久,当圣旨下来的那一刻,秦如凝喜极而泣。
终于可以接近他了,她默默的看了他那么多年,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在他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