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当值的官差衙役们陆陆续续散衙了。
夏季的日头落得迟,谢律与几位同僚走出翰林院时,外面天光大亮,早早回去未免可惜,几人约着一块儿去百花街吃酒。
刚出门就遇见新上任的侍读学士,大家立即上前招呼,邀请侍读一同前往。
侍读学士刚上任不久,也想与院中同僚打好关系,客气的笑道:“既是要去吃酒,便由我做东,请你们吃上一顿,还望诸位切莫推辞啊。”
“那就去喜客来吧。”立即有人推荐谢律的酒楼,“咱们常去,就在百花街上,是谢编修家中经营的酒楼,酒菜包您满意。”
谢律脸上露出谦逊的神情,朝侍读学士拱了拱手,“您若能光临,必定让小店蓬荜生辉。”
侍读学士略感惊讶的看向他,“能在百花街上开店可不得了,那地段的商铺一年比一年贵,没几分真本事难以在百花街立足,谢编修太自谦了。”
“哪里哪里。”谢律客气的笑了笑,“家中兄嫂经营的小店,多亏大家帮衬,生意还过得去。”
他没提香芷,大约觉得家中生意交给一个姨娘打理,说出去不够光彩,总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因为同谢律吃过几回酒,身边几位同僚都不吝啬夸奖,一个说喜客来酒菜可口,一个说喜客来物美价廉,谢律见机会难得,顺势表示这顿酒他来请。
侍读学士却摆了摆手,“改日再去也不迟,今日我却要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他拿出随身带的玉佩,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白玉锦鲤,笑道:“我恰好拿到忘忧阁的会员牌,今日订了位置,机会难得,请你们去忘忧阁坐上一坐。”
谢律脸色微变。
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同僚惊叹道:“忘忧阁?那个每晚客满的忘忧阁?那地方可不好进,我们每次去喜客来时,都瞧见忘忧阁外头排长队呢。”
“听说忘忧阁里花销高昂,咱们今天跟着大人也能开开眼了,哈哈哈……”
“还是大人好本事,竟能拿到忘忧阁的会员牌,听说普通客人拿不到,只发给花销过百两的老顾客。”
侍读学士面上有些自得,不紧不慢说道:“钱是小事,咱们在外面喝酒,哪次不花个几两?多去几次也就够数了,但想要成为忘忧阁的会员,还得答上姑娘的谜题才算过关。”
“噢?不知是何谜题?”
“每个姑娘的谜题都不一样,任君挑选,选了谁,就得答上谁的题。”侍读学士捋了捋胡须,笑着说,“我选的恰好是道字谜,谜面是——此字不凡仅四笔,无横无直无钩曲,皇帝见了要起身,圣人见了要施礼。”
谢律略微思索,心底很快猜到答案,但是在上峰面前没必要刻意显摆。
身边其他同僚大约也是一样的想法,十分捧场的问:“大人猜出来了?”
侍读学士笑答:“此谜原本不难,只难在答题时间有限,再加上我当时喝了些酒,思维未免有些锈钝,好在最后及时猜了出来,谜底是父亲的‘父’字。”
“大人高才!换我等去猜,怕是猜到天亮也猜不出啊!”
谢律也跟着一块给上峰戴高帽:“以大人的才学,区区字谜自然不在话下!”
侍读学士心情舒朗,一甩袖子,豪迈道:“走,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一行人情绪高涨,谢律只得硬着头皮跟去……
给会员追加谜题考验,是李伶静临时想出来的点子,最近她跟着时羡鱼学了不少消费心理学,其中有一个心理现象,叫作宜家效应,说的是消费者对于自己投入劳动、情感而创造的物品的价值,容易产生价值高估的判断偏差现象。
其实也很好理解,人们在通过努力而获得成就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比别人更优秀,而产生的原因是人们的“自我实现”心理在作祟。
当客人消费满百两获得会员资格,会员资格只能表示客人有钱,但只要加上一道谜题,客人不仅有钱,还需要有智慧,这将使其获得极大的心理满足,客人会因此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连带着也会赋予忘忧阁与众不同的意义。
一行人到了百花街,果然又见忘忧阁外的长队。
侍读学士有会员牌,且提前订了座,故而无需排队就走进店里,谢律跟着他进去,刚迈进门内,便感到凉意袭人,驱散了一路走来的燥热。
身边同僚与他低声说:“这忘忧阁难怪花销高昂,竟舍得用冰。”
谢律默然扫了一圈,心中震撼,这布局、这烛灯、这色调,简直清雅脱俗到了极致,每桌都在喝酒,又丝毫没有酒楼的喧嚣吵闹,桌边用银盘盛着冰,几捧金盏菊散落期间,幽幽寒气融化间带了袭人芳香,一旁还有美人相伴——这哪里像座酒楼?简直是文人雅士都向往的人间梦境。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几日不见,大人别来无恙。”一位面貌清秀的女子来到他们面前,微微俯身行礼,请他们入座。
这女子不算多年轻,也不算多美貌,但举手投足透出风雅,谈吐亦不俗,经史杂谈竟都能接上话,不过片刻功夫就与一座人相谈甚欢。
谢律默然观察,发现每桌都有一到两位女子相陪,负责斟酒与布菜。
酒菜口味未必比喜客来好,但氛围档次确实要高上许多。
悠扬的古琴声传来,众人纷纷望去,是莺歌姑娘准备上台献艺了,四周安静下来,只等这名动盛京的歌姬一展歌喉。
谢律只觉得五味杂陈,眼见身边的上峰与同僚一个个沉醉其中,他心中焦灼感更胜,目光忍不住四下里搜寻,幸而没见着李伶静,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大家都喝了七八分醉,这忘忧阁服务倒是极好,不等客人开口,就已经叫来马车,无需客人掏钱,就能安安稳稳送回家去。
谢律没上马车,把上峰与同僚扶上车后,在街边默然站了一会儿,而后抬脚就往街对面的喜客来走去。
喜客来尚未打烊,一进店里便闻到厚重的油荤味与酒味儿,十几岁的小丫头在二胡伴奏下战战兢兢的唱着小曲儿,四周哄闹嘈杂,时不时传来呼呼喝喝,还有那混不吝的醉汉伸手往小丫头脸上摸,引来一片起哄声。
谢律以前只觉得酒楼就当如此热闹,此刻心境不同,看着这番场景,他脸上一阵白,一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