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讲完，叶秋颜愣住了，不知作何反应。
卓正熙深低着头，他心里的郁结一点不比她少。
两个人沉默着，月色下，冷风萧瑟。
他说那份设计图纸原本是戚若苒的，但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巧合到了叶织翼手里。
叶秋颜很苦恼，她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半天，她起身拿出手机说，“要不我问问舅舅吧，也许他知道些事。”
卓正熙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别问他。”
她不解，“为什么？”
卓正熙走到她身边，揽过她的肩，轻拍着安慰，“有些事，我本想全部调查清楚再告诉你，但现在……可能不得不提前说了。”
叶秋颜蹙眉，“什么事？”
“你不是让我查那幅画的卖家么？”
“嗯，查到了？”
“嗯，查到了，是你舅舅沈风。”
“……”叶秋颜表情瞬间僵硬，“怎么会是我舅舅呢？”
如果画是他的，为什么要拍卖，还把消息告诉她，他图什么呢？
那幅画也没什么特别……画！画！！他的目的是让她看画！！！
叶秋颜猛地意识到什么。
卓正熙点点头，把情况和她粗略说了说，“如果像邵霖说的那样，画里有证据，那沈风一直在找的，很可能就是现在你手里的这一幅。”
她整个人都在抖，有些不敢相信。
他问，“拍卖会后，你舅舅有没有问过你画的事？”
叶秋颜紧咬着唇点了点头，“问过……”
“问了什么？”
她紧皱着眉头，“他问我拿到画没有，画是真的还是假的……”叶秋颜回忆着那天沈风给她打的电话，本来没觉得那些对话有什么特别，但现在一想，沈风每一句话都在问她，叶织翼的绘画习惯，“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卓正熙拥着她，除了安慰也别无他法，“别想太多，你舅舅应该还不知道这幅画在哪，所以才会用这些方式来试探。”
叶秋颜听得浑身颤栗，如鲠在喉。
那可是她最尊敬的舅舅……
她声音颤抖着问，“你说我父亲的死，真的和他有关吗？”
卓正熙抿唇，“我也希望不是这样，但就目前我查到的一些事，他脱不了干系。”
叶秋颜点头，整个人脱力的蹲了下来，独自消化着一切。
沈风，是她失忆后，第一个出现在她眼前的人。
是他给了她身份，给了她名字，给了她一个新的生活。
她很感激沈风，所以在沈家除了沈雨之外，她最敬重的就是沈风。
她垂眼，语气里满是痛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卓正熙心疼的抚摸她的头，“不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自己的目的，他这么做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但联系今天邵霖和你说的这件事，我想……沈风和当年星跃纵横的事故，可能也有关系。”
她疑惑道，“你的意思，是他找我父亲改那张设计图的？”
卓正熙的眼神深邃，他说，“也许还不止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
“十二年前，星跃纵横的开发商是谁你知道吗？”
她摇头，“不知道。”
“是林氏实业。”
叶秋颜瞪眼，“林青山！”
“嗯。”
她猛地摇头否认，“不可能！林青山害的我母亲终身残疾，舅舅不可能和这种人有牵扯的，那可是他的亲妹妹！”
卓正熙却否认了这样的说法，“沈风其实并不是沈雨的亲哥哥。”
“什么？”叶秋颜震惊，“你……”
卓正熙告诉她，沈风是沈四海和第一任夫人的孩子，但是那位夫人生他的时候难产离世了，只过了半年，沈四海就另娶了，沈雨、沈露、沈冰都是这位后娶的太太的孩子，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沈风不能算沈雨的亲哥哥。
“这种事在富庶人家里极为常见，所以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你不知道也正常。”
叶秋颜的心咚咚乱跳，“就算不是一个妈，但也是一个爸爸呀，而且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沈四海的第二任夫人出了名尖酸刻薄，她对沈风肯定好不到哪去，沈风心里有怨有恨也是正常的。”
叶秋颜蹙眉，她其实知道这个“外婆”不是那种好相处的人，四年前她过世了，沈雨都不愿回来看一眼，所以才叫叶秋颜回来送一程，若不是这个契机，她也没机会再见到卓正熙。
男人苦笑了下，“原来你四年前，是为这个回来的。”
叶秋颜点点头，“我和外婆没什么感情，算是替母亲送她一程，我还记得葬礼上……舅舅表现的很伤心，所以我真的不敢相信他会做这些事。”
卓正熙安慰她，“你也别太苦恼，这些也只是我们的猜测，没有实证。”
他虽是这么说，但叶秋颜知道他一定还掌握了什么，否则他不会这么轻易的告诉她这些。
“卓正熙，如果真的是他害死了我父亲，我该怎么做？”
他握住她的手，“不用你抉择，交给我。”
她忍着眼泪，靠上他的肩，一下子知道这么多，她真的脑子很乱。
“谢谢，但是你不该替我承受这些。”
卓正熙抚着她的发，“别把我想的太好，这件事我不比你干净。”
她不懂，“什么意思？”
他叹气，“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把方雨晴留在二十八吗？”
“嗯……”
“她父亲方诚基，就是十二年前星跃纵横坍塌后被调查处理的市委书记。”
“啊？”
卓正熙看着她，“而且星跃纵横这个项目，是卓腾私自卖给林家的。”
叶秋颜愣住，怎么会卓家也牵扯进来了。
他揉着她的发，“这件事我已经查了很久了，但一直苦于没有证据，没想到竟然是你找到了突破点。”
“等等！”她有些乱，“你早就在查了？”
他为什么要查，当年被处理的人里，并没有跟卓家有关系的，他查不是自泼脏水么？
“我查这件事只是想让做了坏事的人，为此付出代价。”
叶秋颜心疼的看着他，虽然他说的轻松，但她知道这一切肯定都是为了他母亲。
“你是不是很恨你父亲？”
提到卓腾，卓正熙的表情格外冷漠，他想了想叹了口气，看上去像是释然了，但其实是故意遮掩的在意。
“没什么恨不恨的，我选择不了我的出身，就算我不想承认，我也是他儿子。”
叶秋颜却感觉到了他这句话背后的无力。
她主动拉过他的手，冷风吹得它有些凉，她双手把他捧在手心，细心的暖着。
她说，“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他听着，一瞬间有些心跳骤停。
惩罚……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一句话戳中了他。
卓正熙把人搂进怀里，箍的特别紧。
多少年了，他都迈不过这道坎。
“叶秋颜，你真是……”他无奈的笑着，“你真是我的天使。”
“咦……”她嫌弃的笑了，“怎么能从你嘴里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
“你嘲笑我？我很认真的！”
她笑，“好，第一次做天使，没经验，别在意。”
“切……”
他们继续在花园里逛，卓正熙难得打开了心扉，和她说了他母亲的事。
卓正熙说，戚若苒和卓腾并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婚的。
他们是因为卓正熙而结婚的。
叶秋颜一时没理解这两者的区别。
说起这件事的原委，卓正熙就恨得牙痒痒。
他说，戚若苒和卓腾在结婚前其实只见过几次面。
他们是经人介绍的，因为都是家世很好的青年男女，被介绍见面吃饭是很正常的事，但卓腾却利用戚若苒教养好不轻易驳人面子的性格，几次三番的找借口约她出来，借机追求她。
后来没过多久，戚若苒发现自己怀孕了。
“啊？”叶秋颜对这个转折有些惊讶。
卓正熙冷笑，“你也觉得奇怪对吧，我母亲是很虔诚的基督徒，是不可能接受婚前性行为的，但是她却怀孕了。”
“我问过母亲缘由，可她对此闭口不谈，卓腾的说法是他们两情相悦，我不相信。”
结果就是，戚若苒和卓腾结婚了，卓正熙知道，那是因为戚若苒没办法舍弃她肚子里的生命。
是他害自己的母亲，陷入这样糟糕的境地。
她本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婚后的生活，根本没有幸福不幸福这么一说。
戚若苒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生意和卓正熙身上，卓腾对于她来说，可能只有个丈夫的头衔吧。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结婚十年，只有卓正熙一个孩子。
卓腾在外面有很多女人，卓正熙不知道戚若苒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作没关系。
他不敢问，他只知道戚若苒过得不幸福。
所以当知道戚若苒生了重病，卓正熙几乎立刻就把这一切归咎为卓腾的背板。
当然也归咎于本就不该存在的他自己。
这些话，他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
这是他心里最最不愿意触碰的疼痛，但今天因为叶秋颜的一句话，他打开了自己的心扉。
他把最柔软的那部分，拿给她看。
叶秋颜回以他的，是轻柔的笑，是长久的拥抱，是她说：
【你妈妈选择留下你，绝不只是因为她是个基督徒，更因为你是她的孩子。】
骨肉亲情，虽然话俗了点，但真的只有成为母亲，才能理解母亲。
叶秋颜抱着他，像安慰抱抱那样，摸着他的头。
“你妈妈一定很骄傲，也一定很爱你。”
那天晚上，两人在路灯下相拥，来往的人都忍不住偷看。
看啊，那就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
——
第二天下午，叶秋颜带着抱抱坐上了飞往哥本哈根的飞机。
她没让卓正熙来送，正值十一假期，机场里人非常多。
这一次出国，她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九个小时后，飞机落地，沈雨已经安排了人来接，他们直接去了秀场附近的酒店。
叶秋颜顾不上休息，急切的和沈雨说了画的事。
但沈雨的反应，让她有些惊讶。
她说，“我知道……”
叶秋颜愣住，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漂亮女人，忽然那么陌生。
“妈妈，你知道舅舅一直在找这幅画？”
沈雨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是常年活跃在时尚一线，让她整个人格外有魅力。
她点点头说，“他问过我。”
叶秋颜震惊，“那你也知道他和我爸的死有关吗？”
沈雨推着轮椅走到窗边，叹了口气，“知道。”
“为什么！”她不理解。
沈雨看向窗外，抿唇一笑，笑的极为苦涩，她说，“颜颜，你不要管这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追究已经没有意义了。”
叶秋颜倔强的摇头，“怎么会没有意义？虽然爸爸对我算不上好，但我们也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他死的不明不白，现在有机会弄清楚，你却让我不要追究？而且不止是我的爸爸，还有邵霖的父亲，还有很多死于那场坍塌的人，他们都有权知道真相。”
沈雨侧着头，静静的听着她的话，脸部的轮廓那样瘦削。
叶秋颜忽然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孤独。
她说，“颜颜，我以为你做了母亲之后，能明白……”
沈雨没说到底，但叶秋颜看着她痛苦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
她被威胁了。
叶秋颜一直奇怪，为什么那天父亲死了，她却活着，现在她明白了。
她就是个人质，用来威胁沈雨的人质。
叶秋颜不说话了，因为她没办法去苛责一个如此爱女儿的母亲。
“妈，对不起。”
沈雨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不，这不是你的错……”
叶秋颜走过去，把突然崩溃的沈雨紧紧抱进怀里。
“我不问了……”
沈雨头低埋在她怀里，“妈妈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你能好好活着，其他的我顾忌不了，颜颜你现在也是母亲，你能懂吧。”
她点点头，“嗯，我懂，我不问了。”
沈雨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但你还是要查是不是？”
叶秋颜抚摸着她的发丝，虽然养护的很好，但是发根还是有一些泛白了。
她冲她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