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那时的他还很青涩，对待陌生又肆意滋长的情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即使他是天才卓正熙，也做不到游刃有余。
他认识她的第二天晚上，脚步不受控制的再一次走进了那家酒吧。
他坐在了昨晚的那个位置，点了一杯马提尼。
他没说话，就安静待着，等待那个身影出现。
晚上七点，是她上班的时间。
酒吧里渐渐热闹起来，舞台的乐队开始了表演。
这时候，那个让他一晚上都没睡好的人出现了。
虽然卓正熙认为他并不是真的因为谁而失眠，主要是头上的伤口，让他难以平静。
叶秋颜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超短裙套装，在混乱的灯光下特别显眼，扎着高马尾，简单的画了妆，好看极了。
他自认不是什么色欲熏心的人，但还是被她展露出来的美丽给吸引了。
他闭上眼，一个劲的深呼吸着。
但她的轮廓，仿佛刻进了他脑海里一样，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他觉得胸口有些闷，吐着气解开了两颗扣子。
过了好久，才渐渐平静。
卓正熙睁开眼，忽的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猛地吓了一跳。
叶秋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这桌，正歪头看着他，若有所思。
卓正熙被她盯得脸红，说话都磕巴起来，“你看看什么呢？”
“还真是你啊！”她表情不耐烦的蹙起眉毛，“你怎么又来了，我们不是两清了吗？我真的没钱赔你！”
卓正熙愣了下，从她的话里捋出来两件事。
一是，她好像不太记得自己。
二是，她以为自己是来讨债的。
“你误会了。”卓正熙撇开眼，“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一坐。”
她打量他，“真的？”
“嗯。”
叶秋颜琢磨半天，“哦……那是我误会你了。”她又看了眼他的酒说，“要只是坐一坐，就别喝这么烈的酒了，看你脸都红了。”
脸红？卓正熙心虚的遮了下自己的脸，他的脸红可跟酒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过他还是就势问，“哦，好，有什么推荐吗？”
“当然有啦！”叶秋颜熟练的从腰间抽出一份酒水单来，给他指了指，“这一栏都很适合你，酒精度数不高。”
卓正熙看了眼，“我点这些，你有提成吗？”
叶秋颜点头，“都有，越贵的提的越多，怎么？要救济我？”
卓正熙合上单子给她，“那就最贵的吧。”
“哦？”她笑了下，然后慢慢的挑起眉，满是挑衅，“还以为你要都点一遍呢。”
他懵，“可以吗？”
叶秋颜彻底被逗笑，大概是没在酒吧里见过他这么懵懂的生物吧。
她说，“不用啦，看你也是个学生，钱留着花吧，给你点一杯龙啸，八十。”
“哦……”卓正熙拿出钱包，抽了张百元出来。
叶秋颜拿上钱说，“稍等。”
后来，酒和零钱都是服务生送回来的，那晚叶秋颜再没走到他这一桌。
但他的视线却始终跟着她，看她谈笑风生的和各种各样的客人周旋，看她明明很反感但还是微笑着喝下那些递过来的酒，看她卖出一瓶酒之后放光的双眼，看她送走一拨人后疲惫的长叹。
那天，他直到她下班，才离开。
他下意识的跟在她后面，当然距离拉的很远，不想造成她的困扰。
卓正熙意识到，他很多行为其实是无意识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在行动了。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天晚上，卓正熙做了人生中第一次的春梦。
梦里，叶秋颜穿着那身鹅黄色的超短裙，坐在他面前，一脸笑意的问，“你是要酒还是要我。”
他半夜惊醒，在窗边站了很久。
直到天再次蒙蒙亮，他才回去睡。
因为他怕，她再次趁月色正美，走进他的梦里。
那种感觉，他承受不住。
第三天晚上，他又出现在那个位置。
因为那个梦让他错愕，只是有过两面之缘的人，就能给他那样的触动吗？
卓正熙性格里有些较真，他不相信自己会对一个女孩子动那种不能言说的心思，所以他又来了。
他想证明，叶秋颜对于他，并没有什么特别。
但这种证明，完全就等同于自取灭亡。
因为他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心跳就慌乱起来。
她今天穿着一条喇叭裤，一件白色的吊带背心，露着半截腰和背。
卓正熙忍不住咽口水，今天这一身更显身材，那曲线和他梦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叶秋颜走过来，“哎，怎么今天还没喝，你脸就红了？”
“……有点热。”
“有吗？”叶秋颜看了看他，“你穿的也不多啊。”
“……是……上火了。”
她觉得好笑，“上火了还来喝酒？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卓正熙眼睛完全不敢看她，“……对……”
叶秋颜点点头，“好吧，那你要点什么？”
“……你决定吧，我都可以。”
叶秋颜想了下，“上火就点碎梦吧，里面有薄荷，六十五。”
“哦好。”他掏钱。
“好的，您稍等。”叶秋颜笑着离开。
几乎和昨晚的情况一模一样，她点完酒就再没来过他这里。
不过卓正熙并不失落，他觉得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也挺好，毕竟他其实什么都没想明白。
时间就这么过了一周，他已经习惯每晚来这点一杯酒，然后坐到半夜。
这一周的时间，让他渐渐意识到这个女孩在他心里的分量，比他想象的重。
他真的很期待见到她。
那种期待，已经超过了一切。
他吃饭、睡觉、上课……无论做什么，那个身影都会从他脑海里跳出来，对他say hi~
于是第二个星期，他照例来了。
这一次他点了一瓶很贵的酒。
她疑惑，“你喝得了吗？”
他说，“别的客人不都这么点么？而且你还能赚更多。”
她轻笑，“那能一样么，他们都是社会人士，有社交的需求有购买的能力，可你只是个学生，点这么贵的干嘛？我还是给你一杯鸡尾酒吧，银河怎么样？六十九。”
卓正熙摇摇头，“我就要这个，不用担心，我有钱。”
她挑了下眉，“行，八千。”
卓正熙拿了张卡给她，“现金不够，刷卡行吗，没有密码。”
她扯了个职业假笑，“当然可以，您稍等。”
他以为他点了更贵的酒，她就会对自己多点关注。
但事实上，她还是让服务生送来了酒，自己一如既往地游走在其他卡座，和那些一看就心思不单纯的客人们推杯换盏。
卓正熙叹气，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上过一些品酒课，但大多是红酒香槟类，对这种洋酒，他没太多的把握。
他抿了一口，立刻咳了起来，很呛。
但是这种强烈的酒精的刺激，让人欲罢不能。
他又饮了一口渐渐适应。
卓正熙已经开始习惯，坐在嘈杂的酒吧里，安静的发呆。
于是不知不觉，他就喝了半杯。
恍惚间，一个身影走了过来，他愣了下，眨了眨眼。
很惊讶。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到他面前。
卓正熙愣了愣，脸颊迅速爬上红晕，“你怎么过来了？不用工作了么……”
叶秋颜翻了个杯子，“可以请我喝一杯吗~”
“啊？”他有些懵，半天才缓过神，“哦，好！”
他给她倒了半杯。
叶秋颜笑，“你是不是以前没来过酒吧？”
卓正熙点点头，“嗯，以前没机会。”
她又翻了个杯子出来，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分出去一半，然后从冰桶里夹了几块冰块。
“这种酒，不是你这个喝法。”她把调配好的，重新递给他，“那样很容易醉的，用不了一杯，你就得被抬出去，给……试试这个。”
卓正熙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确实好了许多。
她也喝了一口说，“看你年纪轻轻，有什么烦心事，至于喝酒买醉啊？方便的话，说出来听听？”
他睫毛一抖，其实他没有在买醉，只是好奇她经常喝的酒是什么味道。
但她既然这么问了，他想了想说，“不算买醉吧，只是平时家里管的很严，这样的机会对我来说很难得。”
叶秋颜点点头，“看出来了，越是家教严的小孩，叛逆起来越是疯狂。”
他不解，“喝杯酒就算疯狂了吗？你不是每天都喝？”
“我缺钱嘛，不一样。”
“缺钱……有多缺钱？”
她苦笑，“很缺很缺，你肯定没过过缺钱的日子吧？”
“……”他沉默，确实没有。
她了然一笑，却并没因此就自卑，“你不缺钱，但是缺自由。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所以，这么一比较的话，你确实比较可怜。”
“呵……”卓正熙轻笑，“谢谢你没有讽刺我。”
毕竟一个不缺钱的人，在抱怨没有自由的时候，很多情况下是会被人鄙视的。
但她却肯定了他的苦恼。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摩擦着杯子，“有钱又不是错，有钱人也有苦恼呀，有什么好讽刺的。我反倒觉得，与其腰缠万贯一辈子安安稳稳的走别人规划好的路，还不如身无一物漫无目的的在这个世界横冲直撞。”
她的话让他内心一震，“可是，说很容易，该怎么做？”
他话音刚落，一个酒保来叫叶秋颜，“李哥来了，在8号台，找你呢。”
叶秋颜点点头，“马上过去。”
说完，她起身对他淡淡一笑，“你这个问题，算问倒我了，我回答不出来，不过你可以慢慢去找答案啊，时间还长，可能这就是人活着的意义吧。”
她说的他心念一动，忽然就感受到了她那种与生俱来的松弛的力量。
卓正熙对眼前的这个女孩越来越感兴趣，明明才认识不过一周的时间。
但她已经给了他许多的惊喜。
她不仅有正义感，有韧劲，有热情，有智计，有光鲜的外表，还有思想，有泰然处事的个性。
她走了，那晚她再没光顾他这里。
但卓正熙却一点都不枯燥，因为她给他留了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
他活着的意义，他要找寻的属于自己的路，他的答案……
那是卓正熙真正意义上叛逆的开始。
不是简单的喝一杯酒，而是开始全新的人生。
后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交流，她偶尔会来他的桌前，讨半杯酒。
问他的烦恼，听他的倾诉，给他一些建议。
那些建议在她眼里也许不过几句心灵鸡汤而已，但在他心中却重如泰山。
但她对他的态度又从不逾矩。
他知道他只是她其中一个客人而已。
她甚至都没问过他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酒吧里来了一伙人，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样子，非要找她拼酒。
规则是，每个人面前放十杯酒，酒的品种随意，谁先吐谁就输。
赌注是，买她过夜。
“那我要是赢了呢？”她满不在意的笑笑。
那个脸上带疤的人从包里掏出几叠钱，差不多有十万的样子，“你赢了，这些归你，而且我手底下的人，不会再来这找你麻烦。”
叶秋颜带头鼓掌，“好，爽快！那我先来……”
说着，她端起面前刚刚倒好的酒，一饮而尽。
喝到第五杯的时候，她依旧面不改色，甚至挑衅的看了看那个人，“还要加吗？这些可未必能拿下我哦~~~”
说着她继续喝，喝到第十杯的时候，她身形有些晃了，但也仅此而已。
面前的酒杯全清，她长出了口气，“宇哥，到你了。”
那个叫宇哥的人，显然没有想到叶秋颜的酒量有这么好，脸上瞬间有点挂不住。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周围的人都在起哄，他只好硬着头皮喝。
喝到第七杯的时候，他忍不住吐了。
叶秋颜递了杯水过去，“宇哥，我赢了。”
“呕……”
她拍拍他的背，“今天就当咱们交个朋友，钱呢……你还是拿走，这顿酒就当我请你了，只是希望以后您和您手底下的人能说到做到，不要再来这里找麻烦。我们也只是做小生意的，不想惹是非，更不想得罪谁，您要是愿意赏脸，下次再来，我请您认真的喝一次。”
叶秋颜一番话，算是面子里子全都照顾到了。
那个叫宇哥的人听完，醉醺醺的说，“好！好！我喜欢你这个小妞，有胆量！更有酒量！钱……归你，我说到做到，下次咱们再喝！下次再……”
话没说完，他人就晕了过去。
酒吧老板出面来处理，叶秋颜这才松了口气，她把钱抱起来，不要白不要嘛。
而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卓正熙，早已经心惊肉跳。
他甚至手机上的“110”都按出来了，只是没拨出去。
他忽然意识到，这样的情况，对于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