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二章 长安之乱(四)
董俷何时抵达中山?
这不仅仅是顾雍想要知道的答案,还有许多人,甚至包括毋丘俭也很想知道答案。
毋丘俭是闻喜大族,是高阳乡侯毋丘兴的次子。
按照古人的规矩,世家皆由长子继承,当然这个长子,还必须是正妻所出。毋丘俭很不幸是次子,而且还是庶出的次子。也就是说,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开始,他注定了无缘去继承家族的事业。或是依附家族,或是在家族的支持下另起炉灶。
毋丘兴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在风起云涌,暗流激荡的桓帝、灵帝两代帝王中,保全了家族不衰。也许听上去,这并没有什么了不得。但仔细想想,在这两代帝王中,曾发生了多少事情?
党锢之禁,黄巾之乱……
无数北方世族在这动荡中灰飞烟灭。而毋丘一族,至今仍屹立在河东,也算了不得。
其时,早在李儒接手闇部的时候,就已经和毋丘兴扯上了关系。
随着董俷在西域风生水起,非但没有因为董卓的死而衰落,相反是越来越兴旺。毋丘兴就隐约的感觉出来,迟早有一日,董俷定然会杀出西域,坐镇于关中。
世家子,不像普通人。
他们先是忠于家族,而后才会忠于朝廷。
什么事情于家族而言最有利,那么他们就会做出相应的决断。毋丘兴虽然知道,董俷为关东士族千夫所指,可同样是武人出身的毋丘兴,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既然次子毋丘俭无法继承祖业,那么就让他去开创一番事业吧!
世族,也并非都是昏庸无能之辈,在大多数时候,他们看得远比普通人更透彻。
当时的毋丘俭,还没有弱冠。
于是借着求学的名义,毋丘兴秘密将毋丘俭送至汉安城,就学于太学士刘洪门下。
刘洪是什么人?
论辈分,是西汉王刘辨的叔公;论学识,也是博古通今,更是董俷名义上的老师。
只从这一点来说,毋丘俭身上就打下了董系的烙印。
此后,毋丘俭回家,一直负责与中山苏双张世平二人的联系。这两个人是怎么和董俷拉扯上关系的?说起来,却又要感谢罗老先生的那一部《三国演义》了。
在李儒开始向冀州撒网的时候,首先考虑的是中山甄氏。
不过董俷,对那中山甄氏的印象并不是非常的深刻,而且甄家的背景,着实复杂。
演义中开篇,曾提到过两个商人。
当时刘备在涿郡召集乡勇,曾得到过两个商人的资助。一个叫苏双,一个叫张世平。
张世平本名张宥(you),字世平。
这也是李儒后来打听到的情况。这两个人,背景都不算复杂,虽然张宥属于中山张氏的分支,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自从张宥祖上从商以后,张家人就已经把张宥这一系刨除出去。名义是虽是同族,可是彼此间早就没有来往。
相比之下,苏双和张宥,更符合董俷的要求。
当李儒派人和苏张二人秘密接洽的时候,苏双张宥当时就有点懵了。这是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虽然存在风险,可一旦成功,那么所获得的利益,将无法想像。
若说商人们最佩服谁?
不是商人的老祖宗陶朱公,也不是那圣人门下的学生子贡。谁的生意做的最好,非‘奇货可居’的吕不韦莫属。苏双和张宥在商议之下,立刻答应了李儒的邀请。
七月末时,董俷在集宁出事之后,长安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并且在不久之后,他们就得到了董俷的消息。前往长安送信的人,正是乌延。
乌延不是汉人,又精通鲜卑语。
所以很容易就穿过了塞外,抵达朔方。并且通过秘密的方式,把董俷的情况告之长安。
事实上,董俷的情况并不好。
塞外的一战,郭援战死,董俷受箭伤,元戎士死伤惨重,最后清点时只余八十余人。
董俷这辈子,哪怕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都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他进入云中之后,立刻就遁入山岭之中,不敢轻易出现。一方面派乌延报信,另一方面则暗中观察局势,等待长安的救援。毕竟,云中不是关中,这是袁绍的地盘,董俷不得不小心谨慎。好在,高览虽屯兵五原云中,却只封锁了各关卡。
而长安方面,在得到了董俷的消息之后,就立刻派出毋丘俭,抵达中山。
他们需要借用苏双和张世平的关系,把董俷从云中接到河东。不走云中五原,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有并州纵穿,进入冀州之后,由中山国出发,走常山国,经上党而抵达河东闻喜。只要抵达闻喜,董俷等人的安全也就得到保障。
至于常山国和中山国,乃至上党……
自有苏双张宥负责打通环节。
毋丘俭抵达中山时,苏双和张宥已经出塞了。所以,毋丘俭留在了中山,而另一波人马,则是由董铁带队的三百技击士,在苏家人的带领下,前去联系苏双。
“顾先生不必担心,有媛容大哥出马,主公定能无忧。”
苦笑着安慰了一下顾雍,毋丘俭又对苏由和张遵说:“二位兄长,虽说那甄家所说的是事实,但是我等还需谨慎小心。当派人监视甄家的一举一动,我们也要做好准备……若我估算的不错,一切都顺利的话,主公也就是在这一两日抵达。”
苏由张遵领命而去。
既然已经揭开了秘密,那么就无需再做什么掩饰。从地位上而言,苏由张遵,都隶属于毋丘俭的麾下。而这个时候,顾雍一直忐忑的心,也一下子放回肚中。
圉城一别,转眼间,已经十四年了啊!
从小师弟的作为来看,在他心里,还是有我这么一个师兄的!
不过……
顾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轻声询问道:“毋丘公子,不知长安,先在如何了呢?”
长安?
毋丘俭先是一怔,旋即笑道:“顾先生放心,长安虽乱,却依旧在掌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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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元年十一月,纠缠了三个月的塞外战事,随着贺齐不断调动乞活军,终于结束了!
这一战,可以说是乞活军独立完成。
贺齐贾访二人联手,将阙居鲜卑等部打得大败,杀敌三万有余,更俘虏十余万鲜卑人。按照乞活军的规矩,这些俘虏应该是充入乞活军中,但是这一次……
贺齐再次祭起了屠刀,尽斩十三万鲜卑俘虏。
十三万颗血淋淋的人头,在塞外叠摞起了十三座京观,鲜血染红了大半个草原。
贺阎王!
这是贺齐如今的绰号,与当年的董杀神一样,成为鲜卑人的梦魇。
只不过,乞活军虽然大获全胜,同样也是损失惨重,屯兵于塞外,再无力攻取弹汗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或者说,只是一个开始……
但即便是如此,乞活军在塞外屯兵,依旧对并州和幽州,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长安霸上,已经是皑皑一片,银装素裹。
今年的雪非常大,在个别地区已经造成了不小的灾害。特别是关中战事不断,加之流民涌入,昔日八百里秦川,竟然出现了粮食的短缺,并且还出现了骚乱。
十一月十一日,阳城、番须口、回城以及陇县,发生了暴动!
而这些地方,正是汉安军兵力最为薄弱之处,陈到不得已领踏白军出征平乱。
位于长安城东南方的覆盎(ang)门,已经修缮完毕。
盎,按照《说文》解释,是一种承载粮食的容器。覆盎,意思是不被重视和理解。
而事实上,覆盎门在长安十二门中,的确算不得什么。
如果做一个比喻,长安城是一个大宅院,那么就有四个大仪门。其余城门,结束角门,覆盎门更是如此,比之南城正门的安门而言,它还真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不过如今,这覆盎门内,却住了一位大人物。
长安令臧洪,若只是论较官职的话,这算不上什么显赫的官位。如今长安,是西汉王所定下的王都,更是董俷开府所在。长安城内的大小官员,可谓多如牛毛。
但臧洪却不一样。
他是当年关东诸侯第一次联盟讨董时的司仪,也是闻名天下的名士。
董俷曾给以他‘气节壮士’之赞誉,虽将其捉拿,却没有杀掉,而是流放到了西域。
同时,他给了臧洪一道题目:如何让士子和武人和平共处?
转眼间,已经快十年了……
臧洪从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他能从西域出来。虽然不是回家,可依旧感觉亲切。
董俷看重他,卢植看重他,蔡邕看重他,羊续也看重他!
不仅仅是如此,包括西汉王在内,很多人都看重臧洪。以至于当初董俷推荐费沃担任长安令的时候,居然没有通过,而是由臧洪出任。只此,可见臧洪之声名。
但是臧洪很清楚,这该死的长安令,并不是一个容易担当的角色。
长安城内,派系很多。有忠于董俷的一系,也有忠诚于西汉王的一系。虽然董俷和西汉王刘辨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可是属臣之间的争斗,从刘辨进入长安的那一天起……或者更长远一些,还早在西域的时候,双方的争斗就没有停止过。
只不过,西域时,西汉王刘辨的势力并不大。
可是在长安……
房间里,火塘炭火熊熊。
屋外虽然是天寒地冻,但屋子里面,却是温暖如春。
臧洪斜倚榻上,却是愁眉不展,看上去心事重重。门帘挑起,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个身材高挑,气质端庄,带着明显异族特征的女子。手捧托盘,走到了榻旁,把托盘中的饭菜摆上,然后又给臧洪斟了一觞葡萄酒,奉到了臧洪的面前。
“啊,有劳夫人!”
臧洪这才惊醒过来,连忙端过了酒杯,轻声说道。
这女子,是臧洪在西域娶回的妻子,是精绝人,而且还有王室血统,来头不小。
当初,精绝女王举国投奔董俷。
何太后感其对汉室的归属,所以就赐精绝王室以汉姓:席。
臧洪的家小,早已不知所踪。一个人在西域孤苦,何太后就指定了女王的妹妹,嫁给了臧洪,名曰席氏。
这席氏也颇为体贴,而且知书达理。
由于是何太后所赐的婚事,臧洪对席氏,也非常的敬重。
席氏道:“夫君,这些日子来,你总是愁眉不展,莫非是有什么心烦的事情嘛?”
臧洪叹了口气,把酒水一饮而尽。
“当初在西域的时候,我一心想要离开。可是现在想想,西域的数年生活,却是我生平最为悠闲舒心的日子……夫人有所不知,我现在真的是想辞官不做,回西域逍遥去。”
席氏奇道:“夫君为何有此感慨?”
“夫人难道没有发现,近来这长安城内的气氛,不太正常吗?”
“你是说哪些谣言?”
席氏嗤之以鼻,“大都督勇武过人,武艺高强。天下间能杀大都督的人,怕是还没有出生呢。”
席氏生于西域,而董俷在过往年月中,对西域的治理还算是相当不错。
故而,西域人对董俷,除了哪些怀有敌意的人之外,大都是相当的感激。席氏也不例外。
臧洪苦笑道:“我也知道是谣言,可大都督一日不出现,这谣言就不会断绝。我所担心的,并不是谣言的本身,而是在这谣言背后,所隐藏的阴谋。”
“阴谋?”
“是啊,大都督在,则可震慑宵小。可如今大都督不在,长安城内群龙无首。今年雪患,陇县那边又出现了叛乱。陈将军领军平乱,这长安城内,未免会出现空虚。若是有人趁此机会作乱的话,我担心大都督和大王苦心经营的基业,将会……你也知道,乞活军元气大伤,解烦军和选锋军被缠住,一时难以脱身。”
席氏啊的一声惊叫,捂住了嘴巴。
“夫君的意思是说,有人会造反?”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造反,但我却知道,有一些人,并不希望居于大都督之下。”
席氏刚要开口,门外有家人前来禀报:“大人,脂大夫和金大人求见。”
臧洪闻听,一蹙眉头。
他犹豫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来,“快快有请,我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