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日暮时分,风吹云动。
天边的乌云迟迟未散,像是酝酿着下一场雨要落在何方。
江城三中校外,一条狭长阴暗的小巷内,路面上满是雨后的泥泞不堪。
从现场来看,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而且很显然是单方面的凌虐。
一个身穿三中校服的男孩子,此刻正满身污垢地趴在一滩泥沼中,双臂紧抱在胸前,像是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几个混混一样的人围在他身边,其中一人上前踢了少年一脚,地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大哥,这小子也太不经打了,不会就这么翘了吧?”话音刚落,一道雷声轰隆而过。
没有人注意到,原本趴在地上犹如死去一般的人微微抖动了一下。
说话那人显然被这雷声震住了,面露惊恐,他们这小打小闹就是想赚个零花钱,可不想摊上什么案子,被请去吃牢饭啊。
“郭豪,你们又在闹事!”巷口远远传来一声清澈有力的呵斥。
一众混混闻声看过去,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个个精彩。
被叫作郭豪的人,也就是这群混混中的所谓“大哥”,扯着嗓子对几个小弟喊:“还愣着干嘛,跑啊!”
遇到这个门神,不跑等着陪他过年啊!
沈翊之没有追上去,而是将自行车放在了巷口,径直走到那个倒地的男孩子身旁。
看他这惨样,恐怕凶多吉少。
沈翊之蹲下身想要试一下他的鼻息,手还没有探过去,地上的人突然一个翻身,手臂甩出的泥水,好巧不巧,就那么瞄准了沈翊之的俊脸,一点儿没浪费!
沈翊之很想骂人。
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没骂出来,而只是用手掌抹了一把脸。
地上那个人正急速喘息着,像是差点死去又侥幸活过来了。
他脸上除了脏污还有血迹,真是难为沈翊之还能认出他,此人正是今天刚刚转学过来的新同学安慕谦,他的同桌,高中第三年了,沈翊之终于有了第一个同桌。
虽然人长的眉清目秀,却透着一股子营养不良的味道,唇上没什么血色,现在倒是有血色了,混着泥沙的血色红唇,沈翊之还是头一次见。
一个病秧子,难怪被揍成这副鬼样子。
“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安慕谦虚弱地睁开双眼,就见一俊美公子,好吧,应该说是刚刚被他污染了的俊美公子,正蹲在他面前。
而此刻的他正狼狈不堪地躺在泥沼中,气息微弱,浑身酸痛,一动就好像又经受了一顿暴击。
“台什么台,安慕谦你这脑袋是不是被打傻了?叫哥就行。”沈翊之见他没死,也就不打算久留了,他可没那么好心,难道还要送他回家?
想雇他当保镖,他还不乐意干呢。
“以后不要走这条路,除非还想你这小身板被练一顿。”
这小样,再被练一次就指定废了!
沈翊之同情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也只是一眼,便自行离去。
看着那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安慕谦还是恍惚的,这里并不是他晕倒之前的荒郊野外,也没有接亲的车马,他这是?
头晕目眩,还隐隐有一丝针扎般的疼痛,一些模糊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快速地穿梭,熟悉的,陌生的,交错出现,让他更晕了。
古人寒窗苦读十余载,更有甚者要数十载,也未必能功成名就。
安慕谦自幼家贫,父母早逝,靠在学堂帮夫子洒扫庭院换取一点微薄收入维持生计,还能顺便蹭蹭课。
因着天资聪颖,敏而好学,11岁的安慕谦便顺利通过了县试、府试、院试,成为了可以吃皇粮的廪生。
原本应继续求进,却因身体孱弱多病,未能赶上次年的秋闱。
要知道秋闱是每三年才举办一次的,而安慕谦受身体所累,连续两次错过秋闱选拔。
这一年,已经18岁的安慕谦终于收拾行囊踏上了赶考之路,前往贡院参加乡试(秋闱),如果考中了,那他可就是举人了。
到时候会被纳入县官的人才库,成为一名候补官员,有望走上仕途。
可世事难料啊!
途中偶遇一队接亲人马,安慕谦原以为可以沾沾喜气,此行必定高中。
却不料山贼出没,抢劫了银两也就算了,还想把人家新娘子掳回去当压寨夫人。
安慕谦饱读圣贤书,自是看不惯,容不得如此恶行,拖着瘦弱的身子上前与之理论。
笑话!
山贼谋生从来不靠嘴的,能动手解决的哪里会和你废话。
于是乎,安慕谦被暴揍一顿。
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能承受得了一帮暴徒的拳打脚踢,棍棒相加,没一会儿就奄奄一息了。
可书呆子就是书呆子,命悬一线仍奢望蚍蜉撼大树,硬是拽着踢打他的人不放。
可想而知,最终人没救成,还搭上了一条性命,被弃尸荒野,仕途也就此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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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死了吗?
怎么又......活了?
脑海里的画面还在继续变换着。
他不是他?又是谁?这个和自己长相相似,有着同样姓名的人是谁?
当脑海中的那些画面定格在他被这群混混打晕的前一秒,安慕谦终于知道,这个世界的他,和他一样的年龄,一样的名字,一样的......不堪一击。
这个世界不是他之前的世界,而现在的‘他’是一个学生,应该和他之前算是差不多的身份吧,都是在求学。
为什么他会成为现在的‘他’,而这个世界的‘他’又去了哪里?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这个世界的安慕谦也是个孤儿,比他幸运的是,‘他’5岁的时候被现在的父母领养了,有了一个相对幸福的家。
不像他小小年纪就孤苦无依,生活饥一顿饱一顿,把身体搞得破败不堪。
不过,‘他’貌似和自己一样,骨瘦如柴,怕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安慕谦打量着这个新的自己,心生感慨,重活一世,他应该可以活得更好一些吧。
片刻后,安慕谦抬起手,看着那部脏兮兮的手机,刚刚被他拼了命护在怀里,侥幸没被那帮人抢走,一个方盒子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比命值钱?
刚刚那群混混原本想吓唬吓唬他捞点钱,哪知他随身没有带零花钱,手机也不肯交出去,最后只得被暴揍一顿。
安慕谦无奈摇头,捡起地上的书包,挣扎着起身,缓了好半天才站稳。
扶着墙步履蹒跚地走出这条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