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另一条道路
江昱的补考是在张荣强的操作下秘密进行的。
虽说张荣强到现在还不明白江昱具体请假的理由是什么，但既然江昱拿出了十二分的端正态度，张荣强便就信任他。
毕竟，没有哪个同学会故意请假、逃避掉期中考试之后，又再主动回来补考的。
以嘉洲中学的传统，缺考的同学不会因此成绩为‘0分’而排名最后。
缺考的考生会直接从总排名里面剔除出去，不计算在总分里面，也不会改变原本的排名。
这次期中考试的考试题是难出了天际的，江昱如果真的是想规避掉考试，根本没必要在知道考题难之后还要选择补考。
况且，江昱口中说的补考并不是马后炮。
他在请假的时候就说好了，自己会回学校参加补考。
再加上江昱当时的态度十分诚恳，所以，张荣强如此信任江昱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以江昱曾经的学习态度来看，他绝不会补考，也不会在乎成绩。
现在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这便是在张荣强眼里，江昱最大的进步。
“先说好，为了公平起见，你的补考成绩不会算入总成绩里面，你的成绩单上依旧会显示缺考……”
“你确定要参加补考，是吧？”
在一间闲置的教室里，张荣强站在满是灰尘的讲台上，江昱则是用自己带来的纸巾擦拭干净凳子，然后拿着笔和草稿纸坐了上去。
这次期中考试的补考学生，只有江昱一个人。
不管此时的江昱有没有得到期中考试的题目，张荣强都不可能把江昱的成绩算入年级总成绩里面去。
况且，阅卷已经在今天上午的时候就开始了，江昱现在补考再提交试卷进去，肯定是不现实的。
“当然确定了。”
江昱把课桌上沉着的一层灰吹下去，然后再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挨个放在上面。
“我参加考试只是为了验证我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所以缺不缺考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行。”张荣强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走下讲台，把手里的两张试卷抽出来，放在江昱面前。
“我上午还有课，没办法一直守着伱监考，这间教室平时不会有人来打扰，你就放放心心一个人在这里补考吧……按照标准的考试时间，你一个上午做两张卷子也绰绰有余了。”
“好。”江昱点头，把试卷收好。
按照这次期中考试的顺序，第一张试卷要做的是语文，所以江昱把数学试卷暂时放在了抽屉里。
时间也耽搁得差不多了，张荣强还要回班上组织上午的早自习。
今天期中考试刚刚结束，那帮学生躁动的心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他得去悬崖勒马。
“那我先回教室去了，”张荣强端着茶缸子要离开，摆了摆手说，“偶尔会来看你两眼的。”
“谢了，老张。”
江昱对自己能遇上这样一位班主任而感到庆幸。
张荣强愿意相信他、帮助他，在这争分夺秒的高三时期，还愿意浪费这么多时间在他身上，江昱是有些感动的。
张荣强没有像别的班主任那样对一件事情刨根问底。
或许张荣强对江昱请假这件事情还有很多疑惑，但是他在察觉到江昱有意回避、不愿作解释之后，张荣强也就没问了。
毕竟，这种情况下问出来的也只有可能是假话，还不如给予对方更多的信赖，选择相信对方。
“等一下，张老师。”
江昱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教室里，他突然叫住张荣强。
和刚才略带轻浮的‘老张’称呼方式不同，江昱这次的语气带着对老师的一份尊重。
他走到张荣强的面前，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东西。
“您忘记收走东西了。”
张荣强低头去看。
发现是一台手机。
“你小子……”
张荣强无奈地笑了一下，把江昱的手机‘没收’了。
“学校明文禁止不准带手机来学校……这次算你主动上交，不追究你责任，下不为例啊。”
“手机先存放在我这里，放学来拿。”
张荣强抬手在江昱头发上胡乱地揉了一把。
两人的身高差让他需要把胳膊抬起来才能做到这个动作。
江昱对张荣强来说确实高出不少，可他在张荣强的眼里一直都是乳臭未乾的小孩子。
但是现在，这位乳臭未乾的小孩子，不知不觉成长了啊。
“赶紧做题去，考试已经开始了，考场上的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不能浪费。”
张荣强回过神来，莫名的有些感动，又马上端出以前总是会在班上强调的话术再做强调，说完他还用膝盖踹了一下江昱的大腿。
“快回座位上去。”
“踹之前先打个招呼啊，真的是。”
江昱可是十分爱惜自己的身体的，明明没有疼痛感，但他还是心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腿，像是在心细呵护着什么一样。
回到位置上的江昱也没再耽搁，拿起笔开始解题。
张荣强没再打扰他，轻手轻脚地将教室门关上。
‘吱呀’一声，门外的晨光被隔绝在外。
幽暗的室内，白炽灯的灯管下，少年的眼睛里却燃起了希望。
……
“大牛，你看你的语文成绩没有，也忒吓人了，这次的期中考试分数，堪比恐怖片。”
下午放学的时候，高三二班的教室最后排，大牛他们三兄弟已经就地集合了。
由于语文是考试的第一门科目，在今天全体语文老师努力下，语文的成绩已经公布出来。
语文科的战况如同学们抱怨的那样，惨不忍睹。
据说这次高三的期中考试试卷是市里教育局统一出的题，教育局的题型可不会像本校那样根据学习进度来安排，完完全全照着高考的随机性来出题，所以被学生们埋怨也无可厚非。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出题方式，让本市的准高考生都找到了自己的复习漏洞，苦叫声中也不乏有自我反省的，至少，这次的期中考试达到了想要的检测效果。
江昱拿着笔回到自己的班上。
他用了一天的时间补考了别人两天的科目。
一整天的考试折磨下来，脑子里的知识基本已经被榨干了。
但奇怪的是，江昱并不感到累。
甚至还有一种睡足了睡眠、神清气爽的感觉。
江昱觉得这是因为注意力过于专注产生了长时间的‘心流’状态，而获得的增益效果。
回到教室的江昱第一时间把目光看向林南兮。
林南兮居然趴在桌子上睡觉，绕在脖颈前的红色围巾形成了天然的柔软枕头，她的脑后戴着可爱的雪团子，熟睡后的脸上恬静而美好。
“老江，聊你呢。”
江昱恍惚了那么两秒，回过神来看见大牛那张放大的脸。
“补考的感觉怎么样？”
“一般……”江昱顿了一下说，“是有点难。”
虽说江昱这段时间确实是努力了，但短短一个月时间能学的东西并不多，而且江昱也不是什么学习天才，除了脑子稍微灵光一点以外，他和普通的努力型学生并无区别。
所以，目前来说，江昱只能保证自己的确进步了，但要做到一鸣惊人，还是有点难度。
“啧啧，反正江哥不可能是垫底的，老牛，目前就我们两个争最后一名了。”
孙强咂舌两声，他还在惦记之前的孙子赌约。
大牛哈哈笑了两声，嘴倒是很硬：“最后一名就最后一名呗，老孙你本来就姓孙，最后一名的话就叫孙子，而我呢，就勉为其难叫牛…子。”
“我去你丫的，”孙强气笑了，给大牛的脑门一拳，“这你也想赖皮？？”
大牛被抡了几拳，满脸无辜，“冷笑话啊，你怎么不笑？”
“你猜我为什么不笑？？？”
孙强以前上小学的时候，那会儿刚开始接触论语，同龄小孩子对‘孔子、庄子、老子’这种名字有天然的敬畏感，也纷纷效仿，拿自己的姓后面跟一个‘子’字。
于是孙强就成为了全班唯一一个‘孙子’，每个人都叫他孙子，并且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直到小学毕业了，孙强都还在因为外号的事情而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大牛这玩笑无意间揭开了孙强的老疤，其本人气得恼羞成怒，一拳一拳敲在大牛的身上，大牛一边叫疼，一边嘴里嘎嘎发笑。
“哈哈哈哈操。”
张浪作为唯一个知晓孙强童年外号的人，在江昱的座位上笑得蜷成了一团。
江昱走过去，也被这氛围感染了，脸上跟着笑了笑，顺便把张浪屁股下坐着的书包抽出来。
这欢脱的气氛随着江昱把越来越多的书塞进自己的书包而变得凝重起来。
笑得最开心的大牛，在看见江昱把自己的书包塞得满满当当之后，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凝固了。
“……”
“非得这么卷吗。”大牛冷着脸说。
说好了兄弟几个一起烂完整个高中，突然有人搞背刺就算了。
现在都不是拿刀刺了，江昱这人是要拿屠龙刀大杀四方啊。
男儿气血方刚的时候确实应该浴血奋战一番，但是对于没有学习天赋的人来说，战场并不是笔和纸，而是脱离青涩后的社会。
可是大牛转念又一想，其实江昱踏入社会之后根本就不需要努力，他的家底那么好，只要走出校门，江昱一脚迈入的不是如地狱般残酷的社会，而是社会金字塔的最顶端。
试问，连这样的人都在默默努力，他们这些脱掉学生身份就一无所有的人，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沉默下去呢。
“……我回一趟教室。”
孙强也不恼了，看见江昱后瞬间冷静下来，拿上自己空空如也的书包返回教室。
高中生的书包容积都差不多，塞满之后带回去的书本数量是一样的，书包里所承载的不仅仅是书本的重量，更是自己的一份决心。
“学习是自己的事情。”江昱的声音忽然打破了突如其来的寂静。
“尽力就好。”他说。
江昱其实不希望看见这一幕。
他庆幸自己的动力能够感染身边的兄弟，同时又有些愧疚。
原本他们可以像刚才那样无忧无虑，笑着将整个高中渡过过去，然后走向自己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人生。
江昱和孙强他们三人是因为共同的爱好聚集在一起的，那时候大伙儿都喜欢电竞游戏，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时间就是上号，偶尔出来撸个串、看个比赛，日子过得潇洒又自在。
别人的高中是在奋斗和汗水，而他们的高中是自由和无束。
这种事情站在当事人的角度是很难评出对错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他们就要这么乐呵呵的过下去，直到高中毕业、踏入社会。
或许社会生活是残酷的，但他们至少在青春的高中快乐过，这段回忆值得永久珍藏下去——这便是他们的选择。
可是，曾几何时，逍遥自在的四兄弟居然在学习上变得攀比起来了。
或许大牛说得没错，江昱确实是‘叛徒’。
为了自己的私欲，江昱是第一个背叛他们、走向另一条道路的。
“……”
看着孙强和张浪匆匆离开的背影，江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愁啥。”
这个时候，身后的大牛在江昱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没有人逼我们努力啊，这也是咱们自己选择的路。”
“大伙儿都是不想被你甩开太远，说好了朋友一生一起走，如果有人偷跑了，那就加快脚步追上去就是，这才是朋友啊。”
大牛笑着说，语气也变得愈发沉重起来。
“说不定真的能混个大学，多年之后相聚，大伙儿都要感谢你呢，老江。”
“老牛……”
江昱看着他坦然的笑容，忽地有些感动。
这种感触对男生来说有些矫情，江昱感觉和林南兮的身体绑定在一起之后，自己的情绪变得更敏感了……或者说，其实是他变得越来越擅长表露自己的感情了。
“哎哟，江哥，干啥呢，你这个表情害得我也想哭啊呜呜呜……”
在这个青春懵懂的阶段，谁的感情又不脆弱了，大牛在看见江昱湿润的眼睛时，忽然感觉自己绷不住了，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呜呜，老江，其实我这段时间过得比以前还开心，我老妈看见我在努力学习之后非常感动，我从不知道我妈居然能这么温柔，大半夜给我做宵夜，早上提前起床给我煮早饭，她很支持我……看见老妈疲倦的脸还在对我笑，我就觉得心里温暖啊……这让我好像看见了不一样的生活。”
大牛这人说风就是雨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只要弹了，就一定会弹出来，毫不拖泥带水。
江昱连忙在包里翻了两张纸塞给他。
“看见你们在进步，我也很高兴……”
江昱拍了拍大牛的后背说：“不过也不要有压力，尽力就行。”
“呜呜，老江，”大牛擤了一口大鼻涕，缓了过来。
“你怎么跟我妈说的话一模一样啊，你就是男妈妈吧，呜呜呜……”
“……”江昱无奈地笑了一下。
可惜江昱是没办法看见亲生父母对自己的进步做出的反应了。
但江昱也不觉得遗憾。
能回应他的人，只要一个就足够。
江昱拍着大牛的背脊安抚了几下，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回过头去，看见林南兮正揉着眼睛从座位上醒来。
“好了好了，不安慰你了，我有事要办。”
大牛吸了两口气，很快恢复过来。
他顺着江昱的视线看过去，看见那个勾走老江魂魄的女孩子如梦初醒，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温柔地看过来。
“重色轻友……”
大牛咂咂嘴，也不弹泪了，连声催促道。
“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