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黔百姓,成片成群,里三圈外三圈。『爱热闹的天性使他们越聚越多,纷纷努力瞪大起双眼,观望着陈县令与背着紫棺的吕布‘含情脉脉’对视的模样,而后情不自禁的打个激灵,彼此察觉着气氛的诡异,心里那个如猫爪子在挠啊挠,极为热切期待着接下来的展。
面对着与前世的好谋士,真忠臣陈宫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吕布实际上内心是拒绝的,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难得有些尴尬,因为他是背着紫棺,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第一次遇见了陈宫!
不是马踏中原,铁骑数万随护,登高一呼,铁血勇士纷纷效命,大呼主公的吕奉先!不是侯冠金腰带,百臣大宴,闻听冠军候到来,纷纷摒弃凝声,落针可闻的吕奉先!更不是紫雕弓在手,弯弓射下九天雀!方天画戟横扫,一戟遮蔽万人阵,在沙场上震慑万敌的吕奉先!
第一次遇见陈宫,他背着世人眼中晦气万分的紫棺木,但那里却有他最心爱的女人;第一次遇见陈宫,他神色虽英挺悍然,但却难掩眉宇之间点点疲乏;第一次遇见陈宫,他孤身一人,炯然一身,没有人陪同,如同一匹行走在闹市的孤狼,没机会展现他武艺多么强大,权势多么滔天,军势多么凛冽!
这一刻,他从天下第一的神坛无意中跌落,以一种极为真实的姿态展现在他认定的谋主面前。不要提名声够大,名士争相依附这样小孩子才会信的笑话,到了陈宫这一级别的顶尖谋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是行事手段的小小依据罢了,真要论心机,论谋断,吕布恐怕是拍马难及了!
这一刻,吕布可以极为热心的解释他的所做所为,将他自己塑造成有情有义,爱护爱人的品行高洁人物,以获取以忠义为准绳的陈宫的天大好感。这一刻,吕布可以将紫棺重重放下,然后快步走到陈宫面前,与他聊天下大势,风云变幻,然后促膝长谈…等到以后借助一个无意的机会让陈宫得知他为了招揽他曾忽视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让他感受到比他女人还受尊重百倍的敬意,让他内疚,愧疚,感激涕零!
但吕布却没有,他的零星想法还没开始就被死死掐灭,是的,他不屑去利用自己女人,他不屑去费劲心思解释自己的所做所为,他更不屑用虚假的表象来招揽陈宫。
因为这是吕布对曾经为他尽足了忠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谋主最虔诚的尊重!这是独属于吕布的傲骨铮铮,是只有被他真正认可的少数人才能享受到的福利!
“陈宫,陈公台?”思绪几经辗转,吕布的话语拉着长长尾音道出。
“吕将军晓得吾之名讳?”一抹讶异从陈宫眉宇蔓延至嘴角。
“略有耳闻!”吕布淡淡道。
“能得名声远扬的吕将军耳闻,本县也不算名声浅薄了!”陈宫深捋长须,自嘲一笑。
“些许薄名,却被以讹传讹,肆意夸大!却不知言之凿凿替本将扬名者,其间有几人恨不得本将腐化堕落,贪恋其中,不可自拔。而后取而代之!”吕布同样自嘲一笑,这自嘲相比陈宫却是重多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利字前面加上名,是为名利,名相比之利,更是荼毒罂粟,少人得以堪破。古往今来,世事变迁,可以舍利者不知凡几,但纵使高山隐士,栖居山野田园,谁人不想流芳百世,万古留传,留下身前身后名?”陈宫高声论辩,声震八方,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吕布。
吕布并未被陈宫气势所慑,反而是内心如同现绝世璞玉的兴奋,陈宫越有能力,他招揽成功后自会欣喜悠然。
“名利竟如何?岁月蹉跎,几番风雨几晴和,愁水愁风愁不尽,总是南柯!”吕布眉头恬淡,他微微一笑,缓缓吟出这一非诗非词,却意蕴悠长的散句。
“好,甚好,一言道尽人间名利事啊!”
“此人有大才,必要交好,交好啊!”
“额家闺女长的真不丑,给他做个小妾行不?”
围拢着的百姓中不乏自命清雅淡泊,内心极其能装的莘莘学子以及大字不识一个,就喜欢跟着瞎凑热闹的老伯,一个个弄得脸红脖子粗,激动的恨不得把旁边人的大腿都给拍肿了,然而激动归激动,这通通是他们内心想法,外界依旧是寂静无声。由此可见陈宫这个县令当得有多么称职,让人畏惧不厉害,让人敬佩才牛叉!
“言之奇妙,闻之却有明悟之感!”陈宫微微颔,目光却深邃幽然,话音陡然一转:既然吕将军有如此景深的明悟,何不如放弃杀戮,放弃恩怨,放弃沙场,做一个悠闲自在的闲云野鹤呢?岁月蹉跎,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吕布微微一笑,如同面对的不是犀利机锋,而是简单述事。他胸有成竹,缓缓开口:人之所以求活,鸟之所以苟存,不在于果,而在于因。有因未必有果,有果必有其因。因乃过程,果乃结果。而过程往往比结果重过千钧。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天。越王勾践十年忍辱,偷天灭吴。
陈宫直接打断,语音雄浑沉重:楚庄王与越王皆是功成名就,名声远扬!吕将军何以用自相矛盾的例子来为自己开脱?
吕布不为所动:楚庄王是功成了,越王是名就了!敢问,他们在功成名就之前,谁人敢有万胜的把握?楚庄王三年隐忍中,是否****夜夜在反省自身,在提高自己的帝王之道与帝王心境?越王勾践十年忍辱,当是时,吴王雄兵数十万,整个越国都被侵吞入吴,勾践是否每时每刻都要提醒自身不要露出破绽,不要露出锋芒以免被吴王所察,他隐忍的有多么辛苦,谁人能懂?
“倘若楚庄王三年不鸣,不能一鸣惊人?倘若勾践十年忍辱,早就被吴王所察,起兵之际就遭遇灭顶?敢问,公台,楚王与越王是否还有心情计较名利之事?”
吕布的话震聋而聩。陈宫以名声为题无迹可寻的在谈话中为吕布出了一个刁钻的问题:好名究竟重不重要?接着又悄无声息的延伸出一个更刁钻的问题:名加上了利,究竟有没有人能够摆脱?而吕布则给出了俩个答案:一个,名利不重要。另一个,过程往往比名利更重要!当然,这绝不仅仅是俩个答案,这也直接展露出吕布的品性与准则。
陈宫陷入沉思中,他何等聪慧,不仅从吕布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内之音,还听出了弦内之音。
“受教了!”陈宫微微弯身,诚恳言道。
吕布突然哈哈大笑,笑骂道:公台,你这一拜,本将现在可受不起!
陈宫心中一凛,知道恐怕是还未认主,摆出这样低姿态被吕布看低了。他很快调整身姿,心中一动,淡淡道:吕将军,你名声在外,不知为何会背着一口紫棺行走于闹市,如此古怪之举止,实在是令我中牟百姓困惑啊!
吕布嘴角微微翘起,言语说不过我改用事实抓把柄了,这个陈宫看来真是滑溜啊,不愧是我认定的谋主之一!
“能否借一步说话?”吕布突然假装神秘的说道。
陈宫神色一震,这是有隐情啊!他一定不能放过,即使真的要认吕布为主辅佐也要先让主公吃个瘪,以后才能在阵营里受到重视啊!陈宫的想法极为正常,因为有太多明明有才华在主公前进谏金玉良言却被主公当成屁话给放了的前车之鉴了!你再有才华,再有本事,再有谋略,主公不听,那就是个屁!
“无妨,事无不可对人言!在中牟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下,不会有任何事故生!”陈宫自信一笑,是治理中牟县的良好成果给了他底气,他敢这样说!
“此事还是借一步说话吧!”吕布神情严肃,漆黑如墨。
陈宫神思一动,吕布越是推诿陈宫越是不会顺从吕布之意,自以为抓住了吕布的把柄,他憨厚一笑,肚子里却酝酿着后手:哈哈,无妨,无妨,无妨啊!
围观数千名黔百姓们也是被背棺青年吕布神秘兮兮的话给弄得勾起了好奇心,离的远的听不清什么,离的近的那可是望眼欲穿,眼珠子瞪得比熊猫啃竹还大,心想陈县令可说到他们心坎了啊!
吕布在万众瞩目下,神色愈加冷肃,他的右手探入怀中,而后猛然大喝道:圣旨在此!
“呃!呃!呃!”这声音极大,传遍八方,围观的数千黔百姓听后顿时一脸懵逼的痴愣神情,脑海里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带着满满的恶意袭来,他们有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吕布手上的黄布,更多的是望向了陈宫,这位见识广博的县令。
陈宫一眼就认出了吕布手中的乃是圣旨,化成灰都认得。他顿时整个人也不好了,原本还想拿捏一番,给吕布个下马威,但是见了圣旨,按大汉律例,可是要跪迎的,不仅他要跪迎,只要看到这条圣旨的所有百姓都要跪迎,这是常识,三岁小儿都知道敬畏的真理,皇权高高在上!
他很有些恼怒,更多的是失望。吕布在中牟县数千百姓面前拿出圣旨,这是要看他笑话打他脸吗?吕布就那么享受万民跪拜的虚荣吗?
正当陈宫决定忍受屈辱跪拜而后彻底认清吕布之时。
吕布又笑了,这个笑容险些把镇定若山岳的陈宫给气成佛跳墙。
吕布笑得很肆意,他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直接大喝道:圣旨在此!
陈宫脸更深沉了!
“不过是圣上密旨!是见不得光的!所以,陈县令,你可懂?”
陈宫突然觉得从地狱升到仙界了,简直如闻仙音。他懂吗?他当然懂了,而且是秒懂,不仅懂了,他还要谢谢吕布帮他解决了一切麻烦!
他干咳一声,环视数千百姓,朗声道:闹了半天,原来眼前这位乃是朝廷密使,手持有圣上密旨为证。贵使背棺行于闹市,想必有所隐情!中牟县的百姓,大家都散了吧。本县与贵使有密事要谈,涉及朝廷密事,诸位百姓还是莫要牵扯其间!
数千黔百姓,一听果然是朝廷密使,杀人都不带讲理的!一个个恨不得多长俩条腿,离的越远越好,一听陈县令的话,顿时感激涕零了!
人群急散去了!陈宫指引着吕布,很快来到了县府衙门后院。
进入到一间亮堂的屋子内,房门被缓缓的关闭,屋内只余吕布与陈宫俩人。
陈宫突然间长稽于地,让吕布动容无比!
“今后您就是我的主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