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小孩子,是个少女,是不会引起正常男人兴趣的那种。算实际年龄的话,赵雯应该比在座的绝大多数人都老。只是没人会煞风景的跑来问赵雯多大年纪,也没人会疯到去跟个小女孩对饮。
大法师维克托公爵屈尊跟她闲聊了两句,就被接二连三的劝酒弄得只能招架,再没时间理会女儿的半精灵学徒。公国那群人出乎意料的对她的尖耳朵没半点兴趣,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劝酒上。
喝,多喝点,再喝点。公国人的帝国语太糟糕了,好像只会说这么几个词儿。
桌上陪坐的其他法师也成了敬酒对象,老师一走,就彻底没人管赵雯想干吗。备受冷落的她挺想山姆·威利的,威利先生其貌不扬,但内心深处是个温柔的男人。山姆不会责罚她,总是很有耐心,即使累的气喘吁吁,也会帮她收拾因为“使性子”弄出来的一地狼藉。
维克托小姐就不行了,总是指责,总是教训,有时候赵雯看进导师眼里,她发现海伦娜已经忍了相当大的怒气,才没拿起跟棍子好好打她一顿。
导师绷着脸强压怒火的表情让她想起父亲,每次她做错事,父亲都是这个样子。
赵雯一直有个小秘密,这事儿只有她自己知道,呃,也不对,其实父亲也知道,还有那位姓张的大夫。但既然老爹和张大夫都死了,那就成了她自己的小秘密。
这个秘密叫做,赵雯是个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身为赵府大小姐,赵雯要什么有什么,过着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母亲也承认,如果是留在本岛,这种生活是不可能的,因为母亲家不过是精灵社会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员。
精灵中的无名小卒,却在中土被稀罕的紧,赵雯本该靠那双尖耳朵得到很多朋友才对。偏偏她就没朋友,连使唤丫鬟都没,只有母亲和父亲陪她。
时间过去了几十年,赵雯还记得大概原因,都怪我弄死了丫鬟嘛,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凭什么把我关在家里!
她只是个孩子,忘了之前如何从小虫子一路发展到弄死老鼠,小猫,小狗,以及天上的飞鸟。这是她的“天赋”,伸出手对准想要的东西,抓一抓即可。她也没想伤害那些小动物,只是掌握不了尺度和分寸,就像她和丫鬟的玩闹。
当时,丫鬟跑在前面,大小姐追在后面。兴奋过头的丫鬟无意中说了句:“小姐你来抓我啊。”
于是大小姐真的“动了手”,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伸了手抓了那么一抓。她扯断了丫鬟的脖子,让这可怜孩子歪着脑袋栽倒在地。赵小姐被自己的杰作吓了一大跳,她毕竟不是疯子,弄出人命还是会害怕的。
嚎啕大哭的她引来了父亲母亲,在度过了最初的震惊后,母亲解释说这是“法术”。父亲大摇其头,说他赵家上下几百年,从没出过半个“术士”,又反口质问母亲,你家要有什么天赋,何至于拿弓箭讨生活。
被奚落了卑微出身的母亲怒气冲冲的走了,这做法很精灵,反正寿命长着呢,遇到事情都是一走了之。母亲拖得,父亲可拖不得,当天城里的名医张先生就被请来府上,给赵家千金把脉。把完了脉,大夫手摸胡须,问了些在赵雯看来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记得自己每回答一个,都让张大夫和旁听的父亲大皱眉头,听到最后,张大夫干脆把父亲喊了出去,关上门开始交头接耳。
赵小姐的闺房和父亲会客的书房隔着一座四边形的院子和几道长廊,以精灵的尖耳朵想偷听有的是办法,反正窗户纸隔音效果确实很差。她只需把耳朵贴上自己这边的窗户,父亲和大夫说什么,赵雯都一清二楚。
“行为异于常人”,“伤猫狗性命以取乐”,“老夫以为令女恐是脑中有疾……”
赵雯听得攥紧了拳头,只一个动作,屋中所有比桌椅更轻的物体全都浮到了半空。这还是父亲对大夫隐瞒了丫鬟身死的事,如果再说上这个,恐怕大夫已经急吼吼的跑去报官,直呼城里来了妖怪。
“雯儿!”游侠出身的母亲走路轻手轻脚,来到她背后她都没发现,白白长了那么尖的耳朵。
赵雯被母亲吓到,失去了对物体的掌控,摔坏了不计其数的小物件,结果引来了父亲和大夫。
之后的事,由于过于震惊和羞耻,赵雯只记得母亲和父亲大吵特吵,从那以后关系就变得相当糟糕。还有,她被迫喝了两年汤药,苦的要命,却不得不喝。按照医生的说法,这些汤药能使赵小姐“脾性温和”。
药有没有效果没人知道,赵雯从那以后也没再伤过人,哪怕一草一木。等她再次杀人,是在突围出海港的船上。母亲射箭才没那么神,她暗中帮母亲做了弊,让母亲射出的箭不仅准,还加大了许多力道。一根细小的羽箭在她的加持之下,威力堪比守城的床子弩。
这事她没敢告诉母亲,怕母亲责骂,她更没法告诉父亲,因为父亲已经不在了……
泰西人专供女性喝的酒很甜,甜的发腻,正对了赵雯胃口。小女孩一口气喝了好几杯,如果导师坐在旁边肯定不会允许。海伦娜不仅自己不喝,还不准赵雯喝。
但她走了,对吧?
赵雯又端起酒杯,这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她挥了下手指,想把位于长桌中央的酒壶“拿”过来。或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施法选错了对象,酒壶没来,屁股下面的凳子倒是被掀翻了。
可怜的赵雯摔了个脸朝下着地,体会到了喝酒的最大好处,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只想笑。她痛痛快快的躺在地板上笑了好一会儿,直到一条狗跑过来舔她的脸。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喜欢畜生,赵雯拍打狗的脑袋,赶开了这条不知主人是谁的猎犬。
她正准备爬起来时,却发现很多人追随她的脚步,争先恐后倒在了地上。起初小女孩以为是些讨厌的醉鬼,等她遗传自母亲的眼睛看透桌椅板凳形成的阴影,看到了插在胸口的餐刀乃至匕首时,赵雯瞬间便被吓得醒了酒。
又有人倒在她不远处,这次那人身上还压着个人,在上的人手里握着短刀,拼命的割下面人的脖子,割的对方不再动弹才罢休。
小女孩瞪大眼睛旁观了这场血腥谋杀,她的尖耳朵则告诉她附近都在发生类似的事。杀人者气喘吁吁的起了身,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他没看见赵雯,半精灵小女孩倒在两张椅子之间,瘦小的身形被完美的掩盖了。
又惊又怕的她躺着起不来,眼睛不由自主的去看死者脖子上的伤口,伤口是那么大,仿佛上面长出了一张嘴。很像母亲带她看过的马戏中出场的小丑,总把嘴巴画的血红肿胀仿佛两条红香肠。
小丑……滑稽……不知怎么的,赵雯突然很想笑,她也真的笑了起来。突兀的笑声引来了刚才的杀人犯,那家伙拿地上的赵雯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打不定主意,最终仍然摇摇头蹲下来举起了刀。
“对不起,孩子。”听起来杀人犯还挺有良心的。
赵雯维持着平躺的姿势,稍微抬起右手,纤细的食指朝上做了个绕圈的动作。
“咔嚓”,有良心的杀人犯被扭断了脖子,倒在被他谋杀的受害者身边。
这下赵雯不止是想笑了,她进一步感到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是愉悦吗?
半精灵慢条斯理的从地板上爬起来,再慢腾腾的拍掉了衣服上的灰,相对于她的镇定自若,整个宴会厅已经成了角斗场,看起来形势似乎一边倒。
大人间的殊死搏斗惹得她又笑了,诡异而尖细的笑声吸引了双方的注意,很多人放开了对手,都在看她。
盛情难却,据之不恭,赵大小姐平举双手,半个房间的刀叉碗碟都跟着飞了起来。
光是在头脑里想象那些人身上插满餐刀的狼狈相就让赵雯兴奋的颤抖,她两手用力朝前挥动,造成了比一次弓手齐射还壮观的效果。
可惜的是,赵雯在发射之前,脑子里面完全没有提前设置敌我概念……她只是很喜欢“夺取性命”这件事本身,张大夫的确没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