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生命都有极限,而夺路而逃这种极限运动最能体现出这一点。人还好,无非是里昂负责骑,罗丝负责死抱着他,马驮着两个人那是相当凄惨。坐骑坚持不住的迹象愈发明显,时不时就疯狂的摇晃脑袋,狂乱的鼻息像极了哮喘病患者,里昂被迫在失去战马前勒住缰绳,停止了这场折磨。
他有他的想法,然而身后的人似乎并不赞成。
“你干什么?”罗丝的紧张不是装的,不必回头看脸,只用去感受贴在背上那具躯体的颤抖即可。夜晚的成功逃脱,日间的太阳,勇者的陪伴,加在一起都没能让她觉得安全。
“把马累死我们更逃不了。”里昂坚持,有些事不能勉强。
邪恶与否,罗丝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大概从未体会过被追杀的感觉,失了态也很正常。但他不行,白痴当不了屠龙勇者。
恶魔或许是第一个能要了蜘蛛神后命的威胁,对里昂却只能算是众多敌人之一。他打过艰苦卓绝的恶龙战争。只看本质的话,恶魔所作所为跟当年龙类造成的恐怖也差不多,村庄整座整座的消失,有时候还包括城堡和大的镇子。迎战的军队被烧成粘在地里的黑炭,类似的惨景到处都是,往往连绵数十里,把每个不幸路过的目击者吓疯。
龙可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漫天飞舞的怪物,比起恶魔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他都有点想念黑夜了。假如那头龙小姐在身边,何至于如此狼狈。
想归想,不开口同伴永远都不知道,里昂才下了马,就不小心撞见罗丝俯身跟马咬起了耳朵。
马就是工具,不知道她又怎么看我?既然联想都不愉快,那等开口说话也不会客气。
“别这样。”里昂无礼的打断了女神,成功赢得了对方高高抬起又放下的手。动粗不能,情绪总归要发泄,于是取而代之的是个大白眼,看来她对昨晚被里昂按在地板上的经历印象深刻。
罗丝好像很喜欢抽人耳光,只可惜里昂讨厌挨打,就算是代表爱与美的女神也不行。
如果等她够强大了,会不会一时兴起杀了我?信徒忤逆神明,特别是对蛛后这样的邪神,下场都不会太好。自然女神?根据罗丝最近几天的表现,里昂发现这个定性很中立,被冠予自然和爱与美的名头并不代表心地善良。被突发洪水冲走,被严寒冻死,因为天灾歉收而家破人亡的农夫,不也是大自然的功劳吗?
自然女神的本质是残酷的,能觉得秋日落叶美丽非常,也会认为躺满尸体的战场值得欣赏。在她眼里,我和一棵树又有多大区别?这些天的经历逼得里昂常常思来想去,无意中逼近了在乡村里骗吃骗喝的神棍水平。
刚开始他以为女神能像施展医疗奇迹那样为马恢复体力,到了后来才意识到,这更类似于在战场上给士兵鼓劲,好让他们激情澎湃的去进行死亡冲锋。
“我们需要它,”注意到罗丝不友善的目光,里昂临时增加了称呼,“女神陛下。”
喊得如此僵硬,被叫的神怎么可能高兴。
“你就叫我莉莉丝吧,其实玛露希露也行,如果称呼女神那么让你痛苦。”
故意自降身份是罗丝发泄怨气的方式之一,勇者已经很熟悉了。睡过的女人多如牛毛,他对女人绝对算得上了解,反正罗丝那点花招也始终脱离不了性别限制。
两人的脱逃始于后半夜,女神有女神的尊严,不会吓得大呼小叫,可她照样控制不了过于诚实的肢体动作。每当抱住腰的胳膊突然勒紧,里昂就知道八成是罗丝又发现了什么怪东西。仗着役使动物的本事,两人半步都没停歇,等到冬日的太阳羞羞答答洒出了寥寥数缕宣告了白天的登场,这场有惊无险的追逐才勉强止步于惊,而未造成险。
没了他做容器,没了心甘情愿的契约主人,恶魔在阳光下寸步难行。这个白天能走多远,决定了夜晚来临时的生与死。
称呼?那是给活人和活着的神用的,傲慢成了消费不起的奢侈。道理浅显易懂,哪怕是八爪蜘蛛都该明白。想通的罗丝恢复了惯常的沉默,不再试图干扰里昂,以此显示自己的高高在上。
用近乎于小女孩闹别扭的方式来扞卫早已不存在的尊严,里昂就是这么看罗丝的。
昨晚她浪费了太多神力,又碍着面子不想开口让里昂就地祈祷,蛛后已经不能再使唤动物了。所以不管哪个神的教会,都规定了一日多达数次的祈祷。
这是怎样糟糕的信徒啊,兜帽里的视线排除了绒毛和马头的干扰,落在里昂身上。眼神杀不死人,罗丝早试过了,她纯粹是无聊,不知该看哪里。厚重的冬衣遮挡不住宽阔的后背,身前的男人每迈出一步都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感,这家伙可真够壮实,比她在地底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男性信徒壮的多。至少在被追杀的时候,把脸紧紧贴上也能起到些许安心的效果。
如果他听话点就好了……身为精灵分裂的罪魁祸首,罗丝让人言听计从的办法绝不止有用威胁一项。然而此地到处都是茫茫白雪,离开了那间小木屋,再多的女性魅力也无处施展。
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害得她没能在里昂再次回头时调整好情绪,继续装出以往那种满不在乎。结果让里昂看到了这么一张脸——不知所措,担惊受怕,甚至还带了点对男人的期待。
“你不会碰巧知道巴里是哪个方向吧?”勇者提出了关键性问题。
她抬头盯着与地面差不多同样惨白的天空,过了很久都看疼了眼睛才发现一只偶然路过的老鹰。
“跪下。”神后总这么不着调,太过生硬,且十分粗鲁。好在她确实没时间考验信徒的虔诚,马上补了句说明,“向我祈祷。”
斜眼瞄着里昂犹犹豫豫的下跪,罗丝没由来想到了曾经遇到的难民,那些人为了求生,她不也在求着信徒向自己祷告吗?
谁更可怜呢?也许彼此彼此。
大英雄的祷词磕磕绊绊又词不达意,打油诗都算不上,非常符合半文盲的水平。但确实能给予她神力,这就足够了。
心诚则灵,是所有信仰的基础。
她“抓”住了天际翱翔的雄鹰,钻进了那具躯体的每一根羽毛。在鹰的眼睛里,自己和里昂只是个小小黑点。巴里在哪儿她也不知道,罗丝选了个大概的方向,命令猛禽去那里碰碰运气。
里昂在雪地里跪到膝盖发麻,冷的浑身发抖,牙齿不停的打颤。他不止一次偷眼去看罗丝,女神都处在闭目冥想状态。等默数到第五百下,膝盖和小腿也失去了知觉,好在女神总算回来了。
“我们朝南走。”女神告知了方向,信徒却跪在那儿没有反应,只是不停的冲她眨眼。
“我们朝南。”罗丝加重语气,对里昂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敬,她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忍让,不做惩罚。可这会儿都告诉他该朝哪里走了,为什么还跪着不起来?
嘲笑我吗?!罗丝真恨不得当场变出个蜡融妖把该死的男人碎尸万段。要不是明白打不过里昂,罗丝已经亲自扑过去捅他个十刀八刀的。
“我起不来了。”
听到这句因为打寒颤而口齿不清的解释,罗丝扬了下眉毛,算是原谅了他。
“朝南走。”女神下令。
“我说我起不来了!你聋了吗?!女人!真该死!”里昂歇斯底里的大叫,生生把罗丝吓得缩起脖子,捂住嘴瞪大了眼睛——又一个不经意间的女性化动作。
能把好好先生,全帝国,不,全大陆女性的梦中情人惹得对女士发火,罗丝真不愧是女中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