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是全城的假日,在这一天,乞丐都会收摊,不再出卖尊严去讨那一两个铜板。站街女也是,周日严禁皮肉生意,至于效果如何另当别论,反正国王已经丢下他的臣民溜之大吉。自从教会完全接管巴里大小事务,乞丐,站街女,到处窜的孤儿,乃至野狗,统统消失了。信仰虔诚的大声叫好,说早就烦透了这种堕落的景象,舍不得产业没资格跟国王走的小贵族小商人私底下骂骂咧咧,这些人大多都开有旅馆酒店和沙龙,全是与卖淫脱不了勾的产业。
围攻在即,恶魔的恐怖故事经由难民口口相传,到了巴里已完全变调。近段时间里教堂挤满了人,更有恐惧过度的违背教义,自我了断免得将来落到恶魔手里。
卡昂城的人没有死绝,所以卡昂人民什么下场,大家都知道了。卡昂号称教堂之城,神圣之城,论起宗教气氛浓厚,蒙受神眷,巴里也望尘莫及。
虔诚信神的典范都倒下了,还有什么理由相信教会骑士团能守住巴里?或者泰拉会管这里人死活?
口才好经验足的牧师能应对类似的疑惑,可仍然架不住惶恐的羔羊前赴后继,总有人不能及时得到安抚。从那时起,阖家自杀的悲剧便偶有发生。不甘心去死又对骑士团没信心的则想尽办法要离开巴里,好像外面的冰天雪地会有一线生机。
想进城想出城的都有,大大加重了守卫的负担。所以巴里需要这场弥撒,不仅要办,还要大办特办。大主教本尼蒂塔斯一言九鼎,国王跑了,由他说了算。被路易国王临时认命的巴里元帅若阿让·缪拉不过是大主教的应声虫,说一句便点一次头。
既然顶头上司屁都不放,伊莎贝尔更没说话的资格,她属于列席。白甲白罩袍的圣骑士站在坐满大人物的长桌后面,和别的男性骑士在一起。他们没插嘴的份儿,只有充当背景的义务,跟远处沿着走廊站岗的卫兵类似。
大主教说的头头是道,列队听讲的骑士堆里也有不少跟着点头的。伊莎贝尔以一个年轻姑娘能做到的方式,翻了白眼以表反抗。否则她还能怎么办,难道跳出去告诉大家,堂堂巴里大主教阁下对弥撒的理解仅仅停留在书本,而她才是有过实践经验的人?
驱邪弥撒她真做过,从穿戴到出席人员再到之后的吃喝,样样都要花钱。为了给黑暗精灵修女艾拉出风头,掏空了当地至少半年的收入,没准更多。那位帝国修女艾拉声称有效果,同样从帝国来的里昂跟艾琳跟着附和,也就没人再去纠集之后在墓地发生的一连串乱象。
如果弥撒真有效果,为什么那些死人还从棺材里爬出来?亲身经历让伊莎贝尔变成了怀疑论者,而非去无条件相信大主教的每句话。
她亲自去城郊收过税,并对不少于三十人的死伤负责,当天修道院收容的孤儿亦拜她所赐。可她压根说不上话,圣骑士的身份没给她带来特殊的政治地位。对此她常常感到愤愤不平,毕竟邻国的克里斯蒂娜随时出入皇宫,又是公主好闺蜜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克里斯蒂娜是孤儿,我也是,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凭什么?为什么?
不着边际的想法差点带动她冲出同僚的人堆,跑去跟大主教耳提面命,还好她忍住了。不然被当场轰出去,可是很丢人的。
伊莎贝尔忽略了很多细节,克里斯蒂娜已经当了很多年圣骑士,克里斯蒂娜有不容忽视的战功。最重要的一点,克里斯蒂娜是高等精灵。
“就在明天,神圣的星期日,献给泰拉的日子,我们将举行这场弥撒。”大主教离开长桌向列席的骑士走来,圣保罗教堂的大厅宽敞明亮,区区一张长桌和近百人的骑士以及数目相同的神职人员,并不能让这儿显得拥挤。
大主教淡黄色的披肩下摆长得拖地,后面跟着骑士团上层,缪拉元帅走在大主教身侧,恭敬的保持了几步远的距离。
不近人情的清规戒律是教会骑士团区别于普通军队的标志,见大主教走近,本来分散的骑士们立刻聚拢,站成了一个铁甲方阵。众人昂首挺胸,把头盔夹在腋下,骑士们都留着模仿旧帝国的短发,除了伊莎贝尔。
身为女性,她被允许保留长发。
“战争的阴霾找上了我们。”大主教在方阵前停下,目光炯炯扫过了每个人,身高差异使得伊莎贝尔被遮挡住,免掉了这份殊荣。
“凭借信仰,”他握住了垂到胸前的圣母像,金光灿灿绚丽夺目,那是由纯金加上钻石打造,“和钢铁,我们必将把恶魔逐回地狱,在那之后……”主教的视线越过了骑士队列,似乎在畅想未来。
“我们挥师加来,把异教徒消灭干净,生擒奥斯曼苏丹,为光荣远征划上句号!”主教充满了激情,也得到了在场听众热烈回应。他适当停了会,才抬手表示要继续:“我当然不会忘了卡昂,那里的人民遭到屠杀,那片神圣的土地则被亵渎。”
尽管隔着两排人,大主教也没看到她,可伊莎贝尔仍然觉得芒刺在背。她在一场单挑中击杀了中邪的卡昂主教,间接帮助德·伯纳德家族攻取卡昂。之后勃艮第公爵没能守住那里,这么说来,伊莎贝尔对卡昂的陷落也是有责任的。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赶紧钻下去,免得被大主教当众点名,丢人现眼。
“我们会光复卡昂,净化那片土地,一如明天,我们将先行净化这座城市。一步一步的,全法兰克都将回归泰拉的怀抱”
大主教结束了他的演说,热血沸腾的骑士拍烂了手巴掌。没人提起过伊莎贝尔,令她长出了一口气,早想不起来要私下截住教会当家人,痛陈在围城战中举行弥撒有多铺张浪费。
白骑士太嫩了,无论年纪还是心灵。
关于夜闯监狱的事,阿什莉对自己的借口很有信心,事后伊莎贝尔也没再说什么,看起来是相信了她。但从那天以后,阿什莉就没了所谓个人时间。早中晚三餐,乔德会准时来敲门,假如阿什莉不在,侍从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魅魔故意玩过失踪,结果乔德固执的找了她一下午,逼得她不得不现身。
到了夜里,男人不方便敲门,伊莎贝尔亲力亲为。每天半夜准时叫醒阿什莉,邀请她同去祈祷。
献给大地之母的祷词让魅魔痛不欲生,牙齿打颤,冷汗直流。每次结束祷告,阿什莉都得换一套衣服,而且她还不敢跟伊莎贝尔说。
在这之后伊莎贝尔的确放她独自回房间里睡觉,没进一步贴身监视,但阿什莉也不可能再起来了。旁听神职人员念诵圣言对恶魔跟拷打没什么两样,没当场烈火焚身已是非常不可思议。
到了这个份上,阿什莉只得放弃了再溜到监狱,设法跟里面的存在接头谈条件的妄想。魅魔的大目标只有里昂,如果情况不允许,她可以选择别那么贪心。
除非,某些存在强大到能潜入圣保罗教堂,又钻进熟睡的魅魔脑子里。
乌咔咔……
只一声便激得她从床上跳起来,阿什莉凭本能摆出了格斗的架势,危急关头她顾不上拿放在另一边的长剑。恶魔更习惯于依赖自身战斗。
乌咔咔……又一声。
按说魅魔对传心术之类的并不陌生,可她太过紧张,以至于叫了出来:“谁?!”
隔壁一阵叮叮咣咣,不到一分钟,衣冠不整的圣骑士便撞开了她的门,手里拿着没来得及拔出鞘的剑。事急从权,她听见响动便腰带武器一把抓。
“噩梦,我做噩梦了。”魅魔眼睛都不眨的撒谎。
除掉圣骑士的身份,伊莎贝尔是个年轻女孩,于是她做了每个女孩都会做的事——陪着自称做噩梦的阿什莉睡觉。
不知是不是神职人员存在的缘故,那声音再也没来骚扰魅魔。但阿什莉已不能随遇而安下去。
“乌咔咔”是她的真名,在地狱里都没几个恶魔知道的。逼到墙角,大概如此,她突然想明白了那晚的小恶魔是怎么回事。
从杀了同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取而代之,成了未知存在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