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在史蒂夫走后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比如他老爹鲁道夫时常去探望宝贝孙子汉斯,似乎想不起来当年是怎么因为儿媳安德莉亚出身低贱,而百般刁难,婚礼都不曾露脸。还有他的大舅子,安德莉亚的哥哥又重操旧业,再次当上一艘海船的船长。又或者,某位精灵大使在都城引发了一场骚乱,传闻其中涉及到了黑魔法。
顺便一说,那位精灵大使有着白银般的闪亮秀发。
他不了解这些,就算史蒂夫清楚都城有这么一位精灵大使,他又如何能知道之后那一连串的“意外”。官方的正式说法是西悠瓦拉小姐不畏强暴击退了流氓,魔法是压根没提。关于之后在星辰咏者大宅里发生的不幸,目击者海伦娜被公主早早打发走,而兰斯洛特又是禁军骑士,那张嘴比做工良好的盔甲都严丝合缝。
史蒂夫一无所知,眼里只有这位生命垂危的美丽女子。他从食堂找来了帮厨农妇,亲眼看精灵被安顿妥当才稍感安心。骑士悄然无息退出了帐篷,真正的绅士绝不会趁人之危,何况他结婚了。安德莉亚是他一生所爱,难道不是吗?史蒂夫努力用妻子的脸把银发精灵挤出去,假装自己没想象帐篷里面的场面。
农妇粗糙的大手剥下精灵破烂的衣服,用浸满热水的湿毛巾给她擦身子……
“啪!”史蒂夫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路过的巡逻兵诧异的看着指挥官,史蒂夫硬挤出假惺惺的笑容,胡扯了两句关于天气和敌情的事,把热心过度的士兵给打发走。
他的心虚并非空穴来风,假如是座普通军营,没人会对史蒂夫有那么高的道德要求。但这里是教会骑士团,在和同来的军团士兵分开驻扎后,偌大的镇子连年轻女人都看不见几个。妓女们私下将骑士团称作“无趣的修士”,结伴去其他地方挣快钱了。
大地之母不干涉男欢女爱,但教会显然有更高的要求。嫖宿狎妓者赶出骑士团,永不叙用。胆敢奸淫掳掠,军法必杀之。身为已婚骑士的史蒂夫别说去做,光是想象一位女士衣不遮体的样子已是极其不道德。
狼皮斗篷被他扯下丢在帐篷门口,史蒂夫头也不敢回,唯恐再次心猿意马。冬天从四面八方热情拥抱了他,寒意穿透皮衣渗进了骨头里,令他不由自主的发抖。史蒂夫张大嘴哈出一口白气,对着风雪弥漫的镇子迈开了脚步。
只穿单衣巡视全镇,是他的自我惩罚。苦行僧备有带铜钉的皮带,不用时系在腰上时刻提醒自己别吃得太饱,免得犯了饕餮之罪。假如做了不该做的事,就必须拿皮带狠狠抽打后背,不到鲜血淋漓不算完。骑士团中有不少人也会这么干,如此看来,史蒂夫的信仰还不够狂热。
碗里的肉汤非常之醇厚,猪肉早已融化,一勺舀起,喷香的汤汁粘而带丝。这锅汤放在火塘里熬了很久,本意是保证巡逻回来的年轻小伙随时都能喝到。骑士团的人都是好样的,镇上居民很喜欢这帮外地小伙子。征用房子付钱,买毛皮付钱,甚至一块面包也绝不白拿。两相比较,男爵的手下和早前出现过的军团士兵实在差的太远。
骑士团的骑士彬彬有礼,指挥官更不必说。史蒂夫既有吩咐,帮厨大妈岂会不上心?厨娘扶起精灵,让她靠着床头坐好,端着碗舀了一满勺送到精灵口中。
“喝吧,小姐。”厨娘循循善诱,满意的看精灵闭着眼睛囫囵咽下去。
“咳,咳!”不知是噎住还是怎么的,精灵突然咳起了嗽。
经验丰富的厨娘早备好毛巾,为精灵擦干净沾满嘴角和下巴的肉汁,又轻柔的替她拍背。
“谢,谢谢。”精灵开口了,与那头银发不同,她的眼睛乃是冷冽的蓝,犹如十二月里凝结的湖泊。
“别放在心上,小姐。”亲切的笑容带起了眼角的皱纹,厨娘在心里感谢泰拉保佑,才能目睹这般美妙绝伦的奇迹。
之前的事她记不太清了,迷迷糊糊的任人摆布,等睁开眼才意识到不对劲。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记得躺在林中小屋,裹着冻硬的毯子抖得像是离了水的鲱鱼。仅剩的食物已在三天前吃完,而带给她热饭热菜的猎人在半个月前失去了联系。
西悠瓦拉不敢跑到镇上去问,去打听。她怕被人认出来,然后面对一堆令人难堪的问题。西悠瓦拉·金月小姐虽出身平民百姓,然而毕竟曾经爬的很高,眼看着贵族阶层已经敞开了怀抱。精灵对时间流逝的感觉比人类迟钝,对她来说,那不幸的一幕幕仿佛发生在昨天,乃至几小时之前。
来时风风光光,人高马大的禁军骑兵在两侧保护公主车驾,路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马车特意掀开顶棚,好让边境居民一睹殿下的芳容。她和海伦娜·维克托与维多利亚相对而坐,当公主向人群招手时,她也跟着笑了。
“看呐,公主的马车里坐着精灵大使!”赞叹的话语从衣着精致的贵族向普通人蔓延,很快西悠瓦拉成了受人瞩目的对象,隐隐盖过了维多利亚的风头。
前任精灵大使,现在成了一文不名的流放犯。
游骑兵罗拉娜尽忠职守,将她驱逐出永恒森林的边界才罢休。不久以后发生的异变比法律更恐怖,森林中的尖厉嚎叫不是死灵又是什么,遭到过一次附身的西悠瓦拉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厉害。她转身就跑躲进了人类的地盘,但没走远。每一天她都会登上那座能遥望永恒森林的小山包,远远看着魔法结界将家乡的美景扭曲成乏味的针叶林。
很难说她是故土难离,放心不下家人。抑或是受到仇恨驱使,非要亲眼见证死灵毁了同胞手足。西悠瓦拉曾想过回去助游骑兵一臂之力,可走到半路,又记起当初是怎么被不依不饶的驱赶,仿佛她是碍眼的害虫。
我被附身了,我本不想那样,我能怎么办?!在自怨自艾中她原地傻坐了十几天,直到吃光了干粮才反应过来去找食物和容身之所。
帝国这一侧的树林比精灵那边热闹多了,有成群结队的伐木工,背着弓箭的猎人,她还遇到了一位鼓捣草药的老太太。药剂师的屋子里怪味绕梁,经久不散。伐木工太老实,大字不识一个,见了她这样的漂亮小姐,除了脱帽子鞠躬什么都不会。
大家很乐意给她些吃的喝的,但药剂师神神叨叨,半夜抱着个骷髅头喋喋不休。西悠瓦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夜便逃出了药剂师的家。她更不敢去找伐木工,那帮看似老实巴交的壮汉,老盯着她的胸脯挪不开眼睛。
走投无路的西悠瓦拉在树林里乱晃,发现不止是她才有一双发亮的眼睛。听到呜咽的低吼,她惊觉被狼给盯上了,精灵法师夸张的朝树丛中的绿眼丢出火球,却忘了自己近在咫尺。火焰杀死了狼,顺道点燃了长裙。
那位猎人正是在此时出现的,西悠瓦拉记得他叫乔治。
火苗顺着裙摆往上窜,她吓得不知所措,是乔治一把推倒她,拿着斗篷狠命拍打,又强迫她在地上打滚,一番折腾总算把火给扑灭了。
“我说,你们城里的小姐从什么时候起喜欢在林子里乱窜了。”猎人拉起了西悠瓦拉,精灵那双特有的尖耳朵从头发下露了出来。
“泰拉啊,是个精灵。”震惊之余,猎人松开了手,看看她又扭头去看着火的树丛。“那是我设的陷阱,精灵小姐。”猎人脱下了头顶的毡帽垂到小腹前,两手捏着帽檐不停的来回交替,好像找不到放的地方。
“像你这样体面的淑女不该一个人来林子里,还请接受我的护送。冒昧的问下,你的仆人和马队在哪个方向,小姐?”猎人一口气把话说完,弯腰鞠躬。动作虽不连贯,至少看得出来他很有礼貌。
尚未熄灭的火焰爬上枝头,照亮了精灵的脸。
“我记得你是那位大使阁下。”猎人显然有着良好的记忆力。
“不再是了。”西悠瓦拉已经厌倦了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人类有着很强的好奇心,而她又不能凭空变出一支“大使车队”来。
她尽可能简短,以猎人能理解的方式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成了有家不能回的流放犯。三更半夜对陌生男人透露孤立无援的事实很危险,西悠瓦拉是有恃无恐,而非吓昏了头。猎人挎在右腿的箭囊里装着些箭,西悠瓦拉抬抬手,便能像对付酒吧流氓那样对付他。
猎人听完了西悠瓦拉的故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问精灵小姐,天已经很晚了,不介意的话可以去他那里休息。
“我有个女儿,小姐,她会很高兴见到一位美丽的精灵。”这句话让西悠瓦拉放松了戒备,她答应了,反正她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