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的战斗只是一次试探,浅尝辄止。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第四军团持续不断的冲击城堡,投入的兵力逐渐增多。好在男爵家的小城堡不需要多少守卫便能将之变得密不透风,骷髅军团每次都在丢下上百具白骨后退回树林,等几个小时再次出现,比教堂的钟声都准点。
死人不需要休整,城墙下累累的白骨吓不到它们。不管刮风下雪,白天黑夜,也不管城墙上如何严阵以待,箭如雨下,白骨的攻势绵绵不绝。夏夜的蚊子总在人最困的时候出现,在耳边掀起嗡嗡响的杂音,吸饱一肚子鲜血。白骨架子的行为模式也差不多,区别在于,被它们“叮上”是会掉脑袋的。
等你睡着了,妖魔鬼怪就会找上门,这句吓小孩的话在史密斯城堡竟成了血的事实。
北面的城墙因为守卫半夜松懈,被偷偷爬上来的骷髅摸了哨。浑身白骨都被人血染红的骷髅走到控制城门的塔楼才被发现,从此以后守卫就得不分昼夜站岗。人需要睡眠,进食,不能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男爵留在城堡里的守卫加上禁军不满千人,守是没问题,攻却有心无力。
死人与活人的区别就此体现,骷髅架子可以不眠不休的进攻,踏着整齐的步伐,踩过同伴的尸骨,麻木不仁的迎接新的死亡。士兵们却经不住这种规模的车轮战,每敲碎一个头盖骨,就会有新的从旁边冒出来。这场战斗因为罕有活人死伤而不是那么血腥,但每个经历其中的人都觉得自己活在地狱里。
要和棺材里的活死人作斗争,就得打破自己曾经坚信的常识。绝望的人们愈发对信仰感到饥渴,男爵的小教堂挤满了忏悔往日罪行的士兵。从小时候偷东西到长大了调戏女孩子,堪称事无巨细,士兵们痛哭流涕的祈求泰拉谅解,人人都怕死后沦为不得安息的白骨。于是玛雅和那位牧师也成了两班倒,吃饭喝水都得专门挤出时间。
每逢城头打的一锅粥,那位瓦卢斯便会骑着它的骷髅马在绝对安全的地方驻足观战,对手下步卒的死亡和失败不眨一下眼睛——反正它也没有。
大好机会肯定要抓住,兰斯洛特尝试用城墙上的弩炮狙击军团长。他什么都想到了,为了保证一击必杀,兰斯洛特专门请来精灵游骑兵帮助瞄准。玛雅祝福了箭头,罗拉娜上阵操作弩机,亲手松开绞盘。被人们寄予厚望的弩箭直扑不死怪物的头目,仅仅隔了那么一点点,弩箭错过将军,深深扎进雪地里。雪花溅满了瓦卢斯半边身体,它看都不屑于看一眼。骷髅将军不仅对部下的伤亡无动于衷,看起来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生死。
“再来一次!”罗拉娜咬牙切齿的转动绞盘,而一旁看呆的士兵过了好半天才想起帮精灵的忙。
弩炮离着目标足有近千步,这个距离命中全靠祈祷,在人类看来擦身而过已是奇迹。但看看精灵那张因为用力过度而憋红的脸,“差一点点”对于罗拉娜来说并不够。
爵士双手捧着新的弩箭走到玛雅面前,不知怎么的每次看黑暗精灵祝福武器,都会带给他一种莫名的悸动。修女拿着庭院里刚撇下的松枝蘸满圣水淋到箭头,暗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将这杆与长矛同样大小的弩箭神圣化。
比起上回,罗拉娜花了更多的时间去瞄准,尽管遭到狙击,骷髅军团长仍停在原地,一寸也没挪动。自信?无惧死亡?罗拉娜才懒得管这么多。她是位女性游骑兵,生来就得付出比男人多几倍的努力证明自己。若非如此,她大可以继承爸爸的事业,当个养花的园丁,祈祷某一天遇到个好男人嫁出去,就像妈妈爸爸那样。
波修士的脸不合时宜的浮上来,害得她羞愧难当。成为王子的小情人能保证她和她的家庭后半生衣食无忧,罗拉娜为自己甚至动摇过而深感羞愧。
波修士王子是个轻薄女人的臭流氓!女游骑兵恶狠狠的松开绞盘,弓弦全力弹出,将弩箭送去该去的地方。精灵瞪大了眼睛,谁又不是?假如击毙了首领,这场战争也就赢了一半。
弩箭又一次与将军错身而过,将地上那杆箭劈成了两半。如果说城墙上的人看不了罗拉娜和玛雅那般清清楚楚,他们也至少看见两箭都射进了同一位置,好像罗拉娜有意如此。
“这不可能!”罗拉娜惊呼一声,她双目圆睁,眼睛几乎快要脱离眼眶的掌握。盛怒之下,精灵走到墙垛后面,反手取下后背的弓箭,作势瞄准。
“那是魔法,你射一百箭也没用。”艾米莉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她应该呆了一会,看完了全过程,才能得出这个结论。
“卡洛特女士。”兰斯洛特略微欠身,艾米莉简单的点头为礼。
论起战场经验,这座城堡中恐怕连活了五百多年的咏者也无法跟她相提并论,艾米莉·卡洛特有自傲的资本。
“放下你的箭。”女法师的声音中蕴含着无法抗拒的权威,罗拉娜不得不从。
弩炮都打不到,弓箭更不可能,精灵不傻,只是气昏了头。既然投机取巧没用,战争便以最残酷的方式进行下去。
步兵尽忠职守抗击着第四军团的又一轮攻势,有位不幸的人用力过猛。战斧卡进了头盖骨,被击倒的骷髅带下城墙。地面上汹涌的白骨堆瞬间吞没了他。骷髅的嘴根本发不出声音,可人会。那家伙掉下十几米高的城墙还未断气,于是每个人都听到了高分贝的惨叫。
骷髅把他剁碎了,血花和残肢洒的到处都是。在雪地里,没什么能比鲜血和人体器官更显眼。
无人能忽略这凄惨的场面,包括三位种族肤色各不相同的女士。趁着士兵吓呆的功夫,死人在城墙上不同地段登顶成功,越来越多的骷髅趁机跟着爬上来。爵士抽出了长剑,防御战打响一个星期,今天将是他第一次出手。
“不准后退,你们这些胆小鬼!”兰斯洛特单手抵住一个吓傻的步兵,硬把他推上去。
城墙上本就回旋余地不大,一方只要胆怯了,阵地立刻便能易手。披着红披风的禁军都是好样的,稳守防线,一步不退。但都城来的精锐太少,其中大部分尚在城堡里休息。史密斯男爵的步兵在几个月前只是些种地农夫,许多人连护体的皮甲都没有。别说骷髅手中的锈剑,即使被细长的白骨抓一下都会流血。
武装起来的农夫守守阵地还行,如今要直面从鬼故事中爬出来的骷髅,不少人吓破了胆,只知转身逃跑,把后背留给敌人。
刚开始爵士跟爬上城墙的骷髅之间隔着堆步兵,前一秒兰斯洛特还推搡退缩的人,痛骂他们懦夫,胆小鬼。后一秒钟,爵士发现自己已是直面白森森的骨头架子。
“躲在我身后!”兰斯洛特大步向前,他成了阻止骷髅对付三位女士的唯一屏障。
两具冲在最前面的骷髅应声倒地,晃动的箭杆表明女士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快闪开!”是艾米莉的声音,爵士赶快让出通道,后背紧贴墙垛。禁军都受过和法师并肩作战的训练,施法者不会无缘无故的想出风头。
炙热的火焰喷涌而出,即使敌人近在咫尺,爵士也得捂住眼睛免得变得瞎子。烈火吞噬了白骨,在兰斯洛特耳中留下了一串噼里啪啦的脆响,好像燃烧不充分的壁炉。
修女的祈祷声令他重新睁开了眼睛,之前杀气腾腾的骷髅只剩下不到十具。幸存的不死怪物被从天而降的神力压得动弹不得,玛雅的祈祷声愈发高亢,到最后竟然引爆了骷髅,将之化为随风飘走的白灰。
无对手可打的爵士收回了剑,对着满地的焦黑耸了耸肩膀,权当自我解嘲。
守军击退了进攻,却没人有心情庆祝胜利。除掉前几天的夜袭,这是骷髅第二次爬上来,失去城墙掩护,农民兵的伤亡高到可怕。呻吟呼救的声音此起彼伏,只要一点点伤口在冬天便足以致命。修女马不停蹄的履行起她的职责,然而伤员太多,总有顾及不到的人。
雪地里那队骑兵纹丝不动,不管城墙上战况如何,似乎都不能影响它们客串某种可怖的雕像。离得太远了,艾米莉粗略估计最少也有七百多米,没一种魔法打得了那么远……除非?
她把全部注意了放到领头的白骨将军身上,艾米莉之所以能认得出谁是领头的,全靠了将军旁边寸步不离的掌旗兵。那根只剩下金属支架的旗杆反射着日光,远远看去,甚至有些晃眼。
我不能在怪物们头上召唤一颗流星……女法师揉着长时间看雪地而目盲的眼睛。既然这家伙能扭曲空间,让弩箭怎么也打不中,那它肯定有对付魔法的后招。在进入决胜局前,艾米莉不会过度暴露实力。法师之间的对决如同牌桌耍诈,沉不住气的人将是输家。
到目前为止,除了耐心好会点小花招,艾米莉没看出第四军团有什么特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