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份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货船总是很挤,可能的地方都被填满,留给人的空间有限。船上住宿条件简陋,女人麻烦事又多,没办法像男人那样直接扒着船尾朝外解决问题。一个眼睛到了晚上就会发光,头发如同闪耀火炬的女人怎么也藏不住。不过出乎预料,表面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异教徒船长仅仅是耸耸肩,伸着懒腰消失在他的私人船舱。
精灵在甲板上站了会,值更的水手在另一侧打盹偷懒,其他人包括同伴都在下面的船舱觉。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扇没关严的木门,我该进去把他杀了……克里斯蒂娜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她是个圣骑士,因为疑就杀人,那是佣兵都不屑于干的脏事。她保持了一晚上的高度警惕,伴随着赖利的梦话,想象船长要如何在这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上出卖自己。
事后船长私下找到赖利,精灵不用很刻意便旁听了两人的争论。为了“尖耳朵小妞”,赖利又多付了点船费。四个金币买到了船长和船员的沉默,免得要用刀架着逼他们开船。精灵干脆光明正大的于白天出现在甲板上,依着栏杆看海,这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皆大欢喜。
只可惜奥拉沾不了光,矮人很坚强,但没几个矮人适合航海的。她呆在船舱不敢上去,晃动的船身会给乘客造成一种水面倒扣过来的错觉。对矮人来说示弱很丢脸,所以她宁可呆在昏暗的甲板下,也不愿意当着大家的面吐得稀里哗啦。偏偏这趟折磨还持续了很长时间,船并未走克里斯蒂娜想象中的直线,而是沿着海岸航行,在每个遇到的港口都停那么一下。这些港口大部分处在奥斯曼突厥控制中,一旦船只靠岸,伙伴们便要躲进船舱屏住呼吸。
船长和船员收钱办事,信守了承诺。即使登船检查的奥斯曼官员和士兵脚踩甲板,与克里斯蒂娜只隔一层木头,讨海人也从未出卖过伙伴们。不过慢悠悠的航行依然耗光了精灵的耐心,大海偶尔一看还不错,天天都是碧波荡漾未免太过无聊。某天在又对着海平面发完呆后,克里斯蒂娜在船尾找到正和大副交谈的船长。
“尊贵的小姐。”奥斯曼讨海人鞠了个幅度夸张的躬,头朝下,右手则恨不得扬到天上去。
克里斯蒂娜差点被逗笑了,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提,但她选择绷着脸不跟异教徒嘻嘻哈哈。
“我们为什么不……”精灵那纤细修长的手指在船长脸前划了条直线。
“哦,我的小姐。”船长伸出手,请克里斯蒂娜站到左舷,面朝大海的那边。
“你看到了什么?小姐。”船长指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问道。
这太蠢了,蓝天,白云,海?一群海鸥掠过她的视线,让单调的画面稍微生动了些。克里斯蒂娜摇着头,不明所以。
“请看仔细点,小姐。”船长朝前指的更用力了,“我听说你们精灵都有着鹰的眼睛。”
哈?你还挺懂的嘛。克里斯蒂娜没理会异教徒对自己生理特点的评头论足,何况别人说的也是事实。她又盯着海面看了一会,若非此时掀起了一阵波浪,她还不知道要看多久才能结束跟船长的猜谜游戏。
“血海……”克里斯蒂娜想起来了,暗色海水与里面可怕的怪物,以及之后的船难。
“嗯,非常正确。”精灵女孩的表情说明了很多问题,船长背着手满意的走了。
这么走走停停,花了半个月才在米兰登陆。奥斯曼人跟帝和法兰克大打出手,克里斯蒂娜本以为亚平宁的人也会同仇敌忾。她错的离谱,登船检查的官员穿着南方王风格的艳丽服装——由五根不同色羽装饰的帽,夸张的泡泡袖上衣和白丝高筒袜,当然更不能忘了那翘起的尖顶靴。
税官和同来的士兵跟奥斯曼异教徒热络的打着招呼,反倒拿明显是帝人长相的赖利看了半天。深色皮肤的女佣兵纳索姆和矮人奥拉让税官的眉连成了一条线,他双紧闭表情严肃,似乎这三人才是可疑对象。等克里斯蒂娜走出船舱对税官表明了身份,气氛才缓和下来。
四人挥别船长,踏上了平稳的陆地。异教徒船长虽说有坐地起价的行为,不过他也的确冒险给伙伴们打了掩护,算得上合格的生意人。
“再见,精灵小姐。”船长又一次行了个幅度夸张的鞠躬,这回克里斯蒂娜总算露出点笑脸。
岩石之子名不虚传,鞋跟刚触到石板路,奥拉苍白的脸色便恢复了几许润。如蒙大赦的不止是矮人,在海上折腾这么多天,克里斯蒂娜到现在都觉得脚下的地面在晃。精灵本想请教税官哪里有旅店的,纳索姆突然拉住她只顾往前走。直到看不见税务官的影子,女佣兵才告诉精灵。
“在港口,旅馆等于妓院。”
短短一瞬间精灵就了脸。
“嗯,没错。”赖利补充了一句,泰勒爵士的卫队长和精灵分别了将近二十年,以人类的角度看精灵怎么都该“成熟”了。
这下连白色的耳尖都染了,克里斯蒂娜唯有加快脚步,甩掉那一连串接踵而至的困窘。二十年对她,太微不足道。公开场合谈论任何与下三路有关的话题,对于一个大概相当于人类18岁少女的她,实在过于刺激了些。四位伙伴在看得到教堂的街区找好了落脚旅馆,教堂从早到晚鸣钟三次,早上六点敲第一次种,晚晚起的妓女可受不了。
冬天是旅馆的淡季,大床房空置到每人都能分到一间,美中不足的是食物不够新鲜,亦不可口。为此老板对着精灵点头哈腰,用口音极其浓重的帝语解释:“厨师回家了,还请圣骑士大人原谅我妻子的厨艺。”
纳索姆眨了几次眼睛,对老板的卑微感到不可思议。之前忙于打打杀杀,女佣兵都忘记了精灵的身份——白骑士克里斯蒂娜。
该死的,又是个操蛋的显贵。这世上除了家乡那帮不争气的男人,就数高高在上的绅士小姐最让她看不惯了。
克里斯蒂娜甚至没穿白甲,补过的紧身裤,皮赶制的厚斗篷,说是穷人都不为过。值钱的唯有腰间那把符文剑,然而矮人的神兵利器只要不出鞘,任谁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精灵一下船,从税官,路人,到旅馆老板,大家都认识她。对了,肯定是那张脸。瞧那白瓷般的皮肤,梳成马尾的金发竟然微微发着光。直视克里斯蒂娜同时保持严肃客观是不可能的,一旦和那双翡翠绿的大眼睛对视,整个人都会陷进去。
犹如两把短匕首的尖耳朵又恰到好处的给精灵增加了几分俏皮感,使人不由自主的把她跟兔子联系在一起。纳索姆完全理解了赖利,这确实是个让你控制不住就想帮她安排好衣食住行的女孩。
奥拉没那么多抱怨,埋头小口喝着炖汤。女矮人在船上吃什么都吐,只有一种水手用来充饥的饼干尚能入口。
“早知道那艘破船也是沿着海岸走,真不如租辆马车。”喝完热汤,奥拉说出了半个月来第一句完整的话。
“是啊,只要我们能说清为什么要和一位精灵大小姐同行,并保证沿途每个突厥兵都是不打女人主意的活圣人。”女佣兵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
奥拉只是白了她一眼,没太大的反应。在船上照顾女矮人的工作基本是由纳索姆独立承担,两人早建立了友谊。赖利是个男人,没法插手,而克里斯蒂娜,没人指望过她这样的美人帮忙倒马桶。那画面不堪入目,如同亵渎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我猜接下来该去爬山了?”男只有赖利一人,于是有意无意的扮演起队长的角色。
“爬山?”奥拉嗤之以鼻,“没人会想在冬季去爬阿尔卑斯的。”说话的口气好像她自爬过许多山峰,而非生在人类的城市,过得像个普通姑娘。
“那怎么办?”这下换成克里斯蒂娜不爽了,之所以放着法兰克的妖魔鬼怪不打跑来亚平宁,不也是为了那所谓的“矮人援军”吗?
“我们去银行,米兰的银行大部分都是矮人开的,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奥拉脸长得年轻,实际上她比精灵还老了几十岁,算是个大姑娘了。
“然后呢?”赖利轻松的口气表明他从一开始就不想顶着严寒登山。
“银行老板会把我们的请愿转交给至高王,他愿意的话会有使者下山来接。”
“所以还是要爬山。”
“没错。”
“那为什么不能先走一步,等入冬了大雪封山,谁都上不去。”纳索姆插进赖利和奥拉的一问一答,女佣兵的担心非常现实。
“按照传统,至高王廷非请莫入。”奥拉那张毫无笑容的脸预示着谈话到此为止。
矮人跟顽固从来都是个同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