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菲莉雅想过很多次她的死,在黑暗精灵社会,越成功便离死亡越近,她乃是第四家族主母,躺在床上过世既不可能,亦很屈辱。她大概知道谁会杀了自己,最有可能的是玛雅,毕竟大女儿野心勃勃,迫不及待要继承家业。然而玛雅并非合格的继承人,大女儿思维过于直来直去,很多时候甚至有些暴躁,严重缺乏阴谋诡计需要的深沉。其实她更看重小女儿维尔娜。但出于维持平衡的考虑,她必须让女儿们勾心斗角,打成一团。
玩弄权术不适用于战争,特别是在地表,论起规模黑岩城里的家族内战搬不值一晒。占据绝对优势的人类轻而易举碾碎了纳夏斯巴农家族,把她全家打为阶下囚。
从那以后主母换过不少房间,穿过各式各样的衣服,绝大多数时间里她没有镣铐加身,衣食住行也颇为考究。可凯兰迪尔对她的折磨比死刑可怕的多,她几时遭过这种耻辱,欧菲莉雅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再次输给法师。个子矮小的她被法杖砸中后脑,受了致命伤。
等睁开眼,欧菲莉雅花了点时间才明白所处的状态,她漂浮在自己的躯壳之上,以一种旁观视角去看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凯兰迪尔的精神病又一次发作,试图扮演完全不同的人。某个眼神忧郁的好好先生,是个边操她边问感觉如何的懦夫。法师今天似乎缺乏上床取乐的兴趣,反倒给女儿松了绑,又是她熟悉的套路。每当“好人凯兰迪尔”出现,法师便会温言细语跟主母说话,向她道歉,然后压在她身上寻求慰藉。
“好人”经常装作两个人是夫妻,一举一动极力模仿地表的丈夫。主母真是恨透了,黑暗精灵没这种恶心肉麻的关系。欧菲莉雅每次都巴不得“坏人凯兰迪尔”赶快现身,把她吊起来打,这样最起码两人都能直面内心。
女儿的表现也让她失望透顶。正统的黑暗精灵应该先救自己,玛雅却想把泰拉的神力用在她身上。试了几次不成功后,露出的悲伤表情令欧菲莉雅作呕。
感谢罗丝,玛雅的祈祷没得到回应,赞美蜘蛛神后,至少我死时仍是个体面的黑暗精灵主母。欧菲莉雅把视线从肉体上移开,看向天花板,等待飞升到罗丝神域的那一刻。
你不会死的……低沉的话语直达内心,欧菲莉雅再次感觉到重力的存在,拽着她跌回凡间。你,欧菲莉雅·纳夏斯巴农,将会是我的容器……那声音一字一顿,对主母宣誓了主权。
欧菲莉雅欣喜若狂,她不用再去神域,因为神来找她了。
王冠,或者说正中央那颗蓝宝石里的巫妖向丹德里安许诺了大把好处。金钱,女人,权力,要什么给什么,只要诗人把它戴到脑袋上。想想看,全世界都将匍匐在你脚下,巫妖的耳语犹如情人呢喃,甜到不可思议。丹德里安撇撇嘴,做了个不屑一顾的冷笑。
他不是个贪婪的人,正相反,丹德里安·格兰特是位正经八百的艺术家,靠着无以伦比的歌唱天赋,他对得起挣来的每一分钱,和睡过的每一个女人。大诗人这辈子重话都没对女士说过一句,遇到冲突能躲则躲,他日常混迹于宫廷与贵族沙龙,权力的重担光是看就觉得累。
我为什么要让别人对我顶礼膜拜?如果可能,丹德里安都懒得去指挥一只蟑螂。巫妖在他脑中喋喋不休,像极了跟他睡一觉就缠着丹德里安娶自己的姑娘。
责任感这种高贵的情操,诗人压根没有。巫妖傻了,无论法力多高强,被封在宝石里的它都需要活人帮忙才能发挥作用。像丹德里安这般混吃等死,得过且过的废物点心它头一回遇到。
巫妖生前是位精灵法师,寿命极长的种族无法理解人类及时行乐的哲学。精灵胸怀大志,目光长远,人类活在当下,小富即安。
你不想让家人朋友过得好吗?我可以帮忙!巫妖仍不放弃。凯兰迪尔屏蔽了它,把它压回宝石中,延续了两个千年的生命受到威胁,它不得不拼死一搏。
他有一百种办法找回失散的家人,哪一种都比接受巫妖的帮助来得安全。况且妈妈和小妹是否活着他都不能肯定,自然也不会孤注一掷。凯兰迪尔比较自私,凡事先考虑自我。大诗人瞪着手中的王冠,连正在下面大开杀戒的姑娘们也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当我是什么?大字不识的乡下农夫?丹德里安深感自尊心受损。三岁小孩也不会接受陌生人给的糖,千万别戴废墟里捡来的会说话的王冠,这难道不是常识吗?不过一个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怪,竟敢看不起我!
他咬紧牙关两手发力,黄金是种相对较软的金属,而王冠为了照顾佩戴者,又特意弄得很薄。先把这玩意儿扳断,再出去找块石头砸个稀巴烂。诗人丹德里安见多识广,家财万贯,高兴的话大可以回都城找珠宝匠订做一顶,当做演出道具,抑或纯粹的装饰品。
看别人做很简单,轮到他亲身体验效果并不好。纵使丹德里安憋红了脸,王冠仅仅只是轻微变形,但那恼人的碎碎念消失了。与此同时,姑娘们在下面取得了可喜的战果,死掉的卫兵被打得七零八落,她们转而研究起那些文官装扮的骷髅。
比起刀剑盔甲,女人对饰品更感兴趣。骷髅文官身上可多着呢,嵌满宝石的头冠,金银制成的腰带,随便拿件回去便足够一整年花销。昔日的精灵王庭成了古玩市场,好东西全部免费。
丹德里安看姑娘们恨不得连头发里都插进捡来的饰品,莎拉一个人穿了三根纯金的腰带仍不满足,她正从骷髅上拽下第四根。女孩们互相打趣,也不忘拿下更多。
诗人算是苦出身,他理解穷人面对无主的金银会有什么感受。女孩既然沦落到异教徒手中,那家人很可能已经遇害。王座厅的财富能帮助她们重新开始,就让她们享受这一刻吧。
诗人分心了,握着王冠的手突然麻了一下,像有小虫子在咬他。
“唔,见鬼。”他本能的松开手。
精灵王的冕冠逐级跌落,像个蹦蹦跳跳的金属球,一路滚到最下面,溅起一堆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灰土。
嗯,做功确实好,即便经过几百年风风雨雨,又被如此粗暴的对待,王冠依然完好,宝石顽固的闪着光,蒙尘而不染。丹德里安大咧咧的耸耸肩,这就是在我脑子里捣乱的代价,诗人无不快意的想。他缓步走下台阶,混乱的场面给了他灵感,宽敞的大厅,高耸的王座,这是每个诗人梦寐以求的舞台。
他半途停下了,反身又往上走了几级直到高度令他满意。大诗人颇为潇洒的转身,看都没看就朝下面鞠了一躬。
“女士们,先生们……”丹德里安抬起头,想看看他是否得到了观众的注意。
他确实得到了,却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格兰特先生?”奈奥米怯生生的喊着他,女孩弯腰捡起王冠,“你掉了这个。”
她可真是个甜美温柔的姑娘,别人忙着瓜分财宝,她还在帮丹德里安的忙。
遭了!三十多级台阶,他几下就跳到地面。可这并未能阻止女孩把王冠拿到眼前,像看亲生母亲那样看它。
“快丢了它!奈奥米!”丹德里安伸长胳膊,他离女孩不算远了。
“不。”女孩戴上了王冠,甜甜一笑。
丹德里安记得奈奥米有双绿瞳,戴上王冠后,她的双眼成了冰冷的蓝色。女孩恬静害羞乃至怯懦的气质一扫而空,她挺胸抬头,站的笔直,仿佛脚下的土地属于她本人。诗人顾不了那么多,他扑倒奈奥米硬扯下王冠,因为动作太粗暴,不小心拽掉了一撮头发。
其他女孩见到诗人对同伴动粗,赶快围过来劝架。姑娘们交头接耳,想不通一向和颜悦色的丹德里安怎么要打奈奥米。
“格兰特先生?”四根腰带加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饰品让莎拉行动不便,她没法弯腰去拉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只能用嘴来表达关心。
诗人理都不理,他扳住奈奥米的肩膀,吹开遮住女孩脸的棕色长发。奈奥揉着流出的眼泪,她在哭。
“看着我!快看着我!”丹德里安大吼大叫,差不多是对着女孩的耳朵喊。
那双包含泪水的眼睛睁开了,是浅绿色的,远远不及克里斯蒂娜,精灵的眼瞳就像两颗无价的宝石,能摄人心魄。诗人拉起奈奥米,狠狠拥抱了她。
“太好了,太好了。”丹德里安喃喃的说道。
紧接着他又像个疯子似的推开奈奥米,从地上捡起王冠。
“谁也不准碰它,听到了吗?!”丹德里安挨个与姑娘们对视,直到所有女孩都点头答应才算完。诗人常出一口气,他发现王冠沾了灰,顺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真可惜,那宝石原来还会发光呢,现在跟块廉价的彩色玻璃也没什么不一样。丹德里安领着女孩们出走太阳王庭,只想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