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身体不是他的,凯兰迪尔很清楚,在那场灾难前他已年满二百八十五岁,正常精灵的寿命极限大概不会超过六百岁。即使魔法风暴没杀死他,自然规律也会将他带回造物主身边。而他却“活着”,全拜某个不老不死的怪物所赐。
巫妖的来历他并不清楚,只知道是位死于圣战的精灵大法师,以某种形势把魂魄封进一块宝石里,得以苟活至今。法师的收藏品总是千奇百怪,这块宝石算是他的最爱,在宝石开口说话前,凯兰迪尔天天拿在手里把玩。宝石提出了一个他绝对无法拒绝的建议,用一道从上古时期便已失落的咒文消灭敌人,彻底解决问题。
野蛮人大军无边无际,翱翔于天际的金属龙正将本土巨龙赶尽杀绝,旭日城已是毁灭狂潮中的孤舟,随时都可能万劫不复,救罗马,便是救精灵。
事已至此,凯兰迪尔愿意冒一切风险,践踏所有规则,但星辰咏者的儿子莱格拉斯并不这么想。在几次千里传音的谈话中,凯兰迪尔察觉到对方的疑虑,为了保险起见,他向宝石中的灵魂求助,询问其是否愿意再帮“活着的同胞一个忙。”
“当然,全都为了我族延续。”晶体中的光芒大盛,硬把蓝宝石转成了红色。
见不死者动了真感情,凯兰迪尔放心了,他竟然蠢到相信在一千多年前就拒绝死去的精灵,会愿意为生者献身。时局太过绝望,把聪明人逼成了傻瓜。
凯兰迪尔顺利夺回了控制权,每次巫妖耗尽体力后都会把身体还给他一小会。法师看到床上被五花大绑的黑暗精灵母女俩,忍不住摇头叹息,想想看这怪物披着自己的皮囊干了多少恶事吧。
两个女人尚算完整的衣服,稍微缓解了他的罪恶感,法师在床边的柜子上找到把匕首,随手放到黑暗精灵旁边。他不敢冒险给母女俩松绑,黑皮叛徒非常好斗,他有亲身体会。
法师很忙,即使这会他也能感到体内的邪恶蠢蠢欲动,凯兰迪尔压制不了巫妖太久。他用眼神示意黑暗精灵自行拿刀,便急急忙忙离开房间。
黑皮叛徒恶习难改,只怕会和巫妖狼狈为奸,高等精灵怎么信得过她们。凯兰迪尔需要别的帮手,要尽快找到,可是来的人都被巫妖打倒,克里斯蒂娜身受重伤,他找谁帮忙?
玛雅一点一点往大床边上挪,虽然搞不懂巫师为何突然停手,又丢了把匕首给她是什么意思,可修女没傻到去问。母亲从刚才起就没了动静,玛雅得靠自己了。骷髅把她捆得像是被抓到的母鹿,在松软的床上翻滚也很困难,没等她摸到匕首,巫师又回来了。
他怔怔的看了玛雅一小会,弯下腰伸出手,修女拼命挣扎,却被扳住肩膀。她想咬,嘴里又塞着布,玛雅真的绝望了。
那团布被拿走了,巫师问她:“你的同伴呢,不是还有个戴羽毛帽的男人和姑娘们?”
玛雅的回答是吐了他一脸唾沫,黑暗精灵几次想从床上直起腰,用头撞巫师,可惜她力气不如对方大每次都被按回去。玛雅集中精神,向泰拉祈求帮助。
“安静,听我说,我需要帮助!我的时间不多了!”巫师的绝望与焦急不像是装的,他把玛雅从床上拉起来,割开了捆住手脚的绳子。又把匕首递给她,让她给母亲松绑。
玛雅接过匕首,正确做法是立刻捅进巫师的心脏,可他为什么要给我武器?还说需要帮助?玛雅抓着匕首犹豫不决,凯兰迪尔先不耐烦了。
“问问你的神我有没有说谎吧!”巫师爆发的情绪害得玛雅差点把匕首捅过去。
她怒视凯兰迪尔,巫师眼中金色的光芒几近熄灭,里面只剩下了悲哀和自怜。修女向泰拉祈祷,发现巫师竟然说的是真话。她刚给出丹德里安藏身的地点,巫师转身就走,一刻也没停留。
玛雅为母亲松了绑,欧菲莉雅双眼微闭没有反应,修女把手伸到母亲鼻子下,发现她已是气若游丝。玛雅按住主母的头祈求大地之母,根本不敢期望能得到回应,可她仍然抱有一丝侥幸。
结果如她所料,蓝光在手上一闪即灭,神的意愿再清楚不过了。母亲一生脚踩无数尸骨往上爬,其中包括了亲生女儿安缇蒂亚,可怜的女孩成了蛛化精灵,一只没有自我的野兽,也许至今还在幽暗地域某个角落徘徊。欧菲莉雅这种恶人不值得拯救,她该死。
还有朋友在等,艾米莉,克劳斯,克里斯蒂娜都下落不明。修女俯身从墙角捡起自己的装备重新穿上,母亲安静的躺在床上,玛雅已经感觉不到她活着的气息。也许正因为如此,欧菲莉雅才会显出恬静的面貌,搭在肩头的白发犹如纯银,光滑的肌肤好似最深的黑夜,母亲真是个大美人呢。
修女跨出房门,她必须握紧钉头锤,才能克制住内心的挣扎。人类教会了她善良,所以她的内心才会高喊着要留下,陪母亲走完最后一程。
不,她不配……眼泪滴落到地板,又被急匆匆走过的靴子踩中,变成肮脏的污点。
我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鬼地方?哦,对了,在失落的城市找什么古董乐谱。我真傻啊!有只老鼠从废墟中窜出,把注意力分散的诗人吓了一跳,他很丢脸的叫了一声,从老鼠的逃跑路线跳起来,看着小东西一路冲向身后的女孩。
小家伙长驱直入,姑娘们危在旦夕。
“不过一只老鼠,没什么大不了。”莎拉踩住了慌不择路的小老鼠,露出脚趾的靴子一用力,结束了老鼠的挣扎。被吓到的只有丹德里安,大诗人尴尬的晃了晃刺剑,想赢回点尊严。
巫师找到躲在荒废池塘里的他们,寥寥数语说完就走,急急忙忙的像在躲避什么,没留给丹德里安询问的时间。但巫师仍在百忙之中丢过一张纸,靠着月光丹德里安勉强能看清是幅地图,炭笔的痕迹歪歪扭扭,明显是刚画的。凭借一路走来的记忆和姑娘们的七嘴八舌,他勉强搞懂了巫师的简笔画。
要找的东西在一座没有屋顶的高大建筑里,在月光下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令人过目难忘。巫师给了根木杖,教了开门咒语。丹德里安明白所谓的魔法血脉是怎么回事,普通人看魔法书会发疯,强行使用魔法道具几乎肯定要被反噬。但精灵教给他木杖的时候并未多说,仿佛没把这当成难事,丹德里安只能硬着头皮碰运气,总不能把法杖交给其他女孩吧。
废墟中的夜路逐渐接近终点,被称为日光礼堂的建筑也现出全貌,从远处看就够大了,等丹德里安站在长满青苔的楼梯角,才发现自己有多渺小,还不如两边作为装饰的雕像。由诗人带头,大家逐级而上,台阶既宽且长,十几个人走在上面仍显得空旷。宽大的台阶与顶部那座金属门,乃是这座城市辉煌过的明证。
换做平时丹德里安定会文思泉涌,为逝去的精灵做上几十首曲子,可这会儿不行,在把大门弄开前他没那闲心。手中这根长度跟短矛差不多的木杖缺乏装饰,只能靠粗细来分辨头尾。哪像艾米莉给的魔杖,尖端至少还有颗宝石。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再往前走一百多步,黄铜色的大门便到了。他做了次深呼吸,叮嘱女孩们躲远点。丹德里安把粗的那头顶住门缝,念了巫师教的咒语。
“开。”只有一个音节,无论如何都不会说错。
诗人赶快闭上眼睛,如果要被魔法炸死,好歹不用亲眼看到。他维持着静止不动的姿势,除了从两侧走廊刮来的风,想象中门板与门框相摩擦的刺耳噪音并未响起。丹德里安不敢睁眼确认,生怕这样做了大门会轰然炸开。
“格兰特先生,门开了。”奈奥米好心提醒他。
等诗人睁开眼,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在他傻站着的时候,莎拉带着几个胆子大的女孩走了进去。没等丹德里安想好是否要奈奥米她们留在外面,里面突然传来尖叫与重物倒地的声音,诗人顾不上再说什么,跨过门框就往里面跑,不翼而飞的屋顶帮了大忙,让室内可见度不输于外面大街。
这里肯定是精灵的皇宫,到处都有穿着盔甲的骨头架子。死去的卫兵保持着站立姿势,手里仍然握有武器。姑娘们已经闹腾了一小会,满地散落的碎骨头便是辉煌战果。
“嗯,很不错。”诗人绷着脸做出了评论,强压下大笑的冲动。
莎拉她们对着完全不会动的骷髅胡乱比划,边打边叫,实在有够滑稽的。也该让女孩发泄发泄了,丹德里安没再管莎拉,他找到了巫师描述的东西,一具坐在高台上戴着王冠的骷髅。
王冠是黄金制成的,按说经过几百年的风吹日晒,早该锈蚀掉色才对,而不会在月光照射下冉冉生辉,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顶礼膜拜。巫师说过这就是里面那个敌人的本体,把王冠毁掉,就能取得胜利。
至于怎么做,精灵说了,你只用取下来,然后带回来给我便好。要到上面又得走几十级台阶,大诗人按耐住心中的激动,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一把将王冠从骷髅脑袋上拽下来。
胜利了!我丹德里安·格兰特才是大英雄!他得意洋洋的举起黄金王冠,向姑娘们展示。
是的,你是英雄,现在,要不要戴上试一试……低沉的声音突如其来,正中他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