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城,国王陛下盛情款待了他“最重要的公爵”。君臣交谈甚欢,免不了大摆筵席,公爵陪同陛下连吃三顿,包括刚结束的午宴。无论内心怎么想,加来沦陷逼得双方握手言和,共同应对新的危机。奥斯曼军队攻下港口城市的能力让人不寒而栗,这已不再是贵族间争权夺利,而是灭国大战,法兰克面临百年来少有的重大危机。
陆续有成功突围的守军带来了敌人动向,以及大概的兵力,但考虑到残兵败将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总会夸大敌人的战斗力,无法全信。
“哼,被异教徒吓破了胆。”等苏菲走进会客室,刚好撞见热内爵士正在嘲讽加来人的情报,老爵士的质疑引起了共鸣,不少人跟着他笑。
“突厥军队有二十万?”换上一个更稳重的声音,是父亲,“不太可能。”公爵很难想象奥斯曼苏丹会带来这么多军队,上次光荣远征打到黎凡特,突厥人为了保卫老巢也集结不起类似的规模。
“竟然说他们有比城墙都高的投石机,我看加来人是被吓傻了吧。”这回发言的骑士是让的弟弟,他长得跟让很像,每次看到他,苏菲都能想到那位替自己死在号角堡的男人。
还有一位胖佣兵,名叫汤姆,救命之恩大小姐没齿难忘。是我不够强大拖了后腿,这两个人才会死。有了这种心结之后,苏菲无时无刻不试图表现的强硬些,闯进军事会议算是其中之一。男人们抬起头满脸的不自在,父亲虽没说什么,但也眉头紧锁,苏菲知道她表现的太过急迫。法师差一点退回去,手中的法杖给了她力量。
我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女人,只会安静的呆在厨房。她挺起胸膛,大大方方走进男性专属的会议厅,向每个看她的骑士点头,法师径直到了父亲身边。看得出来,伯纳德公爵皱眉的表情下强忍着笑。明白了这一点,苏菲生气了,父亲仍把她当成搞恶作剧的小女孩!
对她闯入作战会议的事,父亲未置一词。家主如此,其他人更没资格说道,骑士们继续讨论即将到来的战事。苏菲全程插不上嘴,毕竟她不太懂仆役,随从,步兵,持矛骑兵与骑士该怎么配置才好。她是个半吊子法师,只能勉强看懂地图和在其上移动的兵棋。
讨论持续了很久,时间长到需要在里面吃午餐。既然战争的阴霾飘到头顶,以前那些精致的菜肴变得不合时宜。公爵率先垂范,骑士们跟着吃军粮,苏菲像男人一样啃黑面包,肉干,喝着麦酒,女儿的吃苦耐劳令父亲刮目相看。法师没敢把她在号角堡的“小冒险”如实相告,担心父亲听了后会禁止她出远门。
会议总算结束,不止一位骑士是伸着懒腰出去的,伯纳德小姐留到最后,她有话跟伯纳德公爵说,非得私底下不可。等仆人把桌子收拾干净,父女俩重新落座,一个坐在上首,一个在旁边,两人挨得很近,就像小时候女儿缠着父亲把地图上的兵人拿给她玩。
现在女儿长大了,父亲则老了许多,红发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淡,中间掺杂了几抹银白。仆人拿来酒壶,公爵摆摆手,他今天已经喝得够多,到了看见酒便要呕吐的程度。
“泡的茶水就好。”公爵吩咐仆人去拿他珍藏的宝贝,从东方舶来的苦叶子要跟女儿分享才对。
苏菲没怎么说话,毕竟会客厅除了她和父亲,还有几个仆人进进出出。贵族早习惯了类似的生活环境,绝对隐私是不存在的。但接下来的话,即便跟随家族多年的老资格也靠不住。听到佣人门关上,等走廊里没了声音,苏菲才开口。
“比小山还高的投石器是真的,而且有好几架。”
公爵被茶水呛到,吐了一下巴,苏菲递上手帕,他接过来擦干净。
“那二十万大军也是属实?”公爵不想根究消息来源,这不是重点。女儿总能给他“惊喜”,这绝非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伯纳德家乃是传统的骑士家族,几百年来别说法师,捏羽毛笔的文官都没出过。到了他这一代,却冒出个手心喷火,能点着壁炉的小女孩,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跪在教堂里忏悔,怀疑是泰拉在惩罚自己。女儿有魔法血脉的事公爵严禁任何人传出去,但纸包不住火,很快大家都知道了公爵的巫师女儿。他曾考虑过把苏菲送去给帝国的亲戚领养,毕竟那边比法兰克开明,有官方认可的巫师组织。
事到临头,公爵夫人死都不答应,再加上也没发生传说中的魔法失控,以至于召唤出恶魔的恶性事件,公爵终于接受了女儿是天生施法者的事实。
随着女儿逐渐长大,出落成远近闻名的红发美人,他有时还会和夫人开玩笑,女儿懂法术将来的丈夫肯定不敢小瞧。他想得太好了点,事实上压根没人愿意娶一个会魔法的姑娘,哪怕她是伯纳德家族的长女。年方二八却没几个媒人上门,当爹的老脸都没地方搁啦。
苏菲才没她父亲那么多顾虑,年轻女孩只要长得漂亮,天天照镜子不吃饭都可以。没人上门提亲才好,当法师的副作用就是书读得多,她被小说里的爱情故事洗了脑,天真的以为能遇到白马王子。她不仅幻想,还打算实践,靠着魔法苏菲比寻常女孩强出太多。
也许,她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说不定。
父亲提了个关于敌人规模的问题后就杵着腮帮陷入沉思,苏菲也没急着回答,她原计划是把凡妮莎找来,直到今天早上去敲门才知道这位同行不辞而别。她被迫尽量回忆凡妮莎带着哭腔的描述,不放过每个细节,黑袍巫师说过城外的营帐有一座小城的规模……
“嗯,二十万人,只多不少。”她大概估计了下卡昂城的人口,得出结论。
父亲看了女儿一眼,沉默了很长时间,苏菲清楚他在想什么。驻扎在卡昂城的家族军队不到五万,其中骑士加上持矛骑兵不足一万,这点人怎么对付刚刚得胜的异教徒大军。
血脉里流淌的亲情没有任何东西能取代,伯纳德公爵不再质疑女儿,父女俩又讨论了些细节,便各自回房休息。
“看来我明天又得去找国王陛下咯。”父亲摇头苦笑。
女儿耸耸肩,她依然在思考凡妮莎跑哪里去了这个问题。多半在难民营的帐篷里哭鼻子吧,唉,可怜的凡妮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