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克人不信任巫师,这一点法师本人也习以为常,像苏菲就从没在任何不必要的场合展示过魔法,这里“不必要场合”差不多包括了所有地方。但她没想到亲生父亲也患上了法师恐惧症,竟然把她排除在出席谈判的代表之外。哥哥留守勃艮第,弟弟妹妹太年幼,陪在父亲身边代表家族年轻人的应该是她,而非热内爵士。虽然秃头热内娶了父亲的表妹,但他仍然是外人,不是个伯纳德。
凭什么用上门女婿顶替我的位置?苏菲站在墙垛后面,目送父亲带着卫队骑向国王军营地,既气愤又无可奈何。是我一力促成的谈判,却又撇下我,这不公平!
苏菲等到彻底看不见马队才转身走下城墙,她提起裙摆,避免失足踩到。伯纳德家族的大小姐要是滚着下城墙,不得被人笑死。
楼梯尽头挨着城门,依然有行人和商贩进出,国王跟封臣的对峙还没发展到针尖对麦芒,暂时的。想到这里,苏菲又有点得意,要不是她战争早就打响。
“小姐,有人在前面等你。”跟在身后的侍女轻声提醒。
苏菲早看到了,在穿着红蓝色罩袍的家族士兵中,全身黑的女人也太显眼了点。她戴着黑色面纱,黑色长手套,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部分是脖子。长裙亦遮不住凡妮莎·帕拉迪丝微胖的身材,到处都鼓囊囊的。她的金边红木马车呢?凡妮莎突然变得轻车简从,让苏菲很不适应。
“帕拉迪丝小姐,是什么风把你……”对父亲再有怨气,她仍不自觉去模仿公爵的客套。
凡妮莎抓住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劫走了伯纳德家族的长女,卫兵们虽然莫名其妙但也没人当真,只有两位大小姐各自的侍女忠心耿耿,紧跟在后面。假如当兵的知道了凡妮莎另一个身份,就不会轻易放她带走自家小姐。黑袍巫师会在被射死在城外,而且没有警告。
苏菲跟着凡妮莎到了一处长满杂草的城墙根,空气中充满着熏人的尿骚味。唯有如此才能确保没人会偷听,没人能知道凡妮莎的真面目。苏菲捂住鼻子,凡妮莎也一样,两位侍女乖乖等在几十步之外,明白主人偏爱隐私。
黑色的面纱一旦掀开,便露出了下面那双哭到红肿的眼睛,即便如此她也没忘记在来的路上补妆,泪水打湿了眼影和粉底,在脸上形成了两块层次不齐的小瀑布。
“加来完了,没多少人逃出来,连我父亲也……”她哽咽的说不下去。
“你怎么知道的?”苏菲不太理解研究黑魔法的同行为何消息灵通,一人双马日夜不停,从加来到卡昂也得跑上七天。
“我有我的办法。”凡妮莎拿出手帕把眼泪揩干净。
苏菲决定不去追究这个问题,不管凡妮莎是遇到了从加来逃出的难民,还是拷问尸体,甚至跟恶魔探口风,她都最好不知情。伯纳德家族有了她这支突然出现的魔法血脉已是饱受非议,要是再跟死灵巫术有交集,就算父亲是法兰克国王也保不了她。
她温言安慰了凡妮莎,效果虽然不怎么样,但好歹凡妮莎抽抽搭搭的也能把话说下去。
港口城市不缺钱,雇佣兵要多少有多少。加来又早早疏散了市民,保证有足够多的粮食应对围城,理论上可以坚持到冬季。到时候身处异国他乡的奥斯曼人不想全军覆灭就只能打道回府,所以哪怕没有外力,加来港也能撑下去。
可就在一个星期前,异教徒造出几层楼高的抛石机,把城墙砸成筛子。凡妮莎描述的绘声绘色,好像亲眼看到,苏菲实在忍不住她的好奇心。
“你怎么了解的这么详细?”对未知事物的渴求,是优秀法师必备的素质。
“……我有仆役。”看来凡妮莎也没完全精神崩溃,她边说边偷眼观察四周,生怕被听到。
黑袍女巫的仆役不是死人,便是更可怕的东西,苏菲不打算刨根问底。
“要是我的家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凡妮莎眼中闪烁的凶光让苏菲不自觉的抖了下。
号角堡之所以陷入长达两百年的噩梦,全是魔法作祟,从那以后法师在全国就成了被驱逐迫害的对象。而这还是正统巫师干的,要是黑袍法师失控……恐怕所有人都将面对最可怕的噩梦。
“凡妮莎,亲爱的,听我说。”苏菲拉住她的手,让她从复仇的狂想中回到现实,“奥斯曼不会碰有钱人,不会动贵族,他们要赎金,记得吗?”
见凡妮莎看着自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块浮木,苏菲拼命回忆,将一段即兴发挥补充完整。
“以前参加光荣远征被俘虏的贵族只要交了赎金,都能平安回家,你知道的吧?”苏菲庆幸她没在历史课上偷懒,法师给同行举了好几个着名骑士的例子,他们都曾被突厥人俘虏,并付了赎金回家。
“突厥人是群强盗,见钱眼开的异教徒。”苏菲及时给故事做了结尾,凡妮莎的历史知识跟大部分女性一样糟糕透顶,只能听凭她忽悠,或者相信自己的家人已经死了。
苏菲把凡妮莎接到城里自家的公馆,美其名曰就近照顾,实际上监视的意味更浓。凡妮莎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一粘到床就睡着了,苏菲轻轻合上门,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施个侦测魔法以防万一。犹豫了半天她没这么干,比路子野她根本不是黑袍巫师的对手,还是不要激怒凡妮莎为好。
大小姐坐在落地窗前,借着白日投射出的最后几缕自然光,快速完成信纸上的签名。
“你真诚的苏菲·德·伯纳德敬上。”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保没用太过华丽的词藻,里昂是个文盲,即便是粗陋的帝国语他也看不太懂。
克里斯蒂娜怎么会爱上这种男人?苏菲卷起信纸淋好封蜡,伸手去拿父亲的印章。